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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决裂 ...

  •   欧阳山庄。
      “姑娘早安。”
      走廊上,侍女芸儿见到迎面而来的女子,甜笑着打招呼。
      巽芳看见她手里的茶壶,上前掀起杯盖轻嗅了一下,“新进的雨前龙井?”
      芸儿点了点头。
      “你们办事还真利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而笑,“我那日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们还真去了。”
      “姑娘太客气,公子一直说姑娘的吩咐就当他的来办。”芸儿仍是娇笑着,“何况姑娘和公子都是雅人,总有许多相同爱好,就说这茶,方才公子瞧见了,一品便是极爱的,听说是姑娘要的,还感叹你们总想到一处来。”

      “他已经喝过了?”
      巽芳又好气又好笑,“我还没尝,他动作倒是挺快,我几时说过给他了?”

      巽芳其实明白,自己本就是要了茶想送与他的,他猜到了自己心思,才大大方方地拿了去。心内却是一阵欢喜。

      芸儿见她语气神情,与欧阳明日不甚亲昵娇嗔之意,不由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下人们私底下常说,姑娘就像这山庄的女主人,果然不假。”
      芸儿笑得一脸无辜。
      巽芳微愣,随即冷了脸,“休得胡说,被公子听见了可要教他生气。”

      芸儿闻言笑得差点坠了茶盘子,“那日公子听锦儿称您夫人,微微一笑,也说了一句,要是被姑娘听见非得生气了。姑娘的反应怎的与公子一模一样呢---”

      “好生端你的茶去。”
      巽芳无奈,只得训了一句,匆匆转身,唇角却微微扬起。

      行云阁。
      取行云流水之意,正是欧阳明日习字作画,抚琴弄箫的风雅之地。

      巽芳施然走进去,他刚燃了龙涎香,准备弹琴。

      “近日心情很好啊。”她倚着门,手放在身后,“自从搬进这山庄,就总见你眉眼含笑。”

      “是啊。”他擦了擦琴弦,“山庄在水月庵和皇宫之间,母亲那里可以常去,宫里的事也知道得及时些,凡事都能有个准备。”

      “最重要的是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整天琴棋书画,还有许多人伺候你。”

      “说的好像你过的不是这种日子一样。”
      他斜睨了她一眼,“带来什么好东西就快拿出来,在我面前卖什么关子。”

      “就知道你眼尖。”她伸出手来,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纸张递给他。

      “这是《凤鸣榣山》的谱子,磨了几日终于诌出来了。”

      欧阳明日不禁眼前一亮,如获至宝地接过,细细看了一遍,目光里尽是赞赏,“果然绝世之音。”
      抬头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辛苦了,怪不得这几日不怎么见你。”

      “这没什么。”她温柔地笑着说,“还记得那天你说过要与我琴箫合奏此曲吗?”

      “自然不敢忘的。”他把手放回轮椅的把手上,“这个位置现在要让给你了。”

      巽芳走过去把他推到悬箫的窗边,将谱子挂在雕花木架上,“给你这个奇才一刻钟的时间,过会儿吹错了一个音,你的龙井就别想喝第二杯了。“

      一刻钟之后。
      悠长的箫音似湖上回旋的清风缓缓拉开了序曲,清越灵动的琴声紧随其后,如疏雨滴梧桐般编织出仙境般的气氛。

      欧阳明日恍惚间看到一片仙山琼海,一位白衣男子起弦风雅,高大的若木坠落赤霞般绚烂的红色花朵,岩石上一只金目水虺静静地听着琴声,如醉如痴。

      他惊讶于看到的幻境如此熟悉,就像自己的记忆一般,虽然那弹琴男子的相貌与自己不同。

      仍是没有停止手指的动作,箫声和巽芳的琴声交错,转为哀伤缠绵。

      画面中的男子垂眸抚摸手中的落叶,呢喃细语。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琴声转为高亢,箫声激荡,有沧海龙吟之象。

      幻境中那场激烈的战争,不周山天柱倾塌,洪水泛滥......

      最后,尾音化为无尽沉重的叹息。
      “太子长琴,削去仙籍,堕入轮回,生生世世,孤独之命---”

      欧阳明日心头一震,险些坠了手中的箫。手心早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太古上仙的记忆。

      太子长琴所在,正是榣山。所奏琴曲,正是凤鸣。

      巽芳说过,此曲是她的夫君欧阳少恭教与,那么---

      欧阳少恭,便是长琴被贬人间后千载孤独中的一世---

      所以那夜,她在自己怀中泣不成声,必是少恭所经历的,苦不堪言。

      只是为何,太子长琴之事,如亲身经历,那悲喜千般,彻入骨髓。

      难道---

      他想起那日在树林里的话。
      她说,就算没有这些,你也一样担得起这一声叫。

      神仙哥哥。

      一切的答案如此清晰。
      为什么明确的时候不知是何种心情呢。

      “你怎么了?”
      巽芳发现他的异样,走到他身边,顺手将他的箫抽出准备挂上架子,却发现箫上有些湿润。
      她有些吃惊。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俯下身,从怀里掏出那日他送她的手帕,想替他擦拭。
      刚搭上他的手,他却反射似的弹开,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你---是故意让我吹这首曲子的吗?”
      犹豫了一会儿,他试探地问。
      “不是之前你自己说的吗?要与我琴箫合奏此曲,听是怎样。”
      她有些诧异,也隐隐猜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你希望我想到什么吗?或者是一直瞒下去?”

