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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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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天山的夜漆黑如墨，却又透着一种澄明空灵的感觉，仿佛那黑夜都是清澈的，不染世俗尘埃。夜空中繁星点点，每一颗星子都分外晶亮，盈盈闪光。
边疆老人和欧阳明日常常坐在庭院里，望着星空，细数天下人间事。
“明日啊。”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一阵清寒的风吹过，边疆老人裹了裹衣衫，见身旁的爱徒虽衣裳单薄，却似乎未感到寒冷，只是望着天空的某个方位不动，俊眉微锁，似在沉思。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哦，没什么。”
欧阳明日收回思绪，转头望向师父，“师父是有什么话要嘱咐吗？”
边疆老人爽朗地笑了笑，手不由拍了拍他的肩：“每次我要做什么你都猜得出来，真不愧是我的好徒弟呀。”
拈了拈胡须，本想直接说出来，见他神情认真，又不由故作神秘，“那你倒是猜猜，为师想告诉你什么呢？”
欧阳明日看着这犹带些许孩子气，越活越年轻的师父，也不禁展颜，“师父无非是想问我，为何今夜我的本命星比平日亮了许多。可惜我也只是看到了星象，不能参悟其中缘故。”
边疆老人点点头，“我曾告诉过你，你的本命星比普通人略暗，这是有命劫的征兆，所以为师想让你留在天山，或许可以躲过一劫。不过今夜看来，这劫数似乎被他人所化，你此生理当无虞，我也不必太担心了。”
“被他人所化？”
欧阳明日闻言吃了一惊，“万事因由相生，不可无中生有，亦不可有而化无，那人化我命劫，那岂不意味着自担祸运？”
十多年来，每每想到本命星一事，他总有些黯然。倒不是贪生惧死，而是为求平安而终生禁锢一隅，多少有点遗憾。此刻听到这番解释，他的第一反应却并非欣喜，而是关心那个替自己渡劫的人。
边疆老人叹了一口气，“按理说是如此，不过世事难料，造化万端，到底会如何也不是凡人能想，你也别管太多了。”
欧阳明日眸色暗了暗，垂头不语，心中有些不适。如果命运安排他欧阳明日难逃劫数，他也无惧，倒想看看最终是个怎样的结局，可是现在---竟让旁人无端受累，造化当真弄人。
边疆老人观察他神色，知他心有挂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对了，你方才沉吟，应该不是在想此事吧？”
绕开话题，边疆老人终于说出他真正想问的话来。
“嗯，徒儿只觉一事蹊跷罢了。”
他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师父，淡淡地一笑，“刚才看满天星斗，光华璀璨，一时兴起，想参一参那位姑娘的命格如何，谁知寻索许久，竟不曾找到她的本命星所在。”
“你是说巽芳？呵呵---”
边疆老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我们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没找到她的本命星呢。”
欧阳明日惊诧不已，他刚才以为自己占星之术尚未学到家，没想到是---这怎么可能。
“师父戏耍明日了，您怎么会找不到呢，快给明日指点一二。”
“我没事骗你做什么，真没找到。”边疆老人正色道，“我也正奇怪呢，巽芳姑娘好好地活着，怎么会这样，除非---”
“绝不可能！”
欧阳明日截住话头，不愿听到那两个字施加到她身上，“那些不过是虚构的故事，何况她的脉息与常人无异，身体也是温热的---”
他一认真便搬出了事实，竟没留意最后那句话含了歧义。
“什么？你碰了人家姑娘？”
边疆老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徒儿。
民间风俗保守，姑娘家，尤其是大家闺秀，若是被男子碰了一下手，便要以身相许的。不过他生性放荡不羁，从不苛守世俗礼法，怎会计较这些。何况他当然知道以欧阳明日的为人，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此刻他有心点拨，便故意做出误解的样子来激他。
欧阳明日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话留了多少想象的余地，慌忙解释道：“师父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扶了她一下而已--”想到她卧床休息应该不存在需人搀扶之理，可详细解释恐怕越描越黑，又调转话头仓促道，“您说过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一点不算什么---还是赶紧说说星象之事为正。”
