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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弄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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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里的一家酒馆。
一位俊雅的白衣公子手摇折扇潇洒地走进去,富有磁性的声音慵懒中透着风流,“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这位爷,不好意思啊,最后一坛已经被人点去了。”
店小二陪着笑走过来,“小店也快关门了,要不爷您明儿再来?”
“岂有此理?!公子我难得出来一趟,是谁扫了我的兴?”
他十分不悦地说着,眉宇间顿时神态凌人。
正是春风得意宫的弄月公子。
四下一瞧,见到角落里兀自喝着闷酒的女子,他立刻眼前一亮。
巽芳已经喝的半醉,原本就娇美无比的面庞透着霞色,更是艳胜桃花,匍匐着的柔软身躯好似无力蔷薇卧晓枝,一敛一回间流露的哀愁真是我见犹怜。
弄月不曾对女子动心,宫里那些脂粉入不了他的眼,不过此刻眼前的女子让他不得不惊艳。只是对他而言,女人,与其用来喜欢,不如拿来利用。
“这位姑娘,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出来喝酒。”
他缓步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凑上前轻嗅了一下,皱着眉头道:“喝了这么多,你已经醉了。虽说姑娘这样子更加迷人,不过喝太多还是会伤身哪。”
说完便拿走了她手中的酒杯。
若在平时,听到这番轻浮的话,巽芳必是不悦的,只是此刻她心内哀伤,竟觉得这男人十分体贴。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她迷迷糊糊地说,手伸向一旁的酒坛。
弄月一把抓住她的手,比欧阳明日更有力度,更为霸道的占有让她无法挣脱,玉体欹斜,他顺势扶住了她的身子,半扶半搂,口中温和而关切地道:“姑娘何事想不开,可否与在下说说,或许不再苦闷呢?”
“想不开?呵~“
巽芳自嘲的笑了笑,重重地咳嗽几声,含混地念着,“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唇角含笑,泪水却从眼角流下来,滴落在弄月的手背上。
弄月只觉得那眼泪滚烫滚烫的,触得他心头一软,怀里的人倚着他,娇柔的身躯也有些发烫,他几乎有些把持不住,却也只是温柔地搂着她,将她略微凌乱的发丝轻轻整理到耳后。
“姑娘,自古多情空余恨,你何必自苦如此呢。“
”公子局外之人--焉知我心---“
她喘着气,身体微微颤抖,他不由伸出手来为她拭泪。
”天涯何处无芳草,姑娘这般好样貌,何愁觅不到如意郎君呢。“
”不--他是独一无二的--除却巫山不是云---“
弄月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他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春风得意宫里哪个红粉佳人不是要争相讨好他,以能得他一夕垂怜为傲,如今这个女子在他的怀里,却说着对另一人刻骨铭心的相思之意,被伤透了心竟还不掩溢美之词---
这岂是他能够容忍的?!
”你说的他,究竟是谁呀。”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着,持扇的手却暗自握紧,“在下所识之人不少,私以为没有担得起姑娘这般赞赏的。“
巽芳已经没有多说话的力气,酒气熏蒸得脑海一片朦胧,没有听清他的问话,只是下意识地轻轻唤了一声,”明日---“
便晕倒在他怀里。
弄月眼中精光一闪。
明日,独一无二的,能让她一爱至斯的,只有不死不救赛华佗---欧阳明日了。
教主正意图将他收入囊中,这下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久闻欧阳明日惊才绝艳,正好会他一会,看他是否名副其实。
正寻思着下一步如何做,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大胆淫贼,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
他一惊,扭头看去,却是一个捕快模样的年轻人。
”笑话,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哪来的日啊?“
弄月摇了摇扇子,十分嘲讽地道。
”你---“臭豆腐没料到这一问,一时词穷,有些窘迫地摸了摸后脑勺,”那就是光天化夜!反正你就是行为不端!我要把你拿下!“
说着脸色变得十分严肃,走上前来掏出了一副手铐。
弄月哈哈大笑,语声中透着满满的自信与不屑,”我抱着我的女人,何来调戏之有啊?“
”什么?“
臭豆腐表情一僵,随即反应过来,”不可能,我今天早上在街上见过她,她--肯定没成过亲,做了夫人的女子不可以随便---“
”嗯?“
