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火销 ...
-
【火销】
戌时一刻，松柏坡山腰的歇脚处仍有人。
几乎全是男人，仿佛不舍得在路途中停留，行囊都未曾卸下，只是聚在一起谈天说笑，茶寮棚边挂了两盏红灯笼，烛火似也被人们热闹的气氛吸引着，时不时闪烁几下。
然而火光仍是弱的，连欢笑声也传得不远。
茶疗五十步开外，夜便完全静了。
月亮格外大，夜幕承不住那般，摇摇欲坠地悬在天边。
清光落作满地霜花，沉静许久才被风轻柔地敲动惊扰一瞬。
月影又刹那轻晃，通往茶疗的小路上远远地出现顶四人抬的双杠轿子，抬轿的四个童子皆着青衫，唯是腰间所带的兵刃不同。
其中三人佩剑，一人带刀。
若是夜色再深些，刀剑耀出的微光想来会更显眼。
轿子慢慢平平稳稳地靠近了茶寮。
人们仍在说话，并没太注意，只有一个鹅黄衣衫的女人忽然闭上了嘴。
总共也就这她一人是女子。
轿帘掀开，走出来白衣的少年，——似乎也并不是走，只晓得他眨眼间就到了篝火旁，正与那女子相邻，安静地听别人谈论说笑，不时附和地点点头，仿佛一早便在那。
“哎，你听他们说的，各地那么多奇景风光，我也真想去瞧瞧，”女子看无情只听不说，一只手伸去他眼前晃了晃：“你呢？你见过什么？也有趣吗？”
她的神情热切而好奇，水灵的眼睛中，却有流露的温情在火光中更显和善鼓励，仔细一瞧，周围的汉子们都是冲着女子高谈阔论。
只为搏她一笑。
女子笑时有黄昏中芍药轻摇的风姿。
无情颔首，看定她张嘴说起来：“我听说这里有个食人涧，十余丈深，峭壁锋利如刀，下面有激流深潭，跌落去必会粉身碎骨。”
无情的脸上突然有了笑意：“据闻就在此处，大姐没瞧见过？”
他说话的语气和少年样貌终于有点相称了。
无情又看向那些旅人。
“各位也忘了？”
话一出口，场面已然起了变化。
行旅的路人茫然地站起来，在茶疗金红的灯火下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动不同，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
“你把我的客人吓着了，不过他们不如你有趣，”只剩下女子仍坐在篝火旁边，笑意盈盈地望向无情：“独自一个寂寞得很，我都知道，你和我一块，我不要这些蠢物了。”
蠢物们不知何时已向无情聚拢去，眼中漆黑。
无情忽然一勾手，轿子和四名童子倏地缩进他掌中，化成一个寸许长的女婢，捧着四颗黄豆大小的宝珠。
珠子便如同另外的洪荒宇宙，也是这些仙灵精妖的容身所在，能叫他们更好地修行。无情原有金银铜铁四个，都是他亲自往各处腹地仙境寻来的矿石制成，世间绝无有重样的。
金的那颗却意外给劈成了两半。
后来无情偶然得到一块水晶，终于又凑齐了四颗珠子。
但他仍不时想起损毁的小金儿，并越发坚决再不让它们涉险的心情。
无情把它们纳入自己袍袖中。
然后他出手。
伸手，拇食二指细捻几捻，掷出了一丝月光。
那是枚青玉片，迎着月色飞至女子眼前，猛染盛光暴涨。
空中已无月。
凉澈如冰的语声也在同时响起，无情薄而锋利的唇线嘴角却并没有动。
他的法器怎么会自己念咒？
光芒乍起的瞬间，正在逼近的路人瞬间化作枯骨，包裹衣服委地成灰，骨架又极快地碎裂断折，扭曲怪异地堆在地上。
茶寮所在处现出深渊的原形。
女子也成了衣衫破烂浑身血污的可怖模样。
她还在发怔。
她甚至仍在提防眼前这不知何方神圣的白衣少年念咒画符。
都没有。
无情只是略带惋惜遗憾地看了看月亮，手指捻动花枝似的轻巧，已霎那间破了女子的鬼境。
女子眼眶淌血地怒目而视，她已没了说话的本事。
“我仙力不足，总要有备无患，”无情盯着她轻道：“毋妄动，你逃不脱。”
他天生仙骨，奈何皮肉血气却撑不起强大力量，尚是凡尘中人时阳气便不盛，常有邪秽之物侵扰，后来经诸葛点化脱凡入仙道，法力也依旧难以随时凝聚。更有时候，山精水妖或是有些道行的弱小魔怪魂鬼，还会把无情误认作同类。
故而无情炼制了种种精巧器具，布上咒法，藏纳仙气，以补己缺。
天上地下六合八荒，也独他一个这样。
尚存世间的为恶魔物，没有谁见过无情出手。
所以竟然还存些侥幸的心思。
女子双手翻转，激起的鬼气森森如寒铁，似乎一瞬将耀眼的白芒逼退了吞噬了。
无情低哼一声飘然后退，苍白的指尖在虚空中依序轻点数次。
白光笼罩之处猛地燃起猩红似血的暗沉而熊烈的大火。
女子在烈火中挣扎，缕缕黑气从她头顶窜出，无情素手轻挥，黑气便遭着牵引缠入他指间，旋绕盘旋一会儿渐渐脱去了乌色，显出各样柔和的微光来。
无情看着它们四散，眼中浮起浅淡短暂的情愫。
他的眸子被火光映得像落日西沉月影初现的晚霞，又有旭日东升残月未落的清和。
无情眨眼。
日月被同时吞没。
烈火消失无踪，地上残留的各样白骨中，只有一具极小的保持着完整。
那看来似乎是孩子的遗骸。
她一副成年的姿态原来不是本貌，无情可以驱散幻影的“霜”竟只破去她第一重变化。
无情再去看遍地残骸时，目光中的遗憾更深。
他偶尔会猜想妖邪作恶的缘由。
更多时候不愿想。
月正当空，无情伸手抚了抚月光，轿子和童子在路前方等他。
其实他有别的坐骑，是只风妖，可以载着无情直上九霄揽明月。
但是不比这四个小家伙热闹。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