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何为生死 ...

  •   红烛过半,门外笑闹隐约,缓缓靠近。下一刻,寒风携鸡鸣而来,烛火只剩一缕青烟,迅速消散。

      推门进来的那人沐浴着夜色,脸上散发着如玉的莹白微光,身后大雪如鹅毛。

      鸡鸣过后,黎明也不远了。格格一向起得早,彩云走过去想将门关上,却见她双手朝上,似乎捧着什么东西。

      “什么宝贝?”彩云伸手过去,满手冰凉,寒意透进心脾。忙抓起尽数洒到门外,将她手上的雪水擦干,拉到火边。吩咐跟她来的奴婢将门带上。

      “若是生了冻疮,又痒又疼,有您好受的!”

      彩云一边埋怨她几句,一边重新点上烛火。嘉悦嘿嘿一笑,往西边的卧房走。

      佟氏伴着熹微的晨光醒来,一只小手正试图抚平她皱着的眉头。

      嘉悦今日变了发式,还未及肩的发丝堪堪挽了一半,别一支点翠蝴蝶金步摇,头侧簪两朵绢花,粉色小穗儿垂在两鬓,另一半青丝散在脑后。

      佟氏起身拉她走到梳妆台前,除下她头上的步摇,换作两支蝶翅翠玉短簪,翅身垂着五颗玛瑙铃铛。

      嘉悦甩了甩头,去听那清脆的声音。

      佟氏捋了捋那半散下的发丝,笑道:“等这长发及腰,全部挽作发髻,露出脖颈,那才漂亮呢!也不知日后哪家男子有如此福气!”

      彩云正等着伺候娘娘梳洗,听了这话偷偷笑了起来,心想格格这性子,娶了她的男子,还真是……有福气!

      佟氏转头正瞧见,哪能不会意,瞪了她一眼。又依稀看见院子里雪白一片,“为本宫更衣吧!”

      院子里桐树早已只剩枝干,此时被白雪覆尽。“我听皇上说你总是欺负虎头,府里下人也个个躲着你。你什么都好,就是少了几分温柔。”

      嘉悦正抬脚往白雪中去,转头问她姑姑。“什么是温柔?”

      两个奴婢立即将她提了回来,佟氏弯腰捏了捏她的脸颊。“佟格格!你安分些行不行?”

      嘉悦顺势抱住她的脖子撒娇,不一会儿却听见她的低喘,紧跟一阵剧咳。嘉悦忙放开她,彩云为她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娘娘,外边太冷,回屋去吧!”

      佟氏摆摆手,指着那棵桐树对嘉悦道:“你还记得那树下有一颗小草吗?熬过了腊月,上次却被你狠狠的踩了几脚,我本以为它必定会枯萎,谁知它竟顽强的活了下来。可如今又遇上这场大雪,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嘉悦往那棵桐树看去,她怎么不记得这回事?

      过了好一会儿,佟氏叹了口气道:“月儿,这世间生灵千万,活着多不容易啊!就说这青青绿草,从土里的种子,历经发芽、生根,躲过旱涝,长成生机盎然的绿叶。再从风雪中活下来,才能到了你的足下。而你只要轻轻一抬脚,它之前的一切努力便不会白费,兴许还可以安宁的老去。这便是温柔!”

      “为什么要老去?”

      “有些风景只有老了才看得到。”

      嘉悦摇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些话对你来说太过难懂了,本想等你大些再讲给你听,可姑姑等不到那时候了。你听着便好,也许有一日你能想起来呢!”

      生死之事于一个三岁孩童而言毕竟太过遥远,她虽不明白,心里仍然有种难以形容的惊慌与难过。“您要去哪儿?我不要你走。”

      “我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抬头便会看见我。”

      “天上那么多星星,我怎么知道您是哪一颗?”

      佟氏霎时泪如泉涌,九年前,额娘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已经长大,那时只顾伤心,没问过她这句话。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侄女。

      春歌,我会一直守护你,直到有一日,你也变成天上的星星。

      那我们便能重逢吗?

      我当然是功成身退,像流星一样坠落。

      佟氏用手绢擦干泪水,“没关系,就算你不知道我是哪一颗,我一样会守护你!到你也变成星星的那一日。”

      “我是月儿,会变成星星吗?”

