《华灯烬》庄清圜&云外客

1、【飘飖】邂逅相遇 适我愿兮

　　“唉，你真是胡闹。”爹爹气得不知说什么，只连连跺脚。
　　“女儿只是想宫里有几本藏书，别处是没有的……”我照实说。
　　“你呀！”爹爹没等我说完，就拧紧了眉头。“这就是我的好女儿，女孩家的东西不好好学，偏就是爱啃书……”
　　“国公，国公，您怎么到藏书阁来了，叫老奴好找！”我听得出是晋公公的声音。晋公公是穆国公府的常客，若是认出我就不好办了。
　　“劳烦啦，什么事？”爹爹也顾不得训我，问道。
　　“安南又起内乱啦，皇上气得直摔杯子，说刚消停几天又……唉……”晋公公边说，边跺脚。“几位国公和大辅臣，大将军都到上书房啦，您得快些。”
　　瞧他跺脚的样子，我不禁抿嘴一笑。
　　“这是国公爷的小厮？”晋公公略带疑惑的问。我这才想起，自己是穿了一身小厮的衣服来的。虽然化了妆，只怕……
　　“快来吧。”晋公公也不理会我，便引着爹爹走，我便低了头，跟在后面。我看得出，晋公公已认出了我。

　　站在上书房前后着爹爹进去议事，但见四门大敞，庭中空旷，不似要议这么机密大事的地方。
　　“老臣此参见陛下，老臣来迟，陛下恕罪。”爹爹拜了下去。
　　“舒爱卿免礼。”着黄袍的人说道，语气不温不火，透着沉着老成。不是说军情……
　　“皇上，老臣听晋公公说那安南……”
　　“啊，方才传来捷报，平西大将军周培生已在最短时间内平息叛乱了，朕是太过担忧了。”皇帝笑道。
　　“这实乃国之大幸，方才真惊煞老臣了。”爹爹长长舒一口气。“那老臣告退了。”
　　“不急，”皇帝抿一口茶。“爱卿，朕听闻，京城人都说舒明鉴有一女，年方二八，不但清丽异常，有沉鱼落雁之容，还嗜书如命，天下的书，都叫她读到头了，可是真的？”
　　“这……是众人挖苦老臣的，老臣膝下只这一男一女，这女儿便是顽劣异常，又读什么书，不过识几个字罢了。”爹爹身上一颤，颤颤悠悠的说道。我在门外候着，听到问话，心头不禁一紧。
　　“爱卿何必过谦，尚玄郡主当年不就是以知书达理，艳压三京闻名吗，有这样好的女儿也不足为奇，可否舍得让她参加过些天的选秀呢？”皇帝意味深长地说。听他提到母亲，我便觉得事情不简单，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这……这顽劣女，只怕有辱皇家尊容……”爹爹额头上，渗出少许汗珠。爹爹一向耿直，却这样说。虽知爹爹这是为我好，免遭进宫厄运，但我心中仍是不快。
　　“爱卿何不问问女儿再作决定呢？”皇帝道。
　　“是，老臣回家便去问问那顽劣女……”爹爹有袖子抹了抹额头。
　　“何必回家，令千金不就在这里吗。”皇帝狡黠一笑。
　　我长长舒一口气。就冲晋公公不停的冲我这边抱以不安的眼神，我便感觉到事情不妙。
　　“民女舒云落，参见皇上。”我走出来，请了安。
　　“你混到宫中来做什么？”皇帝问道。
　　“回陛下，民女得知宫中有绝版藏书几本，故斗胆求一览。”
　　“有意思，果真是个嗜书如命的奇女子，那几本书就赏了你吧。”
　　“谢陛下。”
　　“抬起头来朕看看。”皇帝的声音，威严而不可抗拒。我却最是厌恶以权压人的人。
　　“回皇上，民女相貌丑陋，恐有辱圣目，不敢从命。”我口齿清晰，不急不躁的答道。
　　“朕后宫佳丽无数，倒真想见识下什么是丑女。”皇帝玩味的笑。
　　“只怕惊扰圣安，陛下会后悔的。”我答。
　　“好啊,”皇帝的语气已失去了耐心。“那么，十天后，朕要你出现在选秀大典上！”皇上一拍桌子，起身便走。
　　“皇上，犬女顽劣，还请皇上恕罪啊。”爹爹扑通一声跪倒在我身边。皇帝早已没了踪影。
　　“国公，快起来吧，皇上少年心性，本就好胜，令嫒这……唉……国公也不必过虑，进宫又不一定是坏事……”晋公公将爹爹扶起，狠狠的剜了我一眼，像是在看一个不肖女。
　　元景九年八月廿九，大不吉。