说着脸已经微红，幸而有了夜色的遮掩。边疆老人听他说话不甚连贯，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又没说什么，你这么着急作甚，难不成是心虚---“
。。。。。。
且说卧房之内。
巽芳倚枕看着窗外的星空，回想白天的点滴，心中思绪万千。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她转过头来望向门口。欧阳明日曾说晚些会派人送药来，想必就是了。
”请进。“
她礼貌地道了一声。门慢慢地打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端着托盘，款款走进来。
巽芳抬头看她，只见来人一身藕粉色长裙，披肩长发分束在两侧，只松松地挽了一个髻，别有一番飘逸之感。肤色雪白，眉目清秀，尖俏的下颌如同画中女子一般。
她心中暗自惊叹。这小小的竹屋之内，竟是钟灵毓秀了。
”素玉给姑娘送药来了，没有打扰姑娘吧。“
女子移步过来，面庞上泛着温和的笑意，脚下的步子十分平稳，那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竟几乎不曾晃动。
”谢谢素玉姐，麻烦你了。“
巽芳含笑道，心想边疆老人选的人个个不简单，就瞧这一身步法，定然是内功深厚之人。侍婢尚且如此，那主人更何消说。
素玉听到她的称呼，轻眨一下眼睛，“姑娘真是太客气了，素玉只是一个服侍，怎能担得起姑娘这样称呼呢，叫我名字就好。“
巽芳略微低头。她自然知道俗世间身份尊卑有别，可是在她心中，从来没有认为仆役便低人一等。见了比自己年长一些的叫一声姐，既是尊重，又显亲和。何况，她在这里只是客人，若直呼他人名字，便有反客为主之嫌了。
”素玉姐---不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你吗？“
犹豫了一下，她仍是没有改口，”你看起来比我年长，我不太习惯直接称你的名字呢。“
素玉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似是惊讶，又含赞赏。这位姑娘果然与众不同，有平待苍生的气度。
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和蔼地笑道：”前辈和公子都是这样称呼我，你是公子的朋友，跟着他叫就行了。若是公子知道了我任姑娘这般尊称，怕是要责备我不懂尊卑的礼数。”
其实欧阳明日对仆役们都不错，只是他不会没有等级观念。虽然平时对高易山的态度也如兄弟一般，可是要让他唤一声“易山兄”，他绝对是受不了的。
巽芳一时没想到这一点，往昔与少恭相处的场景浮现眼前，只是脱口而出，”怎么会呢，他曾经唤过桐姨---“
话到此处，见素玉闻言脸色微变，她方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顿时止住话音，心中暗暗责备自己。终究是潜意识中萦绕了太多过去的记忆，以至于无论说到什么，都情不自禁地联想过去。定力如此不堪，日后留在他身边恐怕都要给他惹麻烦吧。
意料之中的问话在耳畔响起。
”姑娘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她故作镇定地掩盖着，不慌不忙地将话题扯开去，”如果真是那样，那我以后叫你名字吧，害你被公子责备可就不好了。“
说完，接过药碗，捧在手里，轻轻吹着药液，清淡的药香顿时盈满鼻翼，奇怪的是与平常中药不同，那苦味并不明显，反而透着几分甘雅。她将脸庞浸在蒸腾的雾气之中，竟是有些享受，而不再多言。
素玉心中有数，也不多问，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等候。
待巽芳喝完药，她把碗和盘子端在手上，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巽芳有些忐忑，生怕她起了疑心，但仍是伸手请道，”站着多累呢，坐下说吧。“
素玉点了点头，把盘子放到一旁，便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当她再次抬头看巽芳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冷了。
”我看姑娘也是个明白人，我就不绕弯子了。说实话，欧阳公子生性淡漠，不愿与陌生人打交道，平时话也不多。不过今日姑娘初来乍到，他却似乎颇为热心。“
她的目光探究似的落在巽芳身上，漫不经心的话语里含着某些微妙的意味。