      佟氏扑哧一笑,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会变成星星。”

      “表哥!”

      佟氏闻言抬头,正瞧见少年领着两个奴才踏着风雪而来。铃铛声起,身边少女已经奔入雪中去迎他。

      “你慢些!别摔了!”玄烨快走几步,牵住她的手。曹寅高高举着手中的伞遮住两人,整个身体彻底暴露于大雪之中。

      “额娘,今儿个天凉,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这丫头又闹您?”

      “如此美景,看一次少一次……”见玄烨面色不好,便住了嘴。

      咕咕声立即响起,嘉悦眸子一亮。“我肚子饿了!”

      那模样分别在说又可以饱餐一顿了,众人皆是一乐,进屋去了。

      佟氏不过象征性举了举筷子,饮了一小口红枣百合粥。大半个早上,她早已撑不住,直接和衣躺下了。

      躺了一小会儿,症候发了一次。脸色苍白捂着小腹,吐的昏天暗地,汗水与泪水齐流,足足一刻钟才停了下来,沉沉睡去。

      嘉悦从未见过姑姑如此模样,一言不发远远望着。

      太医院日夜守着,诊不出是何疾,猜测一大堆,也不敢随意开方子。

      天寒,用过晚膳,太皇太后打发了苏茉过来看望,仁宪皇太后也领着三个格格一起来了。

      仁宪皇太后是先帝的皇后,玄烨的嫡母。三个格格年纪相仿,性子天差地别,一温柔,一高傲,一贤德。

      最大的格格今年十二岁,先帝养女,阿玛是安亲王岳乐。封和硕柔嘉公主,幼时便已许给靖南王之孙。人如其封,温柔可人。

      举止高傲的那位也是先帝的养女,仁宪皇太后的嫡亲外甥女,名乌勒丹。年十一,因是嫡女,自小便受宠,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

      还有一位名唤塔拉,按辈分是仁宪皇太后的表姑,也是玄烨的表姑,比玄烨小上一岁。科尔沁和宫廷世代联姻,塔拉自两岁起便住在宫里,只等长成后入主中宫。

      几人一进来便劝说玄烨去歇息,他犹豫良久方才应下了。

      走到院子里,发现雪比来时小了许多。突然想起嘉悦,许久没见人了。目光在院子仔细搜寻一遍,只见树下似乎有动静,身影几乎融入白雪,也不知在雪里待了多久。

      一直陪着额娘,倒把她给忽略了,走过去将她拉起来,却见她蹲着的地方,一丛青草轻轻摇曳。茎叶狭长繁茂,如凤凰的尾羽。

      没有责骂她的心思,细细为她拍去满身的雪花。将她双手捂在手心里哈了几口热气。

      嘉悦将头埋在他怀里,轻轻蹭着,紫貂端罩柔软细腻。“表哥,你身上是什么香味?”

      “有么?可能是龙涎香的味道吧!”

      “龙涎香?只有你身上才有吗?”

      玄烨点点头。

      “我喜欢这个味道。”

      玄烨松开她已经热乎乎的小手,如往日一般莹白如玉。

      她顺手环住他的腰,声音带着丁点的恐慌。“姑姑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三岁孩童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玄烨拥着她,哭了出来。矮小的身影,踮着脚才到他胸前,不能成为他的依靠,却是最好的陪伴。

      曹寅和玄烨的贴身太监见了,站得更远了些。

      乌勒丹在屋内见了这一幕,立即便要出去。塔拉看着玄烨微微抽搐的身躯,忙拉住她,摇了摇头。

      苏茉也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只对着塔拉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床榻上的女子,见她双眼紧闭,微微蹙眉,不时又咳嗽几声。

      一直到雪停了,玄烨才止住泪水,他轻轻擦了擦,低头却发现怀中的人就这么站着睡着了。又好气又好笑,忍住拍醒她的冲动,抱起她回屋。

      “佟嘉悦!”