　　“哎呦，瞧舒小姐这模样，真是举世无双，也只有皇帝才消受得起。”一大早，一群嬷嬷就重复着这句话。
　　“够了，这发髻我不喜欢，你们都下去吧，叫香彻进来。”香彻是我的小丫鬟，心灵手巧，极是玲珑剔透的人儿。
　　“可是这……”领头的嬷嬷迟疑道。我冷冷的瞥她一眼，她方才悻悻的退了出去。
　　“小姐。”香彻笑着走进来。“挽什么髻子？飞天髻？落红成阵髻？那帮嬷嬷挽的，可当真艳俗不堪。”
　　“就要挽青髻。”
　　“挽青髻？”香彻愣了一下。“太冷清了些吧？”
　　“你还不知道你家小姐的性子么？”我淡笑着望她。
　　“是了是了，全听小姐的。”

　　香彻打开门，嬷嬷们俱都惊得说不出来话了。
　　所谓挽青髻，便是所有的头发盘到后面，只留两缕发丝，由髻尖垂下来，一缕长长的发帘，斜遮住半边眉毛。配上三根海棠缠丝碧玉簪，一身淡青色长裙，束上白缎镶玉腰带，外披薄如蝉翼的白缎水袖袍子。
　　着实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
　　“小姐就这么去选秀？”一个嬷嬷口无遮拦的问。
　　“不穿大红大紫就丑得不堪入目吗？”我淡淡地问道。
　　“不，不，自然不是，小姐怎样都艳压群芳……”那嬷嬷诚惶诚恐得说。
　　哼。四大辅臣中第二重臣，国子监祭酒，穆国公舒明鉴的女儿，只怕又老又丑也是绝色。

　　大殿上坐了三个人。当中的是皇帝，右边的看不清容貌，隐隐约约看轮廓也是个美人儿，头上一片金光闪闪，大约是和妃了。爹爹说和妃是朝鲜和亲的矜国公主，以往和亲的公主都是从宗室女子中选取，这次朝鲜国王为表诚意，便送了一位真公主来。左边的女人似乎甚是艳丽张扬，隔了好远都能让人感觉到她身上的傲气。大约是琳昭仪了。还有一位入宫极早的皇贵妃，重病缠身，极少出席这类大典。
　　那琳昭仪丝毫不忌讳和妃在侧,与皇帝言谈甚欢，嚣张浮于表面。琳昭仪入宫不过几年便封了昭仪，昭仪虽只是妃嫔品级上十二等中的第五等，但当今后宫空荡，在她上面的只有一个皇贵妃，一个和妃罢了。
　　“这位姐姐，该走了。”身后一个婉转的声音提醒我。
　　“多谢妹妹提醒。”我报以一笑。秀女们已缓缓向殿内走去。
　　以我站的位置，恰好在第一排正中央。这必定是哪个阿谀奉承的太监排的。
　　我停下来，倚着门，假意整理衣服。好容易队伍到了最后，我便跟上，进了殿去，恰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皇上，您瞧，这些妹妹们哪，一个个都天仙似的，跟真把我们这些人老珠黄的比下去啦。”琳昭仪倚着皇帝娇媚一笑，说道。和妃只是温婉的笑笑。
　　太监捧上金盘，盘上托了十二枝玉如意，皇帝中意哪个，便将玉如意给她。这最后一选的秀女，不是名门淑媛，便是皇亲国戚。
　　“梧州知府钟离山之十七女钟离挽荇承天恩。”太监高声说道。钟离挽荇，似乎就是刚才提醒我的那个女孩子。皇帝又说了句什么，太监又高声说道：“封为才人！”
　　“谢主隆恩。”钟离挽荇叩首。
　　“直隶总督虞广利之十七岁女虞甄珍承天恩。封贵人。”
　　“兵部尚书谭元之十五岁女谭池月承天恩。封贵嫔。”
　　“音额古之十六岁女音净梨承天恩。封昭容。”音额古虽不是身居要员，但是江南首富，掌握江南经济要道，是江南这个大粮仓的命脉。
　　“工部主事项介清之十六岁女项未雨承天恩。封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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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盘只剩一只如意，皇帝却没有到后面来的意思，我悬着的心静了许多。
　　“陛下，只剩一只了，给哪一位姑娘？皇上要再看看名氏簿么？”大太监见皇帝久久没动，问道。
　　“不必了。”皇帝走上御座，似笑非笑得说：“给最后面穿绿裳的那个，封婕妤。”