巽芳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惊讶，再看她神色与刚才大不相同，只觉这突然的转变十分的奇怪，但仍是平静地回答：”公子待我只是寻常待客之道，与我也没有说过几句话，我也觉着他性格清冷呢---“
”是吗？那姑娘可是不知道自己的好福气了。”
素玉打断她的话，语气中的刻薄之意明显了些许，“今日公子替姑娘诊病，寻常切脉配药也罢了，他却是特地用了新的药方可少些苦味，见姑娘身子虚，还主动提出来让姑娘勾留些日子，这实在不像他的做派呀。“
巽芳初闻只觉心头一暖，原来他还为自己做了这些事。本以为转世轮回记忆不再，他不过将自己当作一面之缘的过客，未料他竟是心细如发，体贴至此。看来那一份深情，只是埋藏心底，而他并不自知罢了。
待瞧见素玉越发难看的脸色，她方才意识到其中的妒意有多明显，此刻竟是啼笑皆非了。
”你想多了，公子只不过乐善好施罢了，医者大都怀仁。“
”姑娘倒是挺了解他的样子么。“
她撇了撇嘴，随即神色更厉，”素玉不敢猜测姑娘是怎么进入天山秘境的，又是怎么惹了一身病要劳烦公子医治的，只不过姑娘若是有别的心思，还是趁早打消了的好。“
这话气势汹汹而来，言辞间透着警示和责备，语调寒冷，着实把巽芳训斥得一愣。
”我---“她不禁有些委屈，然而仍是风度极好，语声平静，”我绝没有别的意思，过了今夜我就可以走的。“
”是吗？“
她轻哼了一声，手指捻起一绺头发在指间转了转，”让你留下来是公子的意思，也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蛊惑住了他呢。“
巽芳不禁恼怒，这话已然带了侮辱的意思，她怎能如此无礼。
可是蓬莱公主生性宽仁，蹙眉之后，只是不卑不亢地道：”我不知道你为何突然说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阁下来送药如果是这个目的，恕我不奉陪。“
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心中原本对她存有的美好印象顿时灰飞烟灭，此刻只希望她快离开这里，自己一人静一静。
素玉见她只是神情淡漠，竟没有因为自己如此过分的刻薄之言而动怒，更不用提和自己动手了。她心里暗暗吃惊，也不由有些钦佩。果然不是凡俗女子，能有如此气度，该令多少人汗颜。
既然不能逼她动手，那就只好自己先行了。
心念电转，当即拉下脸来，冲着她冷冷地喝了一声，”奉不奉陪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竟堪堪击出一掌，一股内力裹挟在掌势之中向她袭来。巽芳大吃一惊，慌忙以手相迎，情急之下使出了法术，幽蓝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气流，将眼前人震退了几步。
”你---你为何要动手？！“
巽芳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就在刚才，若不是自己机警一些，早已被那团劲气重伤。
素玉缓缓站定，扶住桌子呼吸几口，这才站起身来，冲她莞尔一笑。
”我总算见识了传说中的蓬莱秘术，也可谓不枉此生了。“
说完上前几步，恭敬地屈身行大礼，”素玉冒犯了蓬莱仙族，还请恕罪。“
巽芳听到蓬莱二字大吃一惊。
想不到她竟然早就知道！
难怪---难怪她的言行转变得这么突然，才放下盘子，整个人就像变掉了一样。
现在看起来，刚才那些刻薄的语言，纯粹是故意为之，想激自己与她相斗，好暴露自己的身份。
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人长跪不起，她凝眉思忖，片刻便明白过来。
这一定是边疆老人的主意了。
他老人家见多识广，眼力何等敏锐，初见便看出自己与凡人不同，但又不敢肯定，遂让素玉前来试探。因之前从明日口中得到一个蓬字，故一下子猜到了是蓬莱。
自己之前竟然还编造一套说辞，岂不是十分可笑。
看着素玉的身体有些颤抖，想到刚才她扶着桌子喘息了几口，虽然不至于有大碍，但也一定是被法力震乱了真气。她不禁摇了摇头，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刚才她若是不小心用了高阶的法术，岂不是要出事。
”我又不怪你，快起来吧，地上很凉。“
她面带歉意地道。
”看起来姑娘都明白了。“
素玉慢慢起身，冲她欣慰地笑了笑，眼神之中尽是赞赏，”真是个聪慧佳人，也难怪前辈一番苦心了。“
巽芳叹了口气，”你方才何必做得这么逼真，那团劲气---其实没有攻击力罢---“
”若真的有，那边疆前辈可就要拿着扫帚赶素玉走了。“
素玉说着玩笑之心顿起，又眨着眼睛补了一句，”哦不不，没等他老人家来赶我，公子知道我敢伤害姑娘分毫，就先得用金线封喉了。“
”你---“
巽芳体会出那话语里的意思，顿时羞得脸色绯红，偏过头轻声道，”素玉姐好歹大我几岁，怎能如此打趣我--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素玉见她不胜娇羞，和情窦初开的女孩儿一般可爱，与方才端庄高贵的气质比起来，又是另一种风情，不由十分欢喜。这样的妙人配欧阳公子，实在是天作之合。