      突然响起的明亮音色,嘉悦立即便被吵醒了。从没有人这么粗暴的喊醒过她,心里恼得很,抄起枕头便朝那人扔了过去。

      乌勒丹到她房里来本就是想教训她,没想到她竟比自己还张狂。何况还是个小自己八岁的丫头,伸手便狠狠打了她屁股三下。

      不管在府里、宫里,哪一个不视她如珍宝?除了表哥,就没有第二个人这么打过她。

      从她会走路起,大伯便悉心教她打架,虽然对手比她强大许多,这账不讨回来岂不是丢了大伯的人?她翻个身,手立马朝乌勒丹脸上招呼了一拳,迅速下了床,顾不上穿鞋,又一脚踢在乌勒丹屁股上。

      可乌勒丹毕竟比她大许多,她身子没稳住,屁股跌坐在地上,先前又挨了几巴掌,立即哇哇大哭起来。

      乌勒丹先挨了她一枕头,现在脸上又挨了一拳,屁股还被她踢了一脚,心里怒极,恨不得一脚踩死她。没想到她还哭上了,哭得那叫一个难听,仿佛几只厉鬼一起尖叫一般。忍不住捂着耳朵,大声喝道:“闭嘴!”

      哭声在整个景仁宫回响,人立马便一齐往这里来了。一进来看到的便是一个不过三尺高的小丫头光着脚丫跌坐在地上,哭得凄厉无比。

      而对面一个高她近两尺的女子朝她大声吼着,一边走近了要揍她。

      “你干什么?还不给哀家住手!”仁宪皇太后皱眉道。佟氏正病着,就有人将她最宠爱的侄女打哭了。佟氏该怎么想?皇上该怎么想?

      嘉悦立即像抓了救命稻草般,起身便朝仁宪皇太后跑去,紧紧抱着她,抽噎道:“太后娘娘救我,她欺负我!”

      仁宪皇太后膝下无出,只带了乌勒丹这个女儿,自然是护短的。可嘉悦长得讨喜,此时紧紧抱着她,这种依赖让她心软。“好了,哀家在这里,没有谁会欺负你!不哭了!”

      塔拉忙出来打圆场:“太后娘娘,姐姐一向爱护弟妹,又比格格大这许多,怎么会欺负她呢?臣妾看这事啊,是一场误会。”说完便伸手想拉乌勒丹出去。

      彩云本来担心不已,现在见嘉悦没吃大亏倒也放心了。又听皇上的表姑叫乌勒丹姐姐,心里别扭得不行。

      乌勒丹如何忍得下去,瞪着嘉悦道:“额娘,您别被她骗了,她能耐的很!不仅打了我一拳,还…还踢了我一脚。现在竟还敢跟您告状!您看她,一滴眼泪也没有,分明是装的!”

      难道是我欺负了你不成?也不看看这是在谁的房间,我把你拖进来打的吗?嘉悦心里翻着白眼,继续抱着仁宪皇太后抽泣。

      仁宪皇太后一开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先前看乌勒丹往这里走,就知道自己这女儿是为塔拉出头来了。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没料到这佟家格格才三岁就这般厉害,女儿竟讨不了好。

      “她比你小这么多,拳头跟棉花似的,你是姐姐,就不能让着她些?”

      棉花?这明明是头牛!虽说疼得不厉害,可绝不是棉花!不过乌勒丹也不蠢,知道额娘在为自己说话,反正也没吃大亏,下次再收拾这丫头便是。正想捡个台阶下,却见嘉悦忙不迭点头,还偷偷对自己比了个鬼脸。

      火气瞬间又被点了起来,“佟嘉悦,你别以为有个姑姑给你撑腰就目中无人!她护不了你多久了!你最好趁早滚回你的佟府去,不然我倒要看看你在这宫里能讨得了什么好!”

      屋里的人个个白了脸,这不是咒太后吗?若是被皇上听到了,绝无好果子吃。彩云更是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嘉悦想起表哥抱着自己哭的模样,竟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气得脸色煞白,取下自己脖子上戴着的珠链便朝她扔了过去,又觉得不够,镯子、首饰,能取下来的东西通通往她身上招呼。

      乌勒丹躲闪不及,被砸的不轻,眉间青了一块,忙拿手捂着脸。也活该她倒霉,今日嘉悦是被玄烨抱回来的,所以身上的首饰一样未摘。好在是小女儿首饰,她除了皮青了点没有大碍。

      嘉悦发了狂般,手脚极快,没人拦着住。众人脸色由苍白变为震惊,且不说乌勒丹伤得如何,嘉悦这般姿态在后宫是大忌。这次扔的是几件首饰,下回呢?

