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非蕊】何留何去 难染哀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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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璧索是个很温暖的男子，我晕晕乎乎地靠在他怀里，他胸口散发的特殊温度证实了这一点。半搀半扶间，我们已然来到了大帐外的一片小山坡。
江南晚上也有星星，但更多人注意的是花街柳巷的灯火，而且星星上似乎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似的，太温柔，太容易被月亮遮住光芒。
草原的星星不然，它们多的数不胜数，比之番邦的金刚钻更耀眼更吸引人。草原的月亮似乎很少见，大概都被星星盖了光吧。一颗一颗的好像眼睛似的。
我指着天，身子软软地瘫倒在地上，那一只手肘撑着，语气里藏不住的醉意：“姓莫的……”
“我不姓莫。”莫璧索温和地说着，口气里溢满笑意。
“奶奶的，姑奶奶才……才不管你姓什么呢。”我挥舞着手臂，口齿不清。
“女孩子家不能说粗口。”莫璧索宠溺地敲敲我的脑门。
“呿，谁管你……你快听我说话，别插嘴……”我一把拽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地恐吓他。
他哭笑不得地轻抚着我的手，使了个巧劲把我的手拿下来，揽着我的肩，把我的头搁在他肩上：“说吧，我听着。”
“你喜欢星星吗？”我傻傻地问。
“……喜欢。”莫璧索沉默了一下，答道。
“呃……”我打了个酒嗝，“可是我听来江南做生意的番邦人说……说……说那个天上的星星……都是什么……什么恒星，都是一块块硬石头。呵呵呵呵……”我发出一串娇笑，“它们真幸运啊，就算是烂石头也有人喜欢。我呢……呃……”又打了个嗝，“小时候哥哥比我受宠，长大了飘飘比我受宠，呜呜……根本没有人……没有人喜欢我……呜呜……”
“不会，”莫璧索扶正我的肩，认真地对着我的脸说，“我喜欢你，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都是我的宝贝。你也许是一座没有被人发现的宝藏，宝贝，能把你视作我心中最珍贵的一部分我很幸福，也很幸运。”
我愣怔了，酒似醒非醒，只觉得那话中的味道感觉竟是暖得很，心里的某一处有莫名地感觉袭来，是为他的痴心感动，为我无力偿还此情而心疼。
深深把脸埋在膝头，我弓着身子，细碎的呜咽泄露出我的心情。
“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我身子微颤，“我们是敌人。”
莫璧索把我放在怀里，深情地说，“可你是我的宝藏。”
我沉默了一刻钟，忽然开口，“我不喜欢一群人在我身上敲敲打打。”
莫璧索无语，思索了一下，不明白我的意思。
半晌，他忽然开始狂笑，“亲爱的，这只是个比喻，你并不是一个需要一群人上去开采的矿山好吗？”
“无聊，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我噘噘嘴，继续做我那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傻丫头。
我发现这些契丹人其实是很可爱的一群人，嗯……例如眼前这个正朝我走来的丹额通。
此人身材高大，面目透着凶狠的戾气，乍一看来甚是惊人，再仔细一瞧更是胆战心惊，最后近看……
“小梨梨，丹额通哥哥陪你玩哦。”
呕～
一众人等俯地狂呕，此声惊天地泣鬼神正所谓“此声只应地狱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契丹三王子丹额通比之花街柳巷里花枝招展的鸨母之声竟是更胜一筹，莫不令人惊叹。
“姓丹的，我警告你，你不许过来。”我捂着嘴，一只手伸出来制止他残害人民。
丹额通哀怨地看着我，“小梨梨，你嫌弃人家。”
