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烬》庄清圜&云外客

16、【飘飖】终源灵犀 悔有谶语

　　皇帝并其他妃子走了半月余，京城便传来急报，要我们即刻启程返京，参加春祭。这祭天祭祖确是在春初，只是算起日子，还有近一个月，如何这样着急？皇帝分明答应蕊蕊住上一个月的，若无意外，决不至于毁约。这就是说，发生了变故。若是朝中有变，皇帝如此爱惜蕊蕊，决不会让她回宫。那么，危险一定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甚至很容易威胁到我们。
　　碧石行宫在草原南端，契丹在北端，只隔一个草原，距离并不算远。忽然，莫名的不祥之感涌上心头。是什么呢？
　　是……
　　“唉，这么快就走了。”蕊蕊深深地叹气。“别了，亲爱的草原！”
　　“二位娘娘，何时启程？”邢子梁走上来，请了安说道。
　　“启程吧。”蕊蕊挥挥手。
　　“是。”邢子梁领命，却疑惑的看了我一眼。
　　究竟是什么呢？

　　马车走在官道上，还算平坦，但仍是一摇一颤的。蕊蕊一路上一言不发，沉默的出奇。
　　“天黑了，莫要迷了方向，马儿也倦了，就宿在前面的树林里吧。”我走出马车，对一直骑马随行护驾的邢子梁说道。
　　“是。”邢子梁仍是言语不多。

　　“蕊蕊。”夜深了，我们便宿在马车上，我轻轻唤身边的蕊蕊，她却已睡熟了。该不是梦里有匹马儿吧？我笑。渐渐进入梦中。我梦到草原，八哥哥教我骑马，还有小时候，哥哥骑马朝我跑来，忽然从马上掉下来，鲜血直流……
　　“哥哥！危险！”我惊呼着从梦中醒来，衣衫尽被冷汗所湿。还好没有吵醒蕊蕊。
　　是了，我心中一直担忧的那个是哥哥。我朝与契丹边界举行共只隔一个碧石草原，近得很。上次皇帝说排哥哥镇守契丹界，我知道他是玩笑，却听晋公公无意中提起，确实派了他来镇守，我们兄妹自哥哥投笔从戎，已是许久未见，这次相隔如此之近，如何就没有空闲来看妹子一眼呢？
　　除非……军情紧急或是——他受了重伤，重到不能骑马，重到不能见我。
　　受了重伤!就是军情紧急，起码也可以遣个人带个口信来。
　　一时间，我感到心乱如麻。我只有这一个哥哥，爹爹只有这一个儿子。我要去找哥哥！哪怕是我多虑了。
　　我轻轻走下马车，没有吵醒蕊蕊和侍卫。我牵了那匹在草原上骑的马，悄悄地走下山坡，回到官道上。我感到自己已经飞越了那道理智之线。
　　“娘娘要去哪？”

　　“容臣为娘娘护驾。”许久沉默的对峙后，邢子梁说出让我惊讶的话。
　　“你知道我要去哪？” 我正色问。
　　“娘娘记挂征夷大将军。”邢子梁平静地说。征夷将军是哥哥的封号。
　　我笑。这个邢子梁，绝非等闲之辈。
　　“你一人护送我，不怕不安全么？”我问。
　　“此去边塞，人多易暴露。就算臣不护送，娘娘独自也会去的。”邢子梁依然不急不躁地说。
　　“好个邢大人。”我点点头。
　　“容臣冒犯，与娘娘一骑，只消明晚即可一来回，追上车队，不误返京时辰。”邢子梁抱拳说道。“只要娘娘信得过臣。”
　　“邢大人我自然信得过。”我道。
　　“只是还有一件事……”

　　披上邢子梁拿来的暗灰斗篷，不但没有人看得出我是女子，华丽的宫装亦可以掩盖住了。
　　“娘娘，前去数里就是我军大营，到时还请娘娘委屈扮作臣的侍卫，以免敌方的眼线看到，于娘娘有危险。”
　　“这个自然。”我点点头。只怕除了敌方眼线，宫中的眼线也会看到，着实是不小的麻烦。
　　“娘娘，请下马。”邢子梁先跃下马，又将我扶下马。我牵着马，他则走在前面。
　　“来者何人！”守营士兵架起寒光粼粼的焊枪。
　　“我乃从二品禁卫军指挥使邢子梁。”邢子梁从腰间拿出一块刻着个“禁”字的腰牌.“向征夷大将军传皇上密令。”他又说道。与这邢子梁相处月余，竟不知他官位如此之高。
　　“参见邢大人。”两旁兵卒单膝跪下见礼，引我二人来到将军大帐。

