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暮雨》向随然

14、江湖篇（2）

　　孤鹜带着小七进来的时候，男子正临窗坐着，旁边的案几上的茶杯升腾着袅袅白烟，窗外的菊花正开的肆意，清风偶过，迎风摆舞。
　　“主上。”孤鹜手心抵在小七背心，轻轻把他往男子面前推了推。
　　“洗干净了？”男子转过身，眼神一滞，面前的少年全然退去了污渍，露出的本色让人惊叹，“你多大了？”男子不动声色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当时只单纯感觉他不简单，却没有想到竟是如此毓秀人物，想必过个几年，一定更为出色。
　　小七抬起头看着男子，“十二。”
　　男子点点头，“我现在告诉你我的名字……”
　　“主上！”孤鹜一惊，整个江湖知道男子姓名的不超出五人，这个孩子来历不明，怎能冒如此危险？
　　男子置若罔闻，只是看着小七，柔声道，“我是明轩。”
　　“明先生，”小七点点头，“今天谢谢您……”
　　明轩含笑，“可以告诉我为何沦落至此吗？”
　　小七看着他的目光顿时黯淡下来，“……逃难……父母双亡……只剩下我一个……”
　　明轩微微蹙眉，太平盛世，何来“逃难”一说？似乎是看出明轩疑惑，小七垂下视线看着自己鞋面，那是洗完澡后孤鹜给他的全套新衣物，不知何故，竟然合身的很，“年少轻狂，得罪了贵族，拖累家里……”
　　“没有其他亲人了么？”
　　小七摇头，“没有。”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有什么打算么？”
　　小七沉默了，那一天的火光忽然出现在面前，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排山倒海而来，而自己却没有任何力量摆脱，只能眼睁睁看着等着……
　　“那……你愿意跟着我吗？”
　　“呃？”小七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明轩会说出这样的话，跟着他？什么叫做跟着他？
　　明轩站起来，牵过他的手，“这个问题我们以后慢慢再讨论，现在先去吃饭。”
　　小七感受着手掌传来的温度，那么熟悉，那么温暖，那一刻，他有一丝恍惚，现在握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等他回过神，却发现已经坐在了桌边，满满一桌子的菜肴，视线最近之处就是一盘桔红糕。而小七注意到，那些装着菜肴的器皿都由青铜制成。而青铜制品只有贵族人家才用得起。
　　不过，这西湖畔的大宅子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身旁这个叫做明轩的男子必定非富即贵，只希望他不要跟官府朝廷有什么关系。小七这样想，并不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而是希望自己的出现不要连累到他。那个人……如果知道自己没死，会怎么样呢？
　　小七低叹一声低头看着自己手掌，这些日子以来，恐怕这是最干净的一次了。其实，他吃苦的时候不多，毕竟身上还有些可以典当的事物。只有那把匕首……他一直藏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不曾放弃……
　　即使那个人如此对待自己，小七却仍然一点也恨不起来。他总是想到那场大雪，那份温暖……
　　其实自己现在这样也未尝不好，毕竟从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谈不上“失去”，不过是回到最初的状态，而现在也不会比那时候差，反正……无论到哪里，都只有自己一人。
　　小七看着那盘桔红糕，视线慢慢模糊……
　　恍惚之际忽然有个温热事物抚上自己头顶，小七下意识侧了侧身，这样的温度让人上瘾，而此刻的他却决定不再贪恋任何会让自己上瘾的东西！那足以致命，而自己上过一次当也该明白一些。
　　“怎么头发还是湿的？”小七没有束发，只拿一根丝带把头发松松的系在一起。
　　“嗯，”小七低低应着，显得有些拘谨。
　　“落霞，”明轩不过唤了一声，却很快有人递上一块白色汗巾，“给小七盛碗汤。”
　　冒着白色蒸汽的汤碗很快放到小七面前，他抿了抿唇，静待不动，那人却解开了自己头发慢慢的揉擦起来，“趁热喝吧，暖暖身子，马上入冬了，你瘦得厉害。”
　　瘦得厉害？小七愣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按了按自己脸颊，好像……是瘦了。不过也从来没有胖过……
　　明轩站在小七身后，手里的头发乌黑发亮，光泽柔软，不是天生如此就是生长环境颇为富裕，只是这个孩子现在防备心理很重，什么也不愿意提及，却让明轩没来由的信任，大概……是因为自己很久没有看到这样清澈的眼神了吧？人在江湖，经历繁多，连带的自己都污秽起来，明轩微微叹息，“小七，你姓什么？”
　　“姓？”小七愣住了，自己有姓么？“肖。”他想了想说，那是母亲的姓氏。
　　“哪里人氏？”
　　“……都城……我母亲是杭州人，出事之后我就独自来了杭州，为避难也为……”
　　“思乡之情？”明轩接了下去，他固然知道小七没有说谎，但太多的犹豫看得出他的刻意隐瞒，不过十二岁的少年，却似乎背负了无数秘密，沉敛而安静，让人无缘由的心疼。
　　“嗯，”小七点头，身后那人说，“头发干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人拢在手里用梳子轻轻梳顺，然后扎了起来，没有束发。
　　明轩坐下，拉起他的手放到他面前的汤碗上，“快喝吧，凉了。”
　　小七拿起勺子慢慢送进嘴里，很暖，很香……
　　却有些食不知味，他有很多事情没有想通……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上，车厢里只有自己一人。他不知道马车会把自己带向哪里，所以他想尽办法逃跑，虽然他也十分好奇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在那场大火里，或者是谁救了自己，是刻意还是无意？那么目的呢，理由呢？他想不出。他想不出能有谁会在意自己这条性命。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若是自己死了，大概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他不必再忌讳自己会跟他抢夺王位，而自己也能永久的解脱，去寻找母亲……
　　母亲最爱的江南，母亲最爱的桔红糕……
　　“多吃点，”明轩各种菜色都夹了一点放在小七面前的盘子里，“是不是不合胃口？”
　　“不是，”小七努力的把那些食物送进嘴里咀嚼，“只是没什么胃口。”
　　“那你想吃什么？”明轩一直都是温柔而淡然，不管是神情还是语言，却让小七不由自主的想到另外一个人。
　　“这样就很好。”小七喃喃的说，他只觉喉咙里涩得发苦，入口食物如同嚼蜡。
　　“落霞，吩咐厨房煮点稀粥，放些扇贝。”落霞点头离去，小七转头看他，“不必的……”
　　“人最不该委屈就是自己。”明轩笑着说，态度依旧温和，却隐隐带上了一股压迫性的气势，小七的手不自然的颤了一下。

　　“公子。”不过多时，落霞端着一个食盘进来，上面一个白色瓷盅。
　　明轩接过来，掀开盖子，递到小七面前，“吃这个吧。”
　　小七接过来，鼻翼立即弥漫浓郁香气，“谢谢。”用勺子搅了搅，果然材料十足。小七拿起勺子慢慢一口口吞咽，他忽然发现，吃东西对于他来说犹如酷刑。海鲜的美味却让他胸腔一阵恶心，翻涌着越演越烈。
　　“怎么了？”明轩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担忧的问，却没等小七开口就见他“腾”得跳起来跑到外头大吐起来。
　　明轩走到他身后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理顺呼吸，难道食物有问题？
　　“簌簌口吧。”小七好不容易直起腰，却发现全身酸软无力，刚抬手想从明轩手里接过茶盅却忽然眼前一黑，意识顿时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