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暮雨》向随然

21、江湖篇（9）

　　冬日午后，阳光格外和煦，照在身上暖烘烘，说不出的惬意。
　　明轩站在院子里头，微微抬手，轻轻挥了出去。
　　“先生！”小七惊呼，一个闪身却跌坐在地。
　　“起来。”明轩冷冷说，语气冰凉，堪比冬日寒气。
　　小七一声不吭，挣扎着起身。明轩换了一根细短软鞭，抽上来的时候诡异无声。小七躲不开，只能本能承受着，一鞭又一鞭。
　　“休息一下吧。”明轩忽然松口道。小七站立一旁，不知所措。
　　“小七……”明轩轻声唤，“别怪我。”
　　“先生……”小七低下头，“我明白的。”若只剩自己一人，先生也不过希望自己能保护自己。
　　明轩无声叹息，扶过小七在亭子坐下。
　　“年少的时候，跟着师父学武，冬天的时候他会让我在瀑布下面站上一两个时辰……”明轩轻声的说，视线穿过那片繁盛茂密遥遥落向远处，小七坐在一旁，恍惚着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他的年少……
　　经过那片火海，只剩下一片唏嘘。
　　“挑水砍柴那都是做惯的事情，有次去溪边给师父洗衣服，却一个不留神让溪水冲跑了衣服……”明轩淡淡笑，虽然辛苦，但那大概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被师父罚过不许吃晚饭，还要留在大堂罚跪，师弟却在半夜偷偷给我送包子……”
　　“我跟师弟的感情很好……”明轩声音中唯一明亮的部分暗淡了下去，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可是，他却偷了师父密不外传的剑谱不见踪迹……”
　　“先生？”人人都有密不可闻的心事，自己那些大概不过如此。
　　“很多年了，我一直在找他，我只是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
　　“大概，他是有什么苦衷吧？”小七说，空气中隐隐的花香缭绕，却让人无比心酸。他们坐在这里，却是在剖出不堪往事。
　　“我也是这样想的，”明轩说：“似乎唯有这样，我才能平静一点。”
　　“先生跟他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明轩没有立即接话，沉吟半晌才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差不多也是跟你这般大，师父不知道在哪里救了他，把他带回山谷……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年……直到他不告而别……”
　　“先生的师父也没有找到他？”
　　“师父根本就没有找过他，那本剑谱是不详之物，谁得到它，恐怕都是不得安宁。”
　　“……”小七沉默着，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我只是奇怪，怎么有人可以伪装得这么好，那么费劲心力的博得我们的信任……”
　　“先生，您当时一定很伤心吧？”被最在意的人背叛……
　　“我只记得当时很气愤，追了几天几夜都不见那人踪迹，我在半路病倒，还是师父出来寻了我，带我回山谷治疗。”明轩的声音很轻很柔，完全不见任何情绪。
　　“先生，那您恨他吗？”
　　明轩安静的想了想，缓缓摇头，“不，我不恨他。”
　　“为什么？”
　　“不知道，”明轩答，“这些年过去，想到他就是记得他的好，跟我过招练剑的时候他总是总结我的不足然后坦白的全都告诉我，师父罚我抄书，罚我擦地，他总会帮着我一起做……我从来不曾怀疑他对我们付出的是虚情假意……我总想着，他一定是被人威胁逼迫……”
　　“所以您想找到他，解救他？”
　　明轩听完，轻轻笑了，“这不过都是年少时候幼稚的想法。”
　　“先生……”小七低下头，“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是不是让人生不如死？”
　　明轩转头看他，搭上小七孱弱肩头，微微用力，“相信他们是逼不得已的……就好。”

　　***
　　落霞张罗着晚膳，却见明轩领着小七踏了进来。
　　“小七，”落霞惊喜道：“终于可以出来吃饭啦，不用躲在屋里靠着炉子？”
　　“落霞姐姐，”小七笑“您就别笑话我了。”
　　“行，”落霞答应，扶过小七坐下，“今天有龙井虾仁，还有羊肉火锅，都是公子特意吩咐做的。”
　　“落霞，你也坐下一起吃吧。”明轩在小七旁边坐下，握着他的手塞了双筷子。
　　“公子……”落霞犹豫，身份有别，不敢逾越。
　　“这又不是在教中，”明轩说：“坐下吧，这么多菜吃不完都是浪费。”
　　“嗯。”落霞吩咐添副碗筷，听得明轩开口，“孤鹜呢？”
　　落霞沉吟，“刚见他神色匆忙的出门去了，我都来不及喊他……”
　　“嗯。”明轩点头，“吃饭吧。”
　　明轩涮的羊肉都夹进了小七饭碗，“多吃点。”
　　“嗯，”小七埋头吃饭，根本都不用伸筷。
　　落霞见状，只得涮了羊肉夹到明轩碗里，“公子……”
　　“别忙，你自己多吃点。”明轩淡淡笑，伸筷给落霞夹菜。
　　“公子……”落霞忽然鼻子一酸，有些哽咽。
　　“怎么了？”明轩温柔的问，眼里是波光如水，足以化解一切愁绪。
　　“没事。”落霞深深吸气，忍住酸楚。食物的香气顿时充满了鼻端，刺激着味蕾。
　　只是落霞忍不住期望，如果可以一直住在这里，那该多好？不要去管那冰冷孤寂的大殿，繁琐杂乱的事物，理不清的利害关系……
　　只要这样，简单的生活。

　　***
　　用过晚膳，落霞沏了壶茶，三人围着桌子听着落霞讲一天的奇闻趣事。小七笑得开怀且毫无顾忌，明轩看着他，笑容温暖。
　　“时候不早了，”停顿的空挡，明轩说：“落霞，你送小七回去休息，我要出去一趟。”
　　“公子，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明轩站起身，拍了拍小七肩头，“好好休息。”
　　“嗯，”小七点头，“先生晚安。”
　　“去吧。”明轩说，看着落霞带着小七下去。他跟着走出长廊，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不能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