　　“邢兄弟，别来无恙罢？”大帐中立着的人转过身说到，却不是哥哥。
　　“黄大哥！”邢子梁微惊。这个满面络腮胡子的大汉，正是那日几个回合就手刃契丹三王子的右将军黄公明。
　　“舒将军呢？”邢子梁代我问。
　　“舒将军他——”黄公明迟疑一下，犹豫不决全写在脸上，丝毫不会掩饰内心的感情。
　　“舒将军他怎样？”邢子梁追问。
　　“将军他……勘察地形时……不幸遭契丹暗箭……伤势……不甚乐观。”黄公明眉头拧成疙瘩。
　　我感到自己的手加剧颤抖，我从未如此惊慌，如此无助过。
　　“我能否见见舒将军？”邢子梁说出我之所想。
　　“这有何不可？只是——邢兄弟要保密，以免军心涣散。”黄公明爽快地说。
　　“自然。”邢子梁抱拳道。

　　“哥哥！”我无法控制自己，奔到榻前，斗篷上的帽子滑了下来。看着面无血色，气若游丝的哥哥，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一点点的撕碎，痛嗜骨髓。
　　一两个月前，听晋公公说哥哥要去赴任，我让香彻带了张便条给哥哥。我记得写了十六个字。
　　幸得国任，光明正大，破敌堪否，传书免忧。
　　这十六个字，本来只是告诉哥哥他的官位是靠他自己努力得来的，与我无关，还有不管形势好坏，莫要忘了传书回家。谁知香彻去时，哥哥已走了，爹爹看了字条，叫香彻退了回来，说言语不祥。这十六个字，斜着读下来，却是“幸明堪忧”，性命堪忧！
　　无心之语，竟成谶言！
　　我在心中，一千遍一万遍的责骂自己，恨不得代哥哥受伤。
　　“这——邢兄弟——这是——”黄公明诧异得道。
　　“黄大哥与我是生死之交，邢某斗胆说了，这位，正是大将军之妹，舒昭容娘娘。”
　　黄公明只是张大嘴，半晌说不出话。
　　忽然，黄公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强忍悲痛，快步起身走过来，虚扶他一下。“黄将军这是为何？”
　　“娘娘，臣早就听闻娘娘计救安婉仪娘娘一事，现下只有娘娘可以救大将军了。”黄公明声泪俱下地说。
　　“此话怎讲？”我心生疑惑，问道。
　　“大将军的伤势还是次要，只是舒兄前来赴命前，曾密立军令状，三月之内全歼契丹军精锐铁骑，现在，三月期限眼看将近……将军的伤势是绝对无法指挥战斗的……”黄公明伏地不起。这军令状的内容，只怕不是以死谢罪就是——
　　我不敢再想。
　　“我们本已消灭多半精锐骑兵，所以契丹军后撤五十里，退回契丹本部，我军不熟悉地形，不敢冒进，遂将军与我等寝去侦察地貌，以备出击，谁知——徒生变故——”黄公明叹气不止，继续说道。
　　“若是将军在，军令状定能履行，现下，只剩黄公明粗人一个，一般战役也毫无问题，只是，此去契丹本部，地形险峻复杂，穷山恶水，只怕一入地界，便会遭伏击呀，是以手足无措，虽上报朝廷，但路途遥远，不是一时回得来的。”黄公明武将出身，不善言辞，说得断断续续。
　　“娘娘足智多谋，现下只有娘娘和邢兄弟可救将军一命了！”黄公明说着，长拜下去。
　　“这如何受得起，邢大人快扶起来。”我忙道。
　　“是。黄大哥，快些起来，有话莫要跪着说。”邢子梁将他拉了起来。
　　“舒将军是我唯一的兄长，即黄大人信得过，我定会全力助哥哥。”我毅然道。
　　“娘娘，回京日期——”邢子梁提醒道。
　　“误了日子，最多降级罢了，这却是兄长的命。”我凝视着他说道。
　　“臣多说无益，只有秉皇上命，誓死保护娘娘。”邢子梁说道。
　　“那么，事不宜迟，请黄将军并邢大人，与我一同商议这败敌之策。”我肃然道。我暗暗擦了擦眼角，暂藏悲哀。