　　“舒婕妤，关雎宫倚香堂，以后就是您的住处了。现下，皇上施恩，允新妃们游赏御花园。”大选过后，一个老嬷嬷走上来，说道。关雎宫。爹爹是朝中大员，内廷我也是熟捻的,这关雎宫向来都是几位妃嫔共居的，看来，皇帝是存心要我好看。御花园我倒是没什么兴致。
　　“那么，我们走吧。”我对嬷嬷说道。
　　“舒婕妤留步。”身后一个小太监叫道。似乎是皇帝的贴身太监。
　　“婕妤，皇上有一句话要奴才告诉您。”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赶上来。
　　“什么？”我淡淡地问。
　　“皇上说——”他向左右看了看，那嬷嬷知趣的退了下去。“皇上说，婕妤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不禁一愣，忽然看见自己的绿裳，只有苦笑的份儿。
　　“奴才话已传到，奴才告退。”小太监打了个千请安。
　　忽然一阵微风吹来，我感到陡然一阵寒意，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我随意找了个方向走去，不是游赏御花园么，也没有说须有人伴着。
　　“天啊，这么大，找不到路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方才在大殿上听到过，但我却觉得那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离我好远，但我一定听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啊！”一声尖叫，迎面走上一个女孩子，撞在我身上。我皱皱眉，扶起她，不知如何称呼。
　　“两位姐姐，请问，关雎宫在哪？”是钟离挽荇的声音。她竟与我是邻居了。
　　“咦？你们都是秀女吧，莫不是也迷路了？”又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右边的岔路传来。
　　“你们，都是迷路么？”我和钟离挽荇异口同声地发问，问毕，相视苦笑。
　　“跟着我们的嬷嬷宫女都叫琳昭仪支走了，这分明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么！”第三个女孩子愤愤地说。
　　“原来都迷路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报上名来，便是朋友了，以后在宫中也有个照应，免得遭人欺负。”第一个女孩子说道。“我叫音净梨。”
　　“我叫虞甄珍。”第三个女孩子忙接到。
　　“钟离挽荇。”
　　“你呢？”三个人转向正想着什么的我。
　　“舒云落。”我顿一下，向音净梨道：“你……认识一个叫非蕊的么？”
　　音净梨呆呆的看了我好一会儿，喃喃得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字？你……”她张大嘴，轻轻吐出两个字——“飘飖！”
　　飘飖是我的小字，极少有人知道，这个音净梨，就是五岁那一年，和我一起生活了三个月，还学着大人结拜的，约定终身不忘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