      身上东西扔完,嘉悦又抱着仁宪皇太后大哭起来:“姐姐嘴巴好臭!她是混蛋!姑姑才不会……”

      苏茉皱了皱眉,对外面吩咐道:“快把太医请过来给格格看看伤到哪了!”

      仁宪皇太后一时没反应过来,伤了她女儿,竟还到她怀里来哭,又不好一把推开,还真是难办!

      乌勒丹倒是只青了几块,没有大碍。可心里气的不行,若不是被塔拉拦着,定要狠狠抽佟嘉悦一顿。

      仁宪皇太后没了主意,只看着苏茉。

      苏茉便道:“乌勒丹格格对慈和皇太后大不敬,该罚到太后跟前跪着,等她醒来后发落。至于佟格格,有意伤人,有失身份,先看起来,等候太皇太后处置吧!”

      仁宪皇太后点了点头:“就照姑姑说的办!”

      苏茉的话便等于太皇太后的话,乌勒丹不敢再说话,乖乖受罚去了。

      彩云也不敢求情,又不敢告诉太后,怕她担忧之下病得更重。只好去找皇上,希望他能站在表妹这一边。

      而嘉悦,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哭得撕心裂肺。她本就没睡够,现在又闹了这么一通,哭得累了便睡着了,手还紧紧拽着仁宪皇太后的衣襟。

      仁宪皇太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么娇小的手,她不忍心掰开,便让其他人走了。想起先前一幕,越想心里越是动容不已。就算血缘至亲,感情也是相互的。我护你周全,不就是因为你也会百般维护我么?

      佟氏早就醒了,先前嘉悦那一阵尖叫想不听到很难。可她实在没力气起来,知她不是真哭,便也不太忧心。

      过了半个时辰便见苏茉领着乌勒丹和塔拉跪在她跟前,吓了一跳。“格格的脸怎么了?”

      苏茉见她醒来又召了太医进来。“娘娘不必担心,淤青而已,没什么大碍,先让太医给您请脉吧!”

      整整一刻钟才好,苏茉忙问:“怎么样?娘娘可好些了?”

      几人对视一眼,不知如何开口。

      佟氏笑道:“都下去吧!”

      “谢娘娘!”太医们磕了个头,出去了。

      “事到如今,他们哪敢说个好丑出来?姑姑别难为他们了,自个的身子,我心里都有着数呢!”

      苏茉眼眶立即便红了。“娘娘还这么年轻呢!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佟氏又看着乌勒丹道:“格格怎么还跪着,地上凉,快起来吧!月儿呢?怎么没见人,我先前好像听见她的声儿了。”

      “佟格格睡下了。”苏茉将先前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只说到乌勒丹出言不逊。

      乌勒丹没说话,塔拉磕了个头道:“娘娘,姐姐也是一时口不择言,早就悔恨莫及。求娘娘不要怪罪!塔拉愿日夜为娘娘抄经祈福,向佛祖求您千秋寿元。”

      佟氏淡然笑道:“不必了!命数使然,岂是一句话或者抄经祈福可以更改的?你也道是口不择言,想必是无心之过!”又看了乌勒丹一会儿,道:“月儿与你都是阿玛额娘心里的宝,没受过委屈的,在一起难免有些矛盾。你叫先帝一声皇阿玛,月儿叫一句皇姑父。本也不是外人,姐妹之间,万不要因为此事生了怨。”

      乌勒丹轻轻哼了一句,被苏茉看了一眼,立即收敛,磕头道:“谢娘娘宽恕!谨遵娘娘教诲!”

      乌勒丹出去后,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佟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顺治十三年,皇上染了痘,我日日在这景仁宫里祈求:愿以余生所有光阴换他长命安康。想来是上天是听见了,那时便该死的人了,如今又熬过了七年,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说完咳了好一阵,正了正颜色,“如此,姑姑当知,我并无遗憾!”

