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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我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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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到了车水马龙的闹市,商场里、饭店里、广场上,有电视的地方都在同步一个节目,封野妍希在玫瑰花海里,笑的幸福甜蜜,几个小女孩指着电视,信誓旦旦的说道:“长大后,我也要这种童话般的婚礼。”
我没有直接回家,敲开了刘东新的门,他上身一件纯白T恤,下身一条短裤,头发湿漉漉的立在头顶,好像刚刚洗过澡。他看到是我,有些惊讶:“婚礼结束了?怎么今天没有翻墙?”
我踢了恨天高,赤脚走了进去,刘东新像个老妈子般,在我身后拎着拖鞋:“地上凉,你还是穿上鞋吧。”
我看到了电视,也在香橙娱乐台,挑挑嘴角:“你这样志趣高雅之人,也热衷这种八卦?”
他有些羞涩的笑笑,红了耳朵,没有解释,拿起遥控器关了节目,依旧执拗的将鞋送到我面前。
我不理他,赤脚去了卫生间,锁了门,打开淋浴,穿着衣服就站在了蓬蓬头下面,两天来上所有的伪装掩饰剥落下来,一块块被冲进了下水道。我挤了好多的洗发水,头发的发胶随着洗发水揉搓成泡沫,冲刷下来,身上抹了好多的沐浴露,疲惫紧绷的神经得到了舒缓。
洗好澡,拿着浴巾在卫生间擦拭着,才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荒唐,衣服就脱在淋浴间,像滩抹布似得堆在那里。正思忖着怎么开口让刘东新帮忙,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大花,我帮你去拿了衣服,就挂在门把手上了,我走开后你自己取下吧。”
我心里一阵窃喜,等到他脚步远去,把门开了条缝,伸手一摸,果然有个帆布袋挂着,伸手拿了进来,看到袋子里的东西,不禁红了脸,他到我房间取的衣服,一件黑色的T恤,一条牛仔短裤,还有文胸和一条小内裤。
我在卫生间磨蹭了好久才出来,刘东新看到我出来,面无波澜,平静的问道:“现在好点了吧?”
他正坐在餐桌旁,一个盆里放着几十个鸡蛋,一个盘子里放着艾叶、芹菜叶、薄荷叶,香菜叶,还有一叠纱布,一捆棉线。双手不停的在用纱布包着鸡蛋。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问道:“你在干嘛?”
他慢悠悠的说:“马上端午节了,煮茶叶蛋。”
“煮茶叶蛋搞这么麻烦,你弄得鸡蛋都认不出她自己了。”
刘东新呵呵的笑:“就像你们女孩子化妆呀,取悦自己,也让别人赏心悦目,何乐不为呢。”
我沉默了,趴在桌子上,静静的看着他,他把叶子蘸点水,平铺到鸡蛋上,用纱布包过去,拉紧,在用棉线把纱布的尾巴扎紧。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刘东新翻飞的双手,将一个个包好的茶叶蛋放下的那点声音,好像一片静寂的湖水,偶尔一点点声音,荡起一片片涟漪。
我打破了沉默:“刘东新,你认识我快半年了,你觉得我是什么样子的?”
刘东新朝我看一眼:“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你不就是你本来的样子嘛。”
“你看,张国荣拍了部《霸王别姬》就成同性恋了,刘丹演了个香妃,也香消玉殒了。是不是演着演着就不是自己了。”
刘东新指着鸡蛋说:“鸡蛋不管是煮,煎、炒、还是蛋花汤,永远都是鸡蛋。张国荣也许本来就是同性恋,刘丹本来就是要死的。这和演戏有什么关系?”
“那我这样问你吧,你周围有没有认识的人,变化大的你根本认不出来?”
