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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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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恭居住的地方,无论如何,总有花木与水流。
林间游荡着淡淡的灵魂幽光,有些像萤火虫,也像天际黯淡的星辰。千觞将石屋中的陈设大略扶起摆正,又在屋前生起火堆,来到溪边的时候,正看到少恭衣衫褪去后的背影。
风灯摆在礁石上,浅淡的光芒中,他半身浸没在溪水里,肌肤阴白而柔和,仿佛发出光亮。几缕幽魂萦绕身周,稍微走近,就消失不见。
千觞说:“水凉吗?上来吧。”
少恭向他转身,伸出手。
初冬季节的溪水确实非常冷,寒意刺痛着皮肤。千觞脱下衣服,涉水而来,待靠近一些时,那人已背过身,漫无目的地走向溪水深处。
幽魂远远地停栖着,寂静的山林里偶尔有猫头鹰在啼叫。
“少恭。”千觞唤了一声,那人停下来,微微仰头去望夜空。他头发垂落在胸前,背后的伤口又有点流血,顺着身体淌入水里。
千觞想靠近过去,但就在这时,风灯燃尽,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少恭……”
火堆离得太远,所以这里唯有黑暗。
千觞往少恭的位置迈了几步,寒冷的水流涌向两腿,伸手摸去时,少恭却已不在那里了。
不过是一瞬而已。
千觞在附近摸索了一下,回身之间,感觉到背后一凉。
他行走江湖惯了,突然这样被触碰,自然而然有些警觉。
但随即就明白过来,那是少恭的手指。冰冷的温度,如同没有□□的幽魂。
“怎么了?”千觞问。
少恭没有回答,手指慢慢游移,像是在抚摸,又有点奇怪的意味。千觞没有动,就这样安静站着。
总觉得会被杀掉似的。
好在过了片刻,少恭仍牵住他的手,身体熨帖上来,索求着些许温度。
彼此之间,仍有许多讳莫如深,唯有这温度是全然真切的。
千觞转身,展开双臂搂着他。在这亲密无间的时刻,却无由感受到来日的忧患。
像这样,果真能得到善终吗。
不得到,又如何。
只是想要这个人,无论如何……都想。
湘水流域自古繁华,青山连绵中人间烟火不断。清晨时船已停泊在小镇码头,能听见岸上的熙熙攘攘。
少恭背上受了伤,夜里只能侧身睡着。一夜奔波又纠缠的,实在有些累了。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亲吻着他,睁开眼睛,看见千觞的脸。
他们同住一室,故而也同榻而眠,只不过千觞素来贪睡,今天竟醒得比他还要早。
少恭还有些没醒透,略微翻过身来。
船身微微摇摆,小贩卖炊饼的声音,码头工人喊号子的声音,还有近处的江水流动声,重重叠叠,仿佛错后的背景。千觞吻了吻他的唇,一语不发的,解开那单薄的寝衣,渐渐往下亲吻。
温柔如水流,又带着些许歉意。
少恭重新闭上眼睛,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
他并不很执迷□□欢爱,但若在这种时候,还是会乐于汲取欢愉和喜悦。
纵然短暂易逝,但总无法死心,就算只是再尝一尝……那无比的滋味,总能令人舒心快乐。
“别动。”千觞说。
少恭并不理睬,千觞只好按住他的腰。
“他们都不在。”千觞又说,“不必忍得这么辛苦。”
但少恭仍不理他,胸口起伏着,嘴唇抿在一起。
原来也是会动情的吗……千觞想。于是埋头下去,专心致志地挑弄着他,但总在尽兴之前停下来,看他胸前的肌肤都有些泛红了,腰和腿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这副身躯还很年轻,每一寸都很敏感。神色略微迷乱,仿佛从胸腔里发出叹息,手伸向他,被紧紧地握住。
千觞上来摸了摸他的额发,起来时被猛拽了一把,径直压在他身上。
被修长的腿勾住腰,迎上来的亲吻深切而又粗暴。
千觞说:“你受伤了,改日吧。”
“改日如何,又有谁知?”