“够了够了，”我痛苦地捂着脸，“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没有发现你这么恐怖。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嫁到京城，如果我不嫁到京城我就不会来碧石草原骑马，如果我不来骑马我就不会遇到你，如果我不遇到你我的耳朵也不用受到这种折磨。”
“哎哟，那是因为咱们刚见面不熟嘛，现在熟悉了你才会见到我最真实的一面啊。”丹额通那充满杀气的眼神不断向我飘来，美其名曰放电。
我语重心长地把手放在他肩上，一脸凝重地说，“老丹啊，我知道是莫璧索让你来逗我开心，免得我不高兴，但你也不用这样牺牲，你这样我会很难做人的，契丹人民会由衷地鄙视我，把他们尊贵的三王子整成这德行。”
丹额通呵呵一笑，揉了揉我的头顶，“瞧你，人家好心都被当成驴肝肺了。”
“这种好心还是趁早免了吧。”我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他一弹我的脑门，胳膊架在我肩膀上，“我带你去玩点刺激的，怎么样？”媚眼继续“勾魂”。
“想让我去？”我也勾魂。他流着哈喇子猛点头。“那就闭上你那双抽筋的眼。”一记铁砂掌扣上一枚猪头，奉上今日菜肴——铁板猪头。
大帐是泛黄的白色，周围空旷，唯有一处死角。
嗯，不用怀疑，现在在这个死角趴在地上听墙角的确实是貌似钟馗却温柔腻人的三王子。
我敲敲他的后脑勺，“咳咳，老三……”
“嘘……”他打断我，一把把我抓到地上按着，“二哥和父汗在讨论要事，嘿嘿……”他奸笑着，估计以前干这行的时候捞到不少好处。
“我不同意……”是莫璧索沉稳却具有威严的声音。
“舒哲，没商量，父汗知道你看上那个汉人小姑娘了，”舒哲是他的小名，据说，“但套句汉人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那个汉人丫头已经是汉皇帝的人，以她残花败柳之姿怎么配得上我儿你这样顶天立地的英雄。”呿，老头子，文学造诣不错，可惜用错地方了，姑奶奶我还是纯洁小野花一朵呢。
“父汗，”他的声音忽然温柔了，“她是一个神奇的女子。您没发现吗？她的骄傲、倔强、美丽、以及不经意之间透露的脆弱无时不刻地吸引着我，即使是草原最美的姑娘也不及她的万分之一。相信我，我对她的爱恋远比最浓烈的马奶酒还要热烈，比最纯洁的泉水还要纯粹，就像雄鹰只忠于自己一生唯一的伴侣一样，我爱她胜于一切。”
噫，这么露骨，人家都不好意思了。丹额通暧昧地看了我一眼，我狠狠地用眼神凌迟他。
“你……”老头子很郁闷，“这事没得商量，我没必要为你一时糊涂的迷恋放弃为契丹谋福的机会，还可以锉锉那帮自以为是的汉人的锐气。”
“父汗……”莫璧索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不紧不慢的，只是语气中多了许多无奈，“那儿子先退下了。”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倔强的老头子似乎还在生闷气，没回话。
为契丹人谋福？呵……我自嘲地轻笑。多养了我这么一张不多不少的嘴有些时日了，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净梨，别担心，我二哥很厉害又那么爱你，不会让你涉险的。”聪明如丹额通也猜出了大汗的用意，安慰地拍拍我的肩。
我回他一个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意味的笑容。
接下来的日子，莫璧索没有再来看过我，只听人说他天天跑大汗的大帐，直到……
“出来跟我喝一杯？”他浅笑着倚在帐门口，晃了晃手中的银壶。
我眨眨眼，点了点头。
这是一片空旷的地方，有一块没有草的荒地，但界限十分分明，应该是人工制造的吧。
“这里，是我父汗为母亲造的。”他指指那片空地，“我母亲也不是契丹人，她是异族人，喀其族，我的小名舒哲就是喀其族的语言，意思是美丽的烟火。”他忽然轻笑，“很奇怪吧，觉得那种名字应该给女孩子对吗？我小时候也这么觉得，每次父汗和母亲叫我舒哲我就会哇哇大叫。”
我好像看到一个小孩子听到自己的小名而不满，对着帅气的父亲和美丽的母亲撒娇使性子。嘴角勾出一抹笑容。
他揉揉我的头，啜饮一小口酒，“不过抗议无效，母亲太喜欢烟火了，父汗又那么宠爱她。他们一直都很恩爱，只不过母亲那一族的人都十分短命，在我十岁的时候去世了。”他平淡的说着，好似叙述的不是自己的事情，我沉默许久的唇，开口了。