“肯定有啊,我小学有个同学,长得白白净净,前几天在我上课的班上认出我来,拼命的介绍自己,我才回忆起来,反差太大了,现在的他又黑又壮。连肤色都能发生变化,更何况性格。很多时候,你的变化是你基因了带的东西,只是显现的时间不同而已啊。”
他裹完最后一个鸡蛋,放下手里的东西,靠在椅背上,问我:“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卢大花,你会吃惊吗?”他笑,一切都那么云淡风轻:“你就是你,至于你是叫卢大花,卢小花还是其他甲乙丙丁,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改名字的人多了去了。”
他伸手帮我撩了撩挡着眼睛的头发,突然又觉得唐突,立即起身,端着鸡蛋去了厨房,边走边说:“我去煮鸡蛋,明天早上就能吃到好吃又好看的茶叶蛋了。”
我闭着眼睛,听着他在厨房叮叮当当煮鸡蛋,似乎睡着了。
刘东新轻手轻脚的过来,轻轻的叫了两声:“大花,大花。”我惚惚恍恍,大花是谁?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刘东新轻轻的叹气:“小孩子一般,这样都能睡着。”说完,打横抱起我,他比我想象中有力气的多,轻轻松松的把我放在他的床上,给我盖上被子,我感觉他就在我的面孔上方低头看着我,我翻身,将脸埋进了枕头里。他又叹气,那口气绵延悠长,转身出去,替我关上了门。
他的床有阳光夹着薰衣草的香味,我像是躺在花丛中,晒着太阳,跌进梦乡。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梦,在梦里,我沿着时间的长河逆流而上,回到了那最初相见的时刻,那时候的我们都有一张青涩光洁的脸,阳光下绒毛毕现。我漂浮在空中,悲悯的看着无知无畏的我们,我想靠近年轻的自己,轻轻给她一点忠告,年轻的甘若饴轻巧的和我擦身而过,对我的话嗤之以鼻,我心疼的看着自己,希望给那时候的自己一只手,拉住向前冲的甘若饴,甘若饴甩手,欢快的飞奔而去,唯有时间不可逆。我将自己提取出来,假装甘若饴只是一个碰巧和我同名的女孩,有类似的经历,这样才能正真看清过往的自己的模样。
这个故事纷乱错杂,像一团毛线,我理不出头绪,找不到开始的结点,让我们回到16岁那年吧,假装那是开始。
据说大脑的每个神经元都在以每秒钟1比特的速度遗忘。那年,我16岁,我能背诵整篇的《出师表》,能眼睛不眨洋洋洒洒写1000字的英语作文,能画完整的季风环流,能讲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始末,可现在,我全忘记了。可是,伴随着学习这些遗忘的知识的过程中,那些人,那些事,却像相机的底片一般沉寂在我的大脑里,不经意的时刻,这些底片都冲洗出来,变成一张张照片挂在阳光下,朝我呲牙咧嘴,嘲弄我的自私,我的轻狂。
那年,一场罕见大暴雨袭击了熊掌洲,金沙河、闵江都决了堤,为了抗洪,全民众志成城。这个我记得。
那年暑假结束,坐在高一的教室里,我认识了周韵梓,这个我也记得。
我穿着八中那套难看肥大的校服,坐在高一(7)班的教室里,迎接了我的同桌周韵梓,当然,她也穿校服。我正在翻一本《明星周刊》,那时候莱昂纳多还是一枚小鲜肉,王菲和那英还在唱着《相约九八》,老狼《同桌的你》依旧火热。
她大喇喇的坐了下来,脑袋探了过来,自来熟的介绍到:“我叫周韵梓,你呢?”
我头也没抬:“甘若饴。”
她用手搬起我的脸:“给点儿面子呗,我长得比明星好看。”我抬眼一看,点头:“恩,果然比明星好看。”
她问道:“你考进来的吧?中考多少分?”
我摇摇头:“不是,刷脸进来的。”
她哈哈笑起来:“刷谁的脸?”
“我爹的脸,你呢。”
她长吁一口气,大大方方的承认:“刷我的爹钱进来的,我差了七分,今天我来上学像做贼一样,名不正言不顺的,没想到,进来就找到同盟军了,总算气顺了。”
我笑着伸出手:“握个爪呗。”
她伸出手好奇的问道:“你爸爸是当官的吧?面子这么大?”