弄月眉心皱起,狐疑中带着微怒,”你什么意思?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
单纯的臭豆腐实在没想到被老奸巨猾的弄月反咬一口,顿时心虚得话都说不连贯,手铐差点掉在地上,”我我---没做什么---哎呀反正她那时候就很伤心的样子,现在又在这里喝酒,你如果是她的丈夫---怎么不找她?等她醉成这样才来?“
说着正义感涌上来,不觉又理直气壮,“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弄月心下暗自好笑,没想到这个小后生这么好骗,原来他还有些心虚,这下可以表现的名正言顺了。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不是很正常吗?“
他用方巾轻擦着她的嘴角,”我公务繁忙,白天没有功夫料理家事,让你见笑了。“
两手环住佳人娇躯,温香软玉抱满怀,温和亲昵中理所当然的霸道让这两位片刻前素不相识的人成了旁人眼里的恩爱夫妻。弄月将两锭银子留在桌上,意味深长地瞟了店小二一眼,又对着臭豆腐彬彬有礼地笑道:”日后在下必照顾好内子,不会再让公差大人笑话了。“
昂首缓步,潇洒无比,旁若无人地走出了酒馆,走入茫茫夜色之中。
臭豆腐呆呆地注视着他们离去,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摇了摇头,喃喃地念叨:”没想到巽芳姑娘已经嫁做人妇了--她看起来好年轻--真是可惜---不过这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两人还挺配的---只是他的样子好像有点风流啊--她会不会因为这个生的气呀---“
第二天下午,沉香阁。
欧阳明日躺在床上,眼眸紧闭,俊眉微蹙,口中含含糊糊地唤着,“巽芳,巽芳---”
无意识地伸出手来,被另一只柔软而沧桑的手握住。
“孩子,你醒醒,是娘啊!“
玉竹夫人心疼地呼唤。他手指颤动一下,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母亲焦急的神情。
”娘---“
欧阳明日有些愧疚,”对不起,孩儿让您担心了。“
”没事,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啊。“
玉竹夫人松了一口气,腾出手来轻轻擦拭他额头的虚汗。
”姑娘的事情娘已经知道了,你先不要太担心了---“
”什么?她在哪里?“
他一下子直起身,满怀期待地望着她,无奈昏迷了太久,太阳穴一阵胀痛,身体有些撑不住。她摇了摇头,拿过枕头来将他小心地扶着,靠在上面。
“易山已经差人打听了,现在还没有消息,不过你不要着急,姑娘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他叹了口气,脸上浮现痛色,“她误会了我,我怕她这次一走,就不愿意再回来了---”
玉竹夫人已经从易山处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原想责怪儿子不知珍惜,见他如此伤神又虚弱的模样,又不免心疼,也不知如何劝说,只能垂了头默默坐着。
许久,想到他救鬼见愁大损元气,她慢慢道:“孩子,有些事情不是你的错,娘不希望你代人受过。”
“娘这话什么意思?”
“其实我很早就想和你谈谈你爹的事情。”她眉宇间染上一层愁色,“你不如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吧,该来的总会来,现在他们这样自相残杀,你还要收拾局面,损己救人,娘看了心里难受。”
“这---”
欧阳明日没想到母亲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看着一身道袍的她,想到母亲多年来带发修行,箪食瓢饮,就是希望替夫赎罪,心内也一阵难过。
“娘,如果我这样做,您的一番心血也会付诸东流的。”他回忆着过去的岁月,“上官姑娘遵父遗命,不会找城主报仇,可是司马长风绝不会轻易放下这灭族之恨的,而且我---我也确实没有理由让他放弃复仇---我所能做的只有欺瞒和拖延,直到有一天再也瞒不下去--或许我会替了他去--”
“不要!”
玉竹夫人情绪激动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里尽是恳求,“明日,我的好孩子,你一定要答应娘,千万别做这样的傻事,是他的错,是他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我只想着用尽我的后半生来补偿你都不够,怎么可以让你牺牲自己---”
欧阳明日望着她眼里的晶莹,一时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一个清亮而尖锐,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娘,你怎么在这里啊!”
风风火火闯入一个娇俏女子,竟是欧阳盈盈。
映入她眼帘的是母亲与一个男子亲近的场景。
“娘,你---”
她奔上前一看,那男子容颜俊秀无双---竟是多日前救了她的人。
“明日大哥!怎么是你!”
欧阳盈盈激动万分,“我去水月庵找娘,槿兰姑姑说她去了欧阳山庄,我还好奇这是什么地方呢,原来就是大哥的家啊!”