”好了好了，是我大胆了，以后不敢啦。“
她努力压制住不再笑，巽芳这才转过脸来。
”刚才我---对不起，你没事吧。“
想到她以身涉险只为试探，巽芳心中有愧，不由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我多少还是有些防备的，再说你也不会出手太重。“
素玉坦然地笑了笑，，见巽芳伸手请她坐下，便不再客气，亲密地坐在床沿。
经历了这么一出，此刻的两人竟有些姐妹相见恨晚的意思来。
巽芳看着素玉迅速恢复的温和神色，仔细回想她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还真是有些别扭。看起来性情温厚之人，要装作挑衅刻薄的模样，也是很难的。
”演这一场戏，也真是难为你了。“
”可不是么，我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心里都是冷汗呢。“
素玉不好意思地憨笑，”刚才的话都不是本意，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没事，我从不计较这些。“
素玉见她毫无芥蒂，脸上一片温存笑意，不禁拉过她的双手，将自己的温暖传给她，”我一见姑娘就觉得亲切，心中十分喜欢，看来我的感觉是不错的。姑娘可知道前辈让我来的真正目的？“
巽芳病情刚好转一些，手还是冷的，此刻被她握着，一股暖意直透到心里，说不出的舒适安心。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为不再被素玉玩笑，她仍是不动声色地懒懒道：”边疆前辈行事诡谲，方才我就见识够了，我怎能猜得到他的心思。“
素玉也不点破，只是接着道：”他老人家一见姑娘就十分满意，想让你做他的徒弟媳妇呢。“
巽芳未料到她这么直接，不由一惊，耳边只剩下那最后四个字在盘旋，脑海中一片空白。因醒来之后就没有停止过想念，此刻又惊又喜，竟情不能禁，脱口而出，”他--真这么说？“
素玉看她娇憨直率的模样实在可爱，不由“扑哧”笑出了声，“姑娘这就不正经了啊，我记得你说你已经成亲，来此就是为了寻夫的，怎么见了我们无双公子，就见异思迁了呢---”
巽芳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看她笑得坏意明显，真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堂堂蓬莱公主，竟为了檀郎大失方寸。
”我---我本来就是---“
说到一半也不知该不该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脸色更是艳过红霞。
”你要找的夫君本来就是公子嘛。“
素玉终于玩够了，开口道出了真相。巽芳少不得又是一惊。
”边疆前辈告诉你的---他怎能知晓这么多---“
”他既然猜出了你的身份，自然能够想到的。何况你对欧阳公子的意思，那也是流露在不经意间啊。“
素玉说着收敛起笑容，看向她的目光有怜惜和担忧之意，“姑娘与公子既是缘分前定，日后终归是能走到一起的，只不过公子已经失去前世记忆，而且似乎对另一人情思匪浅---”
巽芳诧异地看着她，原以为陪伴在他身边，终有一日他会想起过去，不料今世她竟然来得太晚？
“愿闻其详。”
“唉，此事---”
素玉轻叹了一口气，“此事须得从公子的出身说起---”
。。。。。。
红色的烛光摇曳，映着两个女子美丽的容颜。也不知她们交谈了多久，只见烛泪颗颗坠落，在桌上凝结成斑斑痕迹。素玉将欧阳、上官、皇甫、司马家的恩怨悉数说与巽芳，听得她心潮起伏，不住叹惋。
虽然转世轮回后，他不用再忍受渡魂之苦，不用再被亲朋视作怪物，可是命运依旧没能放过他，给他一世称心快意。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残忍丢弃，这个打击对骄傲而重情的他而言，实在太过沉重。
素玉见巽芳凝眉沉吟，似乎十分痛心，便宽慰道：“公子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就是欧阳城主的儿子。”
巽芳闻言不由抬眸，惊讶地看着她，”他都不知道？这--边疆老人不告诉他真相，却让你来转述给我一个外人听？“
素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神深处尽是信任和嘱托。她虽然是代边疆老人行事，举动的效果竟是比他亲自来还好些。
”姑娘有所不知，公子被带到天山来的当夜，前辈便替他占卜，卦象预示他日后将有命劫，不是福禄之辈。前辈心中痛惜，便决心隐瞒事实，希望他终生留在天山，不入尘世，便可躲过天劫。“