      “你想起来了?!”
      巽芳喜出望外,“你是不是记起来过去的事情了,少恭---”
      “我记起的不是他。”
      欧阳明日的语气突然变冷,“我只是看到了太子长琴的经历。”

      巽芳愣了愣,仍是很高兴,“你是不是觉得很熟悉?你应该猜到了你曾经就是---”
      “我知道他是我的前身。”
      他打断她的话。
      “那你看到他最终结局的悲惨所以心悸流汗是吗?”
      她神情黯淡了些许,“那你也应该猜到了---”
      “我知道欧阳少恭就是其中的一世,那一世你遇到了他。”
      “那你---”
      她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你为何这般表情,是我让你为难了---”
      “巽芳,你要找的欧阳少恭的转世就是我,你见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我---那时我感觉如此,我不能确定但是我想--留在你身边---”她有些慌乱,“在天山边疆前辈说了你的本命星之事,我就确定是你---”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那时你喜欢上官姑娘,我---我不想让你为难---后来我发现你对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有些脸红,却仍然大胆地说了出来,“和你相处这么久,我觉得你对我也不是没有喜欢---”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是没有告诉我?”
      他直视着她,目光几乎让她害怕,“那天你晕过去,我很担心你,你却说了那样的话,巽芳,你说,你爱的是不是欧阳少恭,我只是一个让你聊以自慰的影子而已---”
      “你怎会这样想?”
      她有些惶恐地看着他,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我爱他和爱你是一样的---”
      “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吗?”他凌厉地说,“我和欧阳少恭完全是两样人,他果决坚定,总是把你保护得很好,我却优柔寡断,连母亲都不敢相认---我不仅保护不了你,还让你为我付出--你还说你会爱这样一个人吗?!”
      “不要这么贬低自己!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样子,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现在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
      “我不用想起!我只是欧阳明日,我只是一个凡人,你们所经历的一切我不懂,也没必要去懂。”
      他扯过她手里的帕子,“这瑞香,应该是当年蓬莱公主的最爱吧,他一定知道的---你就是这样在怀念他的,把我当作工具---或者想让我变成他---”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巽芳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心里竟有这样沉重的负担,往日那些温存似乎成了过眼云烟.......
      “不管你想不想起来我都不在乎,我只想陪在你身边,我从来没有想那么多---”
      她不禁用袖子擦拭眼睛,泪水还是顺着白皙的脸颊流下来,鼻尖微微泛红。
      欧阳明日的手抖了抖,却仍是倔强地扭头,将手帕甩在她身上,“你留恋的只是这些回忆---包括这曲凤鸣榣山---”
      手帕擦过她的衣袖,缓缓飘落到地上。这么多天,她一直贴心而藏,从未让它沾染过尘埃。
      她低头看着它,微微俯身想捡起,一滴眼泪却径直落在粉色的花瓣上。
      “明日,你---”
      她用袖子捂住脸,转身跑了出去---

      欧阳明日微微偏头,余光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他的视线。

      是他错了吗。他为何会如此介意,为何会如此生气。

      他---爱巽芳吗。

      脑海中浮现这个问题,他羽睫轻颤,手不由抚上自己的胸口。

      还是说,他已经习惯了她对他的好。他觉得,她理应是爱他的。而现在,他竟然不知道她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那他自己呢,他对上官燕,到底算什么呢。

      低头看到地上的手帕,他缓缓地俯下身子,将它捡起。指尖触碰到那处潮湿,心头一痛。他让一个女子为他流泪了,一个舍弃自己寿命只为不让他自责的女子---
      就算她把他当作一个影子,能对一个影子爱到这般地步,他也应该满足了吧---

      巽芳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风吹干了脸颊上的泪,眉宇之间凝结着惆怅的玉颜让人不由多看几眼。春寒料峭,丝丝冷意敌不过内心的苦楚,原以为爱一个人这样简单,不料人的心是这样复杂---

      “姑娘。”
      一个淳厚而热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冬日里的一团篝火。那是与欧阳明日截然不同的,纯粹的快乐,对任何人都一样的关怀。

      她转头,一张英俊的年轻人的脸,剑眉星目,稚嫩得透出一股孩子气的可爱,明媚的微笑却好似驱散了阴霾。

      “这位兄台是在叫我吗?”
      她见他一身红黑相间的制服,不能称作公子,只得胡乱地问。

      他凑到她身边,扫了一眼周围,神秘兮兮地说:“诶,你有没有发现,很多人在看你,而且是不怀好意地看你啊?”