欧阳明日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公主,你这样闯进来---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当然没有啦。”她举起令牌晃了晃,“本公主驾到,哪有拦着的道理,上次那个不要命的掌柜真是---”
玉竹夫人略微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悄悄放下儿子的手,怜爱地拉过欧阳盈盈,“不在宫里了也是这样混闹,以后哪个男孩子敢娶你。”
“娘~”
她想到臭豆腐,俏脸微红,撒娇地贴着母亲的手臂。
腻歪了一阵,她像想起了什么,对着欧阳明日问道:“大哥,为什么你的庄子叫欧阳山庄,难道你---”
“恕我欺瞒公主了,明日功不成名不就,不敢妄称与公主同姓。”
“你真的叫欧阳明日啊?”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跟我一个姓,还真像是我大哥呢---不对啊---”
突然想到进门时的异常景象,她一个激灵,皱眉望着玉竹夫人,质问的口气:“娘,你怎么会认识大哥,而且还和他这么亲密,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玉竹夫人低下头。早晚是要知道的,何况她心中已经做了一个决定,便轻声道:“盈盈,事已至此我也不用再瞒,他就是你的亲哥哥,比你年长两岁---”
欧阳盈盈心头一震。难怪,难怪那日见到他,心中升腾起莫名的熟悉亲切,原来血脉相连,就是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还有爹,怎么从来没有说过---”
她余光瞥见床后的鎏金轮椅,秋水般的眼波颤动了一下,“难道是觉得他不良于行---”
玉竹夫人眼泪滚落下来,“你爹嫌弃你大哥天生软骨,扫了他城主威严,寒冬腊月要把他丢进河里---娘实在不忍,就偷偷地把他送到远疆---没想到此生我们娘儿俩还能相见---”
欧阳盈盈垂下眼帘,心内一阵疼痛。想到平时父亲对自己百般疼爱,宠到了天上,而大哥仅仅因为残疾,从小无法享受天伦之乐,生活在被丢弃的阴影里,那一身清傲却分毫不减,从未有乞怜之色---那日见到她而不认,不知他心内是怎样的辛酸呢。
“大哥,不管爹怎么想,你永远是我的大哥,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她抬头正视着他,一字字坚定地说。
却不知一辈子的话,不可随意乱说,为的是怕人生苦短。
今日誓言,只是一语成谶。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两个,瞒得我好苦呢。”
欧阳盈盈倚着母亲,神情有些感伤,却仍是柔柔地对欧阳明日道:"那天大哥不肯认我,也不肯和我去宫里,后来就没见过面了,你说如果不是我找到这里来,你是不是就打算骗我一辈子啊。“
”盈盈---我---“
他动容地看着她,不禁伸手轻抚她的发辫,”对不起。“
”不用这么说,大哥怎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只是那日过后我一直很想念大哥呢,不知你是否也想起过盈盈呢。“
她握住他的袖子轻声恳求,“既然现在已经相认,你们能不能和我回宫里,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多好啊。”
他愣了愣,把目光偏向别处。
这样的日子他不是不想,只是---
当初是欧阳飞鹰将他逐出城外,纵有千万种理由,他也绝不容许自己卑微到主动回去。
父亲欠他的,难道不要一个说法吗。
如果父亲仍是嫌弃,他这般不是自取其辱吗。
玉竹夫人深知他心底的怨愤与为难,便对女儿笑道:“这件事情娘自有打算,你就先别管了。你大哥刚醒来不久,你不要说太多让他费神了。”
“大哥怎么了?”
她这才注意到欧阳明日似大病初愈的模样,想到母亲不会无缘无故地亲自来看他,不由担心地问。
玉竹夫人不愿她卷入江湖纠纷之中,便避重就轻地道:“他呀,是害了相思病呢。”
“什么?”
她顿时两眼放光,“大哥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娘,您怎么--”
欧阳明日十分尴尬。以盈盈这样泼辣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非得狠狠地挖苦讽刺一番,这叫他这个大哥的脸往哪儿放。
“不碍事,都是一家人。”玉竹夫人对他摆了摆手,看着毫不矜持的女儿嗔怪,“看看你一点不知羞,别的一窍不通,谈到这个最起劲,你可别再外面给我芳心乱许了啊。”
“娘,我们现在说大哥呢,你拐我头上来做什么。”她掩饰着心底波澜,晃着母亲的手臂,“快点告诉我嘛,别卖关子了。”
玉竹夫人笑了笑,“是一个叫巽芳的姑娘,长得比仙女还漂亮,修养也是极好的---”
欧阳盈盈却像被烫到了一般,一下子跳起来,”巽芳?---她不是已经---”
欧阳明日神色陡变,盯着她问道:”她怎么了?“
她犹豫了片刻,仍是壮着胆子道:”她已经嫁人了啊。“
!!!
欧阳明日感到五雷轰顶一般,血液直往脑门上涌,一口气喘不过来,眼前金星乱冒。
玉竹夫人慌忙替他顺气,轻拍他的胸口,一边埋怨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巽芳姑娘一直就住在山庄里,你搞错人了吧。“
欧阳盈盈没料到他这么大反应,也被吓到了,在一旁不敢说话。
片刻后,他稍稍镇静下来,恢复了理智,语气微冷地问道:”你从哪里听到的?“
她低声嗫嚅道:”我没搞错,臭豆腐今天早上亲口跟我说昨晚看见她在酒馆里---“
”臭豆腐是谁?“
玉竹夫人不禁打断她的话,她早就看出女儿几处神情的端倪,心里其实有了答案,只是欧阳明日完全没有心思听这些。
”她在酒馆里如何了?“
”她喝醉了,然后被一个叫弄月的公子---他自称是她的丈夫--看起来不像说谎---就把她--带--走了---“
欧阳盈盈被他凌厉的口吻唬得有些发慌,结结巴巴地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弄月公子.
春风得意宫?
欧阳明日暗自握拳,只听见骨骼作响的声音,目光中寒气似剑,几乎有了杀意。
他必是以巽芳为人质,想逼自己效力于神月教。
可是你为何要如此卑鄙,乘人之危---
不像是说谎---那就是做出了亲密之举---
弄月,你要是敢动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