　　“契丹占据有利地势，一入契丹境内，就是忽兰忽视了，忽兰忽失数十里都是连绵险峻的山峰峭壁，名曰‘鄂图拉’，就是喀其族语‘断绝生路的山谷’的意思，是契丹可汗所起，俗称‘断生谷’，最适合做伏击战。”黄公明说道。听着他的叙述，我在脑子中勾画出那样的一片山。
　　“这样还当真不好办。”我看着地图叹叹气。“骑兵大队定从顶端冲将下来，加上冲力，马又刹不住，再结实的方队，也是一触即溃罢。”
　　“是呀。”黄公明急得跳脚。“而且，据可靠线报，契丹掌军的二王子随要害中箭，竟未丧命，好像是付了什么灵药，只因姓黄的一时失手，杀了他们的三王子，如今那蛮子们声称要为三王子报仇，士气高涨，丝毫不差我军！”
　　“黄大哥，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么？知这一个入口？”邢子梁忽然问。“此路不通，绕道如何？”
　　“要说也不是没有——”黄公明皱皱眉头。“还有一条路是绕道北海，北海一片荒无人烟，不是沙漠就是戈壁，从未有人活着回来。就是能回来，路途遥远，定会超过三月期限。更何况到了契丹，大军也是人困马乏，根本谈不上战斗力呀。”
　　“此路不通？”我忽然想。能对付铁骑的东西……

　　“报——加急情报——”远远传来一声长啸。大营的木门带着沉重的声音打开了，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还是先回避下，黄将军，不可泄露了我在此地，否则大事不妙。”我低声说着，隐进哥哥的病榻后。

　　“参见黄将军。”一个人旋风一样闯入军营，一袭黑衣，却是夜衣使。夜衣使是开国皇帝所设的特务机构，人数极少，不过几百人，却穿插在各个军事阵地，高官豪宅，刺探情报。都是文武双全的好手。夜衣使可以随意出入任何地方，且在危急时刻可以随时觐见皇帝，甚至是深夜。
　　“参见——都督。”那夜衣使见到邢子梁，着实吃了一惊。
　　邢子梁身为皇帝亲兵禁卫军的指挥使，绝对是皇上信任的第一号人物，而夜衣使恰是皇帝自己的刺客，夜衣使都督向来都是皇帝亲自担任或是最信任的人担任。邢子梁，我早就猜到了。那日他伴成一个普通侍卫，只怕实则是在保护蕊蕊。
　　“有何情报？”只听邢子梁问道。
　　“回都督，黄将军。契丹向鞑旦借兵十万，二十万铁骑倾巢而出，明日便可抵达断生谷，直逼中原！那鞑旦军从正北向西挺进，看样子是要取我西北！”夜衣使低声说道。
　　“什么！”黄公明惊呼一声。“上报皇上了么？”
　　“回将军，臣已派人八百里加急连夜赶往京城报讯。”那夜衣使说道。
　　“好。”黄公明点点头。“西北相去甚远，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解决眼前棘手的问题吧。”
　　“这里没事了，回去继续监视，有风吹草动，速速回报！”邢子梁压低声音说。
　　“是。只是那契丹蛮子狡猾异常，近几天于鞑旦密谋之事，均设于一山洞中，守卫森严，又无法窃听。”那夜衣使接着说道。
　　“尽全力即可，莫要他们发现。”邢子梁说道。
　　“是。”夜衣使答道。似乎是向黄公明和邢子梁拜了拜，就再无声音。
　　“娘娘请出来吧。”黄公明说道。
　　我从帐子后走出来，凝眉思索。
　　“娘娘，从现在的军情看，契丹军要主动攻击，若他们出兵，便好办多了，不用怕伏击而进退两难了。”黄公明捋着胡子笑道。“蛮子毕竟不开化，竟放着眼睁睁的优势不用。”
　　“我怎么觉得事有蹊跷？我们还是快些做好防御准备为妙。”邢子梁眉头紧锁的说道。
　　“以娘娘看如何？”邢子梁见我凝眉不语，问道。
　　我将他与黄公明扫视一遍，用力咬咬牙。
　　“不对，只能我们进攻。”我低声说。
　　“什么？”黄公明瞪大了眼睛。
　　“娘娘什么意思？”邢子梁思索一回，亦是疑惑得问。
　　“只能，我们，进攻。”我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