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暮雨》向随然

13、江湖篇（1）

　　江南水乡，杭州城。
　　熙来攘往的街头，映衬着城市繁华。正值深秋，枫叶红了，菊花正开的肆意。空气中飘荡着若有似无的清浅香气，寥寥绕在鼻尖，挥散不去。

　　“公子，莫不是看今日天气好，不然怎么有如此闲情想去茶楼品茗！”
　　繁华街市徐徐走来两个人，为首的男子一身湖蓝素色长衫，领口和袖口缠绕着简单的同色绣花，腰间一根束带为深蓝色系，上面的花色却是颇为复杂。虽然没有任何饰物，可是光看那件衣服就知道此人身份不菲，毕竟京城“织锦绣坊”出品的衣物，一件价钱抵得上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
　　而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一身鹅黄衣衫衬得肌肤如雪，发髻头饰也简约大方，却丝毫不减俏丽之气。
　　男子淡然一笑，“不是你说整日闷在屋里太过无聊么。”
　　“难为公子体恤落霞。”女子灿笑如花，娇俏可人。
　　男子但笑不语，踱了几步在一个茶楼面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落霞，“如何？”
　　“公子还真会挑地方，这是杭州城最繁华的酒楼。”
　　男子一抬头，“如意楼”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照射下闪烁耀眼光泽，“两位客官里边请……”小二疾步走来一招手，两人对视一眼，迈步进去。
　　“客官，楼上雅座请……”
　　男子四周打量一圈，诺大店堂不过零星几桌，忽然念起，“不必了，我们坐楼下。”
　　“公子？”落霞却是一愣，她家主人何时喜欢大堂了，不是从来都是嫌吵的么？
　　“坐吧。”男子似乎没有听到，自顾自走到临窗的空位坐下，小二麻利的抹过桌子，“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男子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落霞，后者意会的点了一下头，说：“糖粥藕和桔红糕各一份，再来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
　　“只要这些？”男子淡淡一笑，落霞脸颊立即浮现一层红晕，却立即转过头对着小二说：“再来一个千层酥，一个五香牛肉，再来一个……”
　　男子不顾小二诧异眼神，转开视线望窗外看去，这几日天气虽然都不错，但毕竟临冬，当不住的秋风寒意迎面扑来，“公子，要关上窗户么？”
　　“不用，”男子收回视线才发现桌上已经摆满了糕点，不由一愣，难道自己那一眼却是出神了好久？
　　“公子喝茶。”面前的茶盅被倒满，男子端起掀开盖子吹开茶叶，鼻翼周围立即回绕出一股浅淡香气，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入口稍有些苦涩，待到过喉却有一股甘甜停留在口腔深入。“怎样？”落霞眼神清亮，一脸期待，男子微微蹙眉，这茶似乎不是她泡的吧？
　　“不错。”男子放下茶盅，微微笑道。
　　“只是不错？”落霞似乎有些失望，“这茶叶孤鹜找了很久。”
　　“找了很久？”为什么？
　　“因为公子说喜欢江南啊，这西湖龙井却是最有江南味道的事物了。”
　　男子微微点头，“真是多劳他费心了。”
　　“什么费心啊，这是应该的……”落霞努努嘴，手掌一番忽然多出了一根银针，各个盘子试过一番看银针没有变色才依次夹起盘里的点心自己先吃了一口。
　　“公子，尝尝这个……”落霞夹起一块糕点放到男子面前的盘子里，却发现后者的视线飘出了窗外，“公子？”落霞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外看去，却见一个孩子站在不远处遥遥看着他们。说看着他们，还不如说是看着他们桌上的糕点，落霞微微蹙眉，正要伸手关上窗户，却被人拦住，“公子？”
　　“不碍事。”男子柔声说道，“不过是个孩子。”
　　确实是个孩子，但也不过是个小乞丐。身上的衣物早就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破烂着有衣不蔽体的可能，自然更加挡不住寒风凛冽。脸上也是一般颜色，只有那双眸子，黑得透亮，却无由得透出一丝哀伤。
　　男子忽得站起来，端起面前的盘子就往外走去，落霞站起来，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就看着自家主人走到那个孩子面前，手里的盘子往前一递，“吃吧。”
　　那孩子似乎吓着了，睁着那双眸子惊恐的看着他，双手微微发颤，脚步却没有丝毫移动，难道是害怕到无措的程度了？男子轻轻笑了，那温和的笑容犹如阳光般和煦，盘子又往前递出一寸，“拿着吧。”
　　那孩子非但没有伸手，反而转开了目光，依旧盯着桌上的糕点，“桔红糕……”
　　男子一怔，看了看手里的千层酥，是了，孩子么，肯定都是喜欢甜食的，莞尔一笑转头说：“落霞，把桔红糕递过来。”
　　“是，公子。”落霞应到，扬手一甩。
　　那孩子只觉眼前一花，待到回神，那盘桔红糕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拿着。”又是那个温和的声音……嘴唇颤了颤，好半晌吐出一句“谢谢。”接过了那人手里的盘子。
　　桔红糕……
　　男子微微蹙眉，为什么眼前的孩子反应如此奇怪？只是愣愣的看着手里的糕点却不动手，肩膀微微颤动，一滴水珠蓦得垂落下来，滴在那粉色的桔红糕上，瞬间映了进去。
　　“你……”男子刚想出声，周围忽然围了一圈孩子—差不多打扮的孩子，男子不动声色，推开两步，“公子……”落霞站在窗内唤了他一声，却被他的眼神制住。
　　公子，想做什么？
　　“你们……干什么……”
　　男子束手看着那帮孩子抢夺食物，激烈的反抗之下自然免不得拳脚相向，那孩子把那盘桔红糕死死抱在怀里，不反抗不还手，只是想保护那盘桔红糕……
　　似乎，那不是一盘糕点，而是……他视之为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拿来，打死你这个……”
　　“就是就是，打死他……”
　　“……”
　　污言秽语在耳边盘旋，“落霞。”男子说话，视线却是盯着那群孩子。
　　“是，公子。”落霞心领神会，拿起桌上剩下的糕点放到那群孩子面前，“别打了，都有！”说着，也不顾衣物会被弄脏或者扯坏，硬生生抢了那个孩子出来。其他的孩子一见有吃的，立即抢过一哄而散。
　　“别哭！”落霞发现怀里的孩子大颗大颗掉着眼泪，桔红糕掉落在地上，被踩得粉碎，那孩子一下子跪在地上，颤着双手，想触却不敢触……
　　“落霞，再去叫一盘。”男子走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孩子，衣衫已经被扯破，露出少年单薄肩头，袖子也破了，那一截手腕纤细而干净……
　　是的，那男子的感觉，就是干净。那独特的气质，并不是污秽破烂就可以掩饰的。
　　他是谁？
　　“公子……”落霞把手里的桔红糕递给男子，看着他蹲下身，递到孩子面前，“这个给你。”
　　那孩子置若罔闻，只看着地上破碎的桔红糕默默垂泪，男子伸手搭上他手腕，那孩子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灿若星辰的眸子看着男子，却全无内容。
　　“你叫什么？”男子问。
　　那孩子一愣，呆呆看了他半晌，嘴唇颤了颤，“小七，我叫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