“我爹娘也很恩爱，即使他们的婚姻是利益下的产物，不过他们都觉得很庆幸能遇到对方。”我抱膝而坐，下巴搁在膝头。
“我不一样，母亲是父汗即位前追求来的，当年母亲只身误闯父汗的大帐，父汗第一眼就爱上她了。”他叙述着自己爹娘的故事，脸上漾出一个孩童般纯真的笑容，“母亲是个温柔却执着的女子，喀其族对烟火有着异常的着迷，所以父汗命人寻来各式烟火，还开辟出一片空地燃放烟火。不过，母亲真正答应父汗，是因为一个很简陋的烟火，却是父汗亲手做的。”
那个老头子还挺浪漫啊。我感叹。“好美丽的爱情，可是却那么短暂而遗憾。”
“我以为不尽然，因为尽管那段日子短暂，却实在是他们一生中最美丽而快乐的日子啊。”他轻轻一笑，沉醉在回忆中。
我似乎懂了些什么。对于他来说，即使不能与我长久的在一起，但还是会觉得在一起这短暂的几天是最美丽而快乐的吧，也许，我也应该给他留下最美好的回忆不是吗？
“你真的很好。”我轻轻依偎在他身上。
他一伸手将我揽起，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堆烟火，“来，我们来放烟火，很好玩的。”他眼睛明亮，定定地看着我，眼里千回百转的柔情看得人心动又心疼。
“哇，这个好特别！”
“哇，真的好漂亮哦，像是星星都掉下来了。”
“咦？那个居然开两次呢！”
“这个有声音哪！”
“小莫，你太有才了！”
“再试试这个吧，叫做落胭脂。”
“哇，好漂亮哦，你看你看，比胭脂的颜色还娇媚。”
“那是自然的，你要不要也试试？”
“唔，不好吧，我们该回去了……”
他拿着点火的香晃了晃。
“唔，真的不要啦，回去晚了会被发现的……呃，那根香有点短。”
“呃，小莫，真的不要放了。啊，我觉得放这个金色的比较好看。”
“喂喂喂，你把那个留给我啦！我还没有放呢！！”我以饿狼扑羊之势扑了上去。
玩得好开心。
漫天的流光溢彩、火树银花，仿若一双双贪恋红尘的眼睛，纠缠着旖旎绮丽，和着草原的风声——那是女神的歌唱，唱着属于草原的歌谣。
契丹的骑兵骁勇善战我是一向晓得的，却未曾想到竟有如此阵仗。
高头大马不必说，那马上的男儿也是个顶个的健壮魁梧。也许他们没有汉人那样精良的配备，但我可以感受到的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气势，是属于草原的热情和狂放。只是他们的神色都很严肃，这是一场恶仗，有我这个砝码也许会多几分胜算，但这却不是他们所希望的胜利。契丹人有着特殊的真诚和直爽，而他们之所以能许久立于不败之地也是凭着这股血性。但汉人确实要强得多，他们有精密的谋略，有先进的装备，他们不知道自己此去是否能再次归来，只有笑着与妻儿告别。梳着长辫子的女人们因风吹日晒而粗糙的面庞上滑下两行泪水，魁梧的汉子抱起地上的稚儿，亲亲他们的脸颊，说着一连串的契丹语安慰着亲人的心情。
他们的脸有着太阳的颜色，眼神中有着雄鹰一般的坚定。
丹额通身着厚重的铠甲，一双眼睛涌动着奇异的神色。他跳下马，走到我身边：“净梨，你放心，我顶多虚晃招子，不会下重手的，你丹额通哥哥我可不忍心让可爱的小梨梨伤心哦。”他轻轻刮我的鼻梁，揉了揉我的头。
我鼻头酸酸的，吸着鼻子道：“那……你也要好好回来，虽然你是个可恶的娘娘腔蛮子，但我不想你们任何人受伤害。”
莫璧索正环着我，此刻扶正了我的小脸，认真地看入我眼眸深处：“梨儿，不会的，你看过舒由操练不是吗？” 丹额通的小名唤作舒由，“他哪里会那么轻易受伤。而我们此次出征也是我所不愿的，我们契丹男儿要靠自己的血性和战场上的威风来战胜，而不是这种手段。父汗太操之过急了。”他在我的额角烙下一个吻，“放心，我们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嗯。”我听话的点点头，给了丹额通一个紧紧的拥抱，“一定……一定要回来。”
战鼓震耳欲聋，碧石的城垒上飘着汉军的旌旗。契丹人以他们整齐有序的阵势及由心而生的气势占了上风。
契丹大汗没有参战，多半是莫璧索和丹额通从中作梗了。
“城上守将，报上名来！”丹额通率先出阵，手挥的是一把九环长刀。他平时虽举止浮夸，却全是为了逗我开心，他是气质内敛的，此刻夸张的动作在我眼中好比逗我开心似的，滑稽得很。我却不敢开心，这举止在我看来是滑稽些，对汉军而言则是无言的挑战，若是激怒了守城将军便危险了。他又无心恋战……