      苏茉听了这话只觉心中哽着什么一般,捂着口鼻哭了出来。

      佟氏继续对她道:“我虽生了皇上,不过是占着个生母的名儿,从小到大,未曾给过他母亲的依靠。皇上时常对我提起太皇太后至恩,无以为报。而姑姑自幼时便寒暑不断,谆谆教导,他终身难忘!我总会想,皇上何其有幸!我也何其有幸!可今生再难回报博尔济吉特氏的恩情,来世愿做科尔沁的一株青草偿还这一世的亏欠!”

      苏茉紧紧握着她的手:“娘娘言重了,格格常对奴婢说您不是一般女子,奴婢今日才算真正体会到。皇上是让人敬爱之人,来日必会成就一番丰功伟业,奴婢能于他有丝毫助力,是奴婢之幸。”

      嘉悦没睡多久就醒了,揉了揉眼睛,呆呆躺了一会儿,翻身起来。

      无人伺候,朝里开的大门,她还太小,拉不开。抬脚踢了好几下。

      “格格,苏茉姑姑吩咐将您禁足了。等会她会带您去慈宁宫,现在您就在屋里等着吧!”

      “她不过是个奴婢,凭什么关着本格格?还有你这臭奴才,快点开门,不然等本格格出去了,你等着倒霉吧!”

      门口两个太监对视一眼,苏茉姑姑确是太皇太后的奴婢,可谁人不知她在宫里地位堪比太后,也只有这个初生牛犊说她是奴婢。

      无论嘉悦在屋里如何威胁,两个奴才油盐不进,她也不再浪费口舌。

      她爬上窗前的小桌,窗户外开,她稍一用力便推开了。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她打了个颤。因是冬日,摘窗未除下,离地约四五尺。她伸头出去对门口站着的两个奴才道:“臭奴才!还不快过来趴下给本格格垫着!”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摇头道:“格格回去吧!这窗户高,您若是摔了,奴才们不好交代!”他们料定嘉悦不敢跳,便也不靠近。

      可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佟格格,看了一眼就要往下跳。

      “给朕停下!不许跳!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格格要是有半点闪失,你们别想活命!”

      突然响起的怒吼吓得两个奴才心惊胆寒,扑通一声跪下。“奴才奉苏茉姑姑旨,求皇上饶命!”

      嘉悦听了这声暴喝抖了一下,抬头便看见表哥往她住的西配殿而来。沐浴着风雪,相似的场景,早上才见过一次。处境却已天差地别,失了自由,他于她而言,从表哥变成了踏雪而来的英雄。

      不一样了,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在他快要靠近的时候跳了下去。奉命看守她的两个太监面如死灰,玄烨则是一脸不置信,他表妹怎么突然蠢成这样?

      彩云跟在后面,下意识闭了眼,再睁眼时发现嘉悦没摔着,而是摔到了曹寅身上。曹寅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见了她的神色总觉得她会跳,也不等皇上吩咐便冲了过去。

      玄烨一把将她捞起,拽着她的手道:“佟嘉悦,朕都过来了!你还跳!你这猪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她说不出来心里那种感觉,只觉手被他抓得生疼,冲他撒娇道:“你放开我!疼!”

      玄烨松开她,转身对两个太监就是几个窝心脚。“带下去,一会儿让格格处置!”

      正殿那厢早已听见动静,苏茉和仁宪皇太后还有两位格格都出来了。

      苏茉直接对玄烨道:“皇上来了,想必已知晓先前之事了。佟格格年纪尚幼,出手便没个轻重。这是在宫里,自然是要带给老祖宗处置的。”

      “她才三岁,大门都拉不开,何来出手重?何况此事并不是她挑的头,乌勒丹也无碍。再者一个小丫头能跑到哪里去,犯得着禁足吗?”

      仁宪皇太后本来怕彩云将苏勒丹出言不逊之事告诉皇上,听了这话倒放下心来,也不再说话。

      苏茉却跪了下来:“此事奴婢确实僭越了。皇上觉得奴婢处置不妥,奴婢便先回慈宁宫请示老祖宗,请她做安排!”