我摇头:“不是,甘思和是我爸。”
“哦,”她恍然大悟:“怪不得,电视上天天讲怎么预防心脏病的那个医生啊。他可是我们市心脑外科的权威啊,我一个叔叔前两天还在说要找他主刀呢。”
我脸上呈现出作为他女儿理所当然的骄傲来。说起甘思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养了两个女儿,一个是他名正言顺的女儿我,甘若饴,另外一个则是我妈妈,郝美丽。在我眼里,他俩都是传奇,我爸爸的传奇则是他的一把手术刀,靠着一把手术刀横扫整个金沙城,所向披靡,我妈妈的传奇则是她的一张脸,人如其名,真的好美丽,在她身上,完美的体现了和美貌相比,智商纯粹多余。她的正经职业是护士,你见过不会打针的护士吗?我见过,就是我妈,甘思和把郝美丽像女儿一样宠着,就算她不会打针,药也经常配错,因为甘思和罩着,依旧在医院横着走,谁敢说个不。郝美丽也算有自知自明,去医院也就点个卯,走人逛街花钱。一到下班,甘思和还怕饿着他的两个宝贝,屁颠屁颠回家烧饭,烧好饭又跑回医院。十几年如一日,从不叫苦,从不叫累。
想曹操,曹操到,郝美丽花蝴蝶般的站在教室门口,朝我招手,我走出教室,她嫌弃的看看我:“这么丑的衣服,你也穿。”说着,抖抖袋里的一条裙子扔给我:“赶紧找个地方换上吧。”
我赶紧将裙子塞回到袋子里,真替她的智商着急:“妈妈,这是校服,必须要穿的。总不能第一天因为这个被批评吧。”
“报甘思和的名字,谁敢。”
我汗颜:“妈妈,就算刷脸,也不能刷的这么不要脸啊。这是学校,你当你们医院啊。有你这么教孩子的嘛。”我盯着她看了会儿说的:“今天你头发真丑,赶紧去捯饬捯饬吧。”
郝美丽吓了一跳:“真的?”兔子一样的跑掉了,周韵梓站在我身后,笑的花枝乱颤:“这就是你妈妈?”
我无奈的点头,她将胳膊架在我肩膀,评论到:“真是极品。”
我推掉她的胳膊,生气的说道:“怎么说话的?”
她吐吐舌头,赶紧解释道:“我说她是极品美人。”我笑笑:“这还差不多。”
到吃午饭的时候,周韵梓提溜这两个饭盒,拖着我到食堂打了两份白饭。她摊开饭盒,立刻收割了周围的羡慕嫉妒恨,一盒是满满的红烧大鸡腿,一盒是满满的松子玉米。如果目光能当筷子使,估计早被周围垂涎的目光瓜分了。她乐呵呵的说道:“快吃吧,这是我家的大厨烧的,可好吃了。”感受到周围那些目光,她夹了一只鸡腿,扒拉了些松子玉米到自己的米饭里,说道:“我的饭量不大,你呢?”我比葫芦画瓢一般也夹了鸡腿,弄了些松子玉米说道:“我也不大。”
她看我弄好,将饭盒朝外一推:“你们也来吃啊。”
哗哗啦啦周围围了一圈人,三下五除二,饭盒的东西被一扫而空。以后的中午,我俩做的位置成了热门首选,周围总是围了一圈想打牙祭的同学。周韵梓相当的豪爽,带菜的饭盒一次次变大,就差用盆了。
忘记说了,紫云酒楼是周韵梓家的产业,也是金沙市数得着的高档酒楼,还一开就是三家。周韵梓豪气的一拍胸脯说道:“如饴,以后去紫云酒楼吃饭,报我的名号,给你免单。”
面对这么阔气的少掌柜,我涎着脸问道:“以前吃的,能不能退钱啊?”
她打了我一下:“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你这么厚的。”
我学着她也及其江湖义气的说道:“你给我免单,我让我爸给你们免费做手术吧。”
她赶紧的呸呸:“拉倒吧,你这免费我可不要,我不需要你回报。”
高一生活就在这啼笑皆非的一天中拉开了帷幕,周韵梓的愿望就是当无冕之王——娱乐记者,我打击她,直接说狗仔队不就结了。而我没有梦想,对于将来做什么从没想过,最差最差像郝美丽一样,找个男人嫁了,当花瓶呗,因为是郝美丽的女儿,长的虽然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好歹也没砸了她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