似是感受到了我的僵硬，莫璧索抚慰地摸了摸我的臂膀，柔软的唇贴着我的耳廓，低喃道：“他有分寸的，放轻松。”
我只作不闻，一双眼始终不离阵前的身影。
“我来迎战！”城门开启，亦是单枪匹马的一人，手中是一把长戬，肆意挥舞，却绝不是虚张声势。对手一脸络腮胡，约莫是个将军的职称，叫黄……黄什么来着？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好对敌！”丹额通叫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身子僵硬了些。
“哼。”那黄将军冷笑，只言片语都没留下，长戬直逼要害势不可挡。丹额通立即伸手，其速快得好似一瞬间，那带着千斤杀气的戟尖顿时被控制住，丝毫动弹不得。
丹额通还在做戏。我肯定。他虽然是内敛的，但是他在战斗的时候好比一头猛兽毫不犹豫地扑向自己的猎物，是决计不会这般婆妈的。他的长刀直直劈下，却是拿捏了分寸的。
“哈哈，吃我一刀！”挥刀的瞬间回头冲我眨眨眼，仿佛得意地邀功一般。
“噗——”他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竟是那将军从马腹下捆的暗袋中抽出画戬直直穿透了那层厚重的盔甲。将军忽然大笑，竟又生生把戬拔了出来。
丹额通的身上出现一个血洞，殷红的血以极诡异的方式从伤口溅出。周围的骑兵嘴里喊着此起彼伏的“三王子”，一脸惊恐与难以置信。耳边还回响着将军那嚣张的喝声，“小娃娃，需要记得，黄公明送你上西天！”
这是真的吗？那个刚刚才俏皮地朝我眨眼睛的人就是现在这个躺在担架上支离破碎的男人？他的手揉乱我的发丝时的温度似乎还残存于发间，一夕之间仿如隔世，曾经笑得那么开心的人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此刻却依旧在战场上，战争没有因为少了一个如同太阳般的少年而停下他残忍的脚步。莫璧索为了稳住局面，亦要出阵。
“梨儿，下马。”他温柔的声音响起。
“不可能！”我的脸苍白，身子立即往后倚靠，两只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襟，“如果你把我放下马而独自迎战，我就跑到两阵中央！”
“梨儿，不要任性，”他的声音依旧柔和，却混合了不容许反对的坚定，“我只是到阵前罢了，是要领导我的军队。”
“你不用哄我，如果我不在你前面挡着，你一定一出去就被乱箭射死。”我转过头，哀求的看着他，“求求你，你不是说你想用你真正的血性来战胜汉人吗？你如果就这样死去了还有什么机会再战胜汉人呢？”
他看了我一会，叹了口气，“好吧。”他把我扶正坐好，一扯缰绳，马儿便听话地小跑。
“吾乃契丹二王子，这是你们到我们这里作客的皇妃，那黄公明杀我三弟，此仇不报，枉活于世，若即刻傅了黄奸贼送上，俯首称臣，还有和谈余地，若不自量力，休怪本王子不客气！”他似乎还是那么镇定，语气自若，狂妄得不可一世。只有我听出了端倪，他的声线有些颤抖，搂着我的腰的那一只手变得僵硬。
我有些紧张，咽了咽唾沫，侧耳静听城楼上的回答。
然，无声。
只见楼上二人中一人举弓，却迟迟未曾射出一箭，大约是在寻找一个能够不伤到我的角度，另一人按下他的弓，说了几句，又给了他两枝箭。
我心中惊呼不妙，急欲唤莫璧索离开，“小心！——”
然语音未落一枝箭直逼面门，我身子一轻，重心上移，脑子有些昏沉间已然转到莫璧索身后……
来的竟是一枝无头箭！
中计了。
莫璧索来不及躲闪，第二枝箭以破竹之势瞬间刺透了他。
“不！——”本该是尖锐刺耳的声音反而因为我惊恐到极致变成了从嗓子缝里挤出来的哀鸣，支离破碎。
他身子骤然软了，斜斜地从马上往下坠。
不要，停下来。我此刻的脸煞白，心里疾呼着，却浑身僵硬。
于是，他那最后一点衣襟，一点点，一点点，从我的指尖滑走。
像细沙一样的襟，我愈要抓得紧，它便溜走的更快。
他仰着身子，一双绿色的眼睛比碧潭愈加深幽。可是，那眼神啊，为什么有那样的眼神。
喧嚣远去，我什么也听不见，看不着，只有一双比星明比月柔的碧绿宝石般的眼，和指尖滑下的米白色衣襟。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非蕊】何留何去 难染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