      塔拉见状忙扶了她起来,“姑姑何出此言?皇上必然没有此意,不过是慈和太后如今病着,佟格格又是她的心头之宝,皇上才急了些,这原本也是一片孝心。况且皇上对姑姑尊敬,塔拉都是看在眼里的,还求姑姑万不要介怀!”

      玄烨对塔拉点了点头,扶着苏茉道:“正是!请姑姑原谅朕一时情急。”他幼时便由苏茉一手教授满文,亦师亦母,那时年幼,对她的依赖可想而知。何况她慧心敏思,才清手巧,对整个皇室皆有大恩。

      几人这一来一往之间,嘉悦早已跨进了正殿的门。一切都是为她,她却走了。

      佟氏无力下床,只能翘首以盼,不多时便见她站在珠帘之下。脸上瞬时多了几分暖意,外边吵嚷许久,只有这一人不让自己多等,笑着看她走向自己。

      “告诉姑姑发生什么事了?”

      嘉悦一把扑进她怀里,紧紧抱着她的腰,“我屁股好疼!”

      “伤到了么?让姑姑给看看!”

      奴婢上前褪下她的裤子,佟氏立即见了那一片红。“没事,过两天就会好的。乌勒丹伤的可是脸,你赢了!”

      又见她从袖中拿出两支玉簪,“可是铃铛碎了几粒,等我长大了打得她满地找牙!”

      这么小小一个举动,佟氏眼泪却停不下来,又庆幸今早将她那支金步摇换了下来,乌勒丹这才伤得不重。强笑道:“等你长大了,姑姑去了天上,你便不用进宫来了。天下那么大,你还记着她做什么?”

      嘉悦点点头,“姑姑,您记得要变成最亮的星星,我就认得了。”

      “佟嘉悦,你出来!”玄烨发现她不见了,急忙追了进来,怕她将事情告诉额娘。

      听了这声狂吼,佟氏皱了皱眉,帮嘉悦把裤子穿上。玄烨哪知道一进来便看见这个,转了身。

      嘉悦根本不理她表哥,直接将他的担忧变做现实。“姑姑,苏茉姑姑说我不知轻重,要我去慈宁宫。”

      “佟嘉悦!”

      人此时都到了帘外,听了嘉悦的话脸色都有些不好,也被皇上的怒火吓得心头一跳。

      “皇上,月儿是您的表妹,还请皇上温柔以待。”佟氏面色骤然冷了下来,又对仁宪皇太后道:“我有几句话与侄女说!请姐姐和姑姑将人都带出去吧!彩云,你去把格格的斗篷拿来。”

      额娘向来温柔,从未如此对他说话,他突然想起当年那个陪了自己一夜的女子,面对皇阿玛的怒吼依然笑得淡然。那时的气势是为了自己,如今却是为了佟嘉悦。

      骤然冷掉的面容让众人讶异,苏茉想起老祖宗曾说她骨子里有种傲气,原来真的有,不过是被温柔掩盖了。

      佟氏待众人关好门后才道:“还记得咱们早上说过的话吗?姑姑要死了,我不怕死,可是我再也看不到你和皇上长大,再不能护你们周全。也不知道他今后会娶谁为妻,你又会嫁给什么样的男子。而活着,这一切便都有可能。所以月儿,人应当害怕死亡的,它把一切可能都变成不可能。身为女子,在这世上活着比男子更不容易。你是佟府的掌上明珠,可在有些人面前,你只是一颗草,他们轻易便能决定你的生死。因此你要学会爱自己,你要聪明、勇敢,如果他们不愿抬脚放你一条生路,你便要自己找出一条来!”

      说完这一番话,只觉喉中腥甜,好不容易才压了下来。嘉悦等了好一会儿,却见她紧闭双眼,似乎睡着了。右手碰上她脸的瞬间,她又睁了眼,眸子里是难掩的疲惫与混沌。声音飘渺涣散,“走吧!再也不要进宫了!”

      她走到门口,门立即开了。寒风伴着冰冷的双眸吹得她瑟瑟发抖。

      院子里是纷飞的大雪,她突然折身跑了回去,“姑姑!去年佟府池塘结了冰,大伯教我冰戏。您看看外边的大雪,我回来给您表演燕子戏水。您一定要等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