原来如此。难怪初见他只觉他周身透出一股清冷气息，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对旁人带着一股淡漠之意，仿佛有俯瞰众生之感。这样看来，他能对自己格外留意关心，也实在是---前世的情之所至吧。
想着心中更是涌起一阵浓烈的爱意和疼惜，双手暗自握紧。此生此世，巽芳必尽其所能，相守相护，哪怕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绝不能让前世的悲伤重演。
素玉皆看在眼里，心下甚慰，接着道：”只是前辈见了姑娘，便说你与公子渊源匪浅，替你算卦之后，只道你能化解公子的命劫，他可以不必担心了。所以前辈打算过几日就告诉公子他的身份，到时候麻烦姑娘---“
”我明白，下山之后，一切有我在。“
巽芳接口道，眼神之中尽是坚定与执著。
冰雪聪明的她立刻就想到了后面的事情。边疆老人是清楚徒儿的个性的，他若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算有命劫也是非要下山不可。一旦告诉了他，下山也就是近日的事情。可是欧阳明日偏偏又是重情之人，他明白父亲作恶多端却不见得能袖手旁观，任上官燕等杀欧阳飞鹰报仇，而他心中挂念燕儿，也不会让欧阳飞鹰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样一来，他的处境就十分尴尬了。离开天山后的道路必定是千难万险，边疆老人纵然知道最终不会有事，可是也心疼自己的徒儿在尘世受苦。何况天机终究不能完全被凡人识破，万一有变---所以，这和盘托出，便是一份厚重的托付了。
素玉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语声恳切，”辛苦姑娘了，只不过对钟情之人，我想天下的女子都是一样，愿尝甘苦只为他安好吧。“
巽芳听她话中有故事，想来也是有所经历者，也不再相问。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素玉看夜色已深，便准备离开。起身端起托盘，朝外走了几步，仍是意犹未尽地回头道：”巽芳姑娘，开头我说那些昏话惹你生气了，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公子他真心对你很好，只是他不自知而已，你日后千万别介意他的死脑筋，莫要为了那些事放弃他---“
素玉此刻不知，她的话竟成了预言。只不过恰恰是因了那激烈的矛盾，反而叫两人走到了一起。所谓不破不立吧。
”你放心，我又不是使小性子的人。“
巽芳含笑道，此刻也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力。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一个清润若玉石珑璁的嗓音道：”在下可否叨扰？“
两人皆是一愣。
没想到这么晚，欧阳明日还会来。
素玉瞥了一眼门口，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慢慢走到巽芳身旁，俯身凑到她耳边轻道：”你的人来看你了，我就不打扰了，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巽芳听她语声中透着几分媚意，登时脸红到了脖颈。她虽然已与少恭成过亲，但涉及男女之事还是有些许羞涩，平日里不曾听到如此大胆直接的话。
而重生以来，她又恢复了处子之身，且似乎更多少女的心态，故此刻羞得抬不起头来。
欧阳明日在房外候了片刻，听到响动却不见开门，心中生疑，便自己推门而入。
他刚与师父谈论了本命星一事，却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
夜色已深，本来准备回去就寝，见巽芳的房间亮着，以为她身体不适，或又是思虑过多无法入眠，便过来探望。
”素玉？“
见到房内还有一人，欧阳明日略微吃惊，”我不是很早就让你来送药了吗，怎么你到现在还在这里？“
素玉方才只想着开两人的玩笑，未料他会自己进来，没有来得及准备应答之语。
边疆老人之所以要她代行，正是怕欧阳明日起疑心，故此刻万不能说出刚才的事情。
她正不知如何回答，又见他脸色似有不悦，更是忐忑起来，支支吾吾地道：”我---觉得巽芳姑娘可亲，便多说了一会儿话---“
欧阳明日略微蹙眉，看了一眼巽芳，只见她低头似不胜疲惫之态，不禁有些恼了，抬头对素玉斥道：“巽芳姑娘病体未安，急需休养，你竟在此打扰人家至深夜，连礼数都不懂了吗？”
语调中透着微寒，并不十分严厉，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人生怯。