      她愣了愣,没有说话。

      “我跟你说啊,你一个女孩子,长得这么又漂亮,一个人上大街一定要小心啊,最好蒙上面纱,不然会很危险的。”
      他煞有介事地说,手还不停地比划。

      巽芳不禁微笑:“谢谢你,你太抬举我了。”
      他高兴得搓了搓手,“保护四方城百姓是我的职责嘛。”
      “民女巽芳。”她见他口气不小,来了一点兴趣,“请问兄台贵姓尊名,何处高就?”
      “我没正经名字。”他挤了挤眼睛,“我就是一个小捕快,你还是像大家一样叫我臭豆腐吧。”
      “......”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阁下怎会有如此雅号?”
      “我爹是卖臭豆腐的,大家都觉得这样叫很亲切。”他爽朗地笑着,“巽芳姑娘,和我说话随意一点就行,别这么文绉绉的,有时候我会听不懂唉。”

      “那我就叫你臭豆腐了。”巽芳只觉眼前这个男人有一种可以融化冰雪的温暖和纯真,自己也被他感染,不由绽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才是啊。”他直直地瞧着她,目光里却尽是真诚,想到她刚才的神情,又说了一句,“伤心事总会过去,不管怎样都不能苦了自己,要像我一样活得没心没肺一点,最潇洒了,嘻嘻---”

      “臭豆腐”
      巽芳有些动容,如果欧阳明日能像他这样活着---那该多好。
      “你真是一个好人,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啊!看你转了半天,你一定饿了吧,我带你去吃这儿最好吃的一家馆子!”
      臭豆腐说着拉起她的手就走,嘴里还嘟囔着,“在四方城衣食住行方面你得找我,我可在行了---”

      巽芳被他拉住手有点尴尬,却又不能拒绝,只是愣愣地由他拉着跑。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声:“臭豆腐!!!”

      尖锐响亮的声音把臭豆腐的手吓得松了开来。巽芳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两人同时回头,只见欧阳盈盈和她那个胖胖的侍女站在五步远的地方。
      巽芳那日见过她扮男装,自然是认得她的,而她没有见过巽芳,看到臭豆腐拉着巽芳的手,不由冲了上来。
      “你这个大色狼!”
      欧阳盈盈用力一推,臭豆腐还没回过神来,就跌撞到了墙上。
      “才几天你就敢另觅新欢,你找死啊!”
      她挽起袖子就要一拳打上去,被巽芳一把扯住。
      “姑娘,你误会了,我和这位兄台刚认识,他只是---”
      巽芳不想火上浇油,只得委屈了自己,硬着头皮说,“他只是太热情善良,见我身上没钱饿了半天非常可怜,带我去吃顿饭,没有别的意思---”
      “嗯?”
      欧阳盈盈柳眉一挑,“带你去吃个饭需要拉手吗?”
      转头抬起臭豆腐的下巴道:“你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长得比我漂亮?”
      他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求饶似的道:“在我眼里只有你最漂亮---放了我吧---这可是大街上啊---”
      欧阳盈盈的神色有些缓和,巽芳见状知道她需要一个台阶下,便温和地劝道:“臭豆腐是把我当朋友,所以才一时不顾男女之别,他越是这样坦荡就越说明没有别的意思啊,姑娘千万别因为一点小事破坏了彼此的感情啊。”
      “嗯---”
      欧阳盈盈点了点头,“这位姐姐很有见识,我就听你的放过他一次。”
      把臭豆腐的衣服理理平,拍了一下他的肩,有些不自然地说:“喂,刚才--那个--有没有弄疼你啊---”

      “不疼才怪呢!”
      臭豆腐揉了揉自己的肩背,“真不知道怎么就遇到你这只---”
      母老虎三个字还没冒出来,欧阳盈盈脸色微变,他立刻赔了笑道,“大美人,今天吃哪家饭馆啊?”

      巽芳看着他们打情骂俏,心里淡淡的失落。他们虽然打闹,颦笑间却尽是浓情蜜意,即使吃醋,哄一下也就完了,不像他---不露声色,却在心底深深地介意,那是一种心结,以他的性子,不知道能否解开。

      只是堂堂的公主爱上一个小捕快,以欧阳飞鹰的个性,怎会成全这一场爱情。

      “两位慢聊,我先回去了。”

      “爷,您确定不要去找巽芳姑娘?”
      易山看着坐在庭院里吹了一下午箫的欧阳明日,面露忧色。
      “她自己会回来的。”
      他淡淡地说。
      “您不要折磨自己好不好?”易山走到他身边,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明明很担心,还装作满不在乎。”
      “我担心?”欧阳明日轻哼一声,“凭她的能力,若是遇到麻烦,我该担心的是那个找她麻烦的人。”
      “可是您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快到晚膳时间了,她还不回来怎么办?”
      “她若真的不想回来了,你找也是没用的。”
      欧阳明日冷冷地说了一句,重新把箫竖起,吹的却是那一首---《纵横天下--离索》

      天际孤舟
      系一线江天涌,
      破浪笑拒东风
      细雨迷蒙
      洗雾尽铅华收,
      数天下
      几回英雄风流
      夜凉衾透
      纱帐明灭灯火......

      低回幽咽,沉郁苍凉。

      易山摇了摇头,暗自嘀咕着,“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要是晚上也不回来可怎么办---”
      叹了口气,默默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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