素玉八年来几乎不曾见过他生气，此刻看他如此，竟有些惶恐。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打扰姑娘休息的---“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完全失却了方才的谈笑自如。
巽芳不禁抬头，见素玉的狼狈模样，连忙解救，含笑对欧阳明日解释道：”是我在屋里一整天闷得慌，请素玉陪我聊天的，你就别责怪她了。“
欧阳明日见她笑容温恬，面上也没有疲色，便放下心来，语气缓和了些许：”虽是如此，也不该逗留这么久，影响了姑娘复元。“
素玉轻呼一口气，果然是什么都敌不过巽芳的一句话呀。
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屈身浅浅行礼，道了一句：”是，以后不会再犯了。奴婢告退。“
说罢便端着盘子迅速撤离了房间。
欧阳明日看她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禁唇角微扬，轻哼了一声，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对巽芳叹道：”素玉被师父宠坏了，冒犯之处还请原谅。“
“哪里，素玉姐很是和蔼可亲，说话也有趣，我见了她只觉---”
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一个红衣俏佳人的身影，一样的热情明媚，一样的武艺高强，一样的深藏智慧。
红玉。
是了，难怪总想称她一声姐，此刻才发现这两人有多么相似。她开起自己和明日的玩笑来，同那时红玉取笑兰生多像啊。
想到方才那一句“只不过对钟情之人，我想天下的女子都是一样，愿尝甘苦只为他安好吧”，巽芳心中触动，突然泛起些微的疼惜。在那个世界，红玉不正是这般，默默守候在紫胤真人身边，无怨无悔吗。
“只觉什么？”
欧阳明日看她愣在那里，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不由疑惑。
“没什么，只是觉得一见如故，十分投缘。”
她淡淡地道。
欧阳明日不禁微笑，“既如此，日后让她多陪你说话解忧。”
“这倒不必麻烦了。”
巽芳想起之前她对自己开的玩笑，仍是忍不住低下头去。若整日被她这般说道，巽芳真是不知道见了欧阳明日该如何自处了。
欧阳明日刚才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滑轮椅到床前，想再替她诊诊脉看恢复得如何了。此刻见她低头不由奇怪，想到刚进门时她也是这样低头，不禁问道：”你可有不适之处，为何我进门时你也低着头？是素玉说了什么让你不悦的话吗？“
他不提也罢，提了却让巽芳更加难堪。看着此刻斗室中唯余两人，距离之近引人遐思，加上红烛摇曳，旖旎之景竟真有几分何当共剪西窗烛的味道，不禁脸红似火烧。
欧阳明日借着烛光终于看到她染霞的面庞，以为她又犯了病，不由担心地问：”可是余热未退吗，我看看。“
竟不顾男女之别，肌肤之亲，伸手便抚上她的额头。
其实严格说起来，医者父母心，对病人是应该负责任，所以这样做也没有不妥，只不过这动作在这两人之间，意义有所不同。
巽芳只觉一阵凉意传来，那修长微冷的手就覆在额上，清凉侵袭着她的灼热，十分舒适。柔软的手掌大抵光滑，带着一点薄茧，与前世欧阳少恭抚琴之手竟相似得出奇。那细腻温柔的触感，熟悉又陌生，她心中留恋，十分希望那手不要离开。
欧阳明日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此举，待抚上之后才感到心里一丝悸动。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会自然而然就做出如此亲密之举。
可是若立刻拿下来，又显得心虚。
他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指尖的感觉温热而并非灼烫，定然不是有恙。低头瞥见佳人的面庞愈红，终于猜到了真正的缘故，掌心的柔滑甜腻之感顿时更加强烈，他的手指不由微颤。
不过是几个刹那的功夫，却好像过了很久。
”你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好好休息吧。“
故作镇定地移开手掌，说的话连自己都不相信。压下心中的情绪，转动轮椅几乎有些狼狈地向门外去。
到了门口正欲开门，听到床上的人轻声呼唤，”明日。“
他的手僵住，并不回头地道：”何事？“
她顿了顿，仍是大了胆子柔声道：”我只是有些无聊---待我好些，你可以教我弹琴吗？我想多学几首曲子---“
欧阳明日不答。
他们在做什么？竟然越走越近了。她是有夫之妇，他亦心有所属，可是一日之内，竟然熟稔至此，亲密如斯---
沉默了片刻，只听见轮椅滑动的声音。巽芳心内一沉，但也不能说什么，只是靠着枕头目送他离去。
却在门被带上的轻响之前，空气中传来低不可闻的一声。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