“我舍不得。”
“口是心非。”少恭笑得邪气,幽深的瞳仁之中,倒映出灯下溪流般的隐秘情愫。
千觞凝望着他,便也露出笑意,低头吻了下去。
与言语书信皆不相同,疼痛和快感都刻骨鲜明,像要在灵魂上烙下印记。
少恭埋在被子里,那素日清朗的声音,呻吟起来竟也这样好听。不知是痛还是如何,连腿上都出了冷汗。
千觞很留意他的反应,从背后抱住他,不疾不徐地试探着,抚摸的力度亦恰到好处。
少恭抓住床单,身体有些发软,呻吟声变得忍耐起来,但又隐约婉转动情。总是微微迎合着,无论痛苦或欢愉,都在不断地火上浇油。
不知为何,千觞想起许久以前。
那时他和少恭共乘一艘海船,每天清晨和晚上,都在一起闲谈饮酒。少恭拿着一杆烟,好整以暇地逗着他玩,以前不太肯讲的话,也都逐渐告诉了他。
世上最极致的愉悦是如何的,怎样的取悦才能令自己快乐,如何让那快乐延续得更久一些。那无非是亲身赴险,以身相陪,舍得最终的解脱和失去,便能拥有一切。
少恭跟随他出海,跟随他寻找记忆,与他共历生死,温柔相待。
然后少恭将剑予他,等他恢复记忆,等待那个叫做风广陌的人,来兑现那最终的失去,和最终的解脱。
但风广陌已不在了,尹千觞所希求的已是不同的人生。起初因为少恭而能够拥有,后来也始终与少恭有所关联。
是很难的吧。但那又如何。
千觞紧皱眉头,不断顶撞在那黑暗的深处,意识向前急速滑动着,晨间清寂的日光都向他们涌来。
他默念着少恭的名字,将那两个字念出了声。
“少恭,少恭。”
那人睁眼回望他,目光绝望又迷恋。
“我若伤了你,你会怎样杀我?”
少恭微微眯眼:“千觞不要死在这里就好。”
“若我死了呢?”
“有何遗愿,趁早说出来。”
“但愿我死之后,仍是尹千觞。”千觞箍住他的身体,固定在怀中,“到了阴曹地府,也有美酒千觞,日日不断。”
他看见少恭的嘴角扬起来,眼中有好看的光亮。心里微微一悸,脑海里闪过白炽的光芒。仿佛三千世界飞退而去,海底仰望的天穹乍然降至眼前。
晌午时船离码头,舱中已有饭菜的香气。
船上没有厨房,所以一应食物都是寂桐上岸去买来。千觞新打了一壶好酒,循着味道来吃饭,少恭也梳洗完毕,已经坐在桌边。
虽然折腾了这么久,但两个人精神都还不错。彼此看一眼,想起方才的忘情与眷恋,仍然有些心动。
无论经历过多少岁月,心动的感觉总让人喜悦。
少恭关心着寂桐,问她为何上岸如此之久。寂桐说喜欢沿江风景,贪看了片刻,还说湖湘一带菜肴辛辣,知道少恭吃不惯,就多走了几条街,买到了江南菜馆的醉鸡和蒸蛋。
少恭略笑,也不说客气的话,吃饭的时候,寂桐若给他夹菜,也都坦然接受。
千觞喝着酒,问少恭要不要,那人摇头,千觞便为他斟茶。
少恭说多谢,语气颇为柔和。
想起刚才的时候,稍微碰到了他背上的伤,换药的事情便交由千觞代劳,而少恭只是趴在那里,换好了药,还支使他过来揉揉腰。
很喜欢少恭这样,流露出些许依赖的样子。
世上又有谁,会真心拒绝旁人的关心爱护呢。
从衡山地界往南,一路舟车更替。到得虞山镇的时候,少恭为寂桐寻了处僻静的小院,便让她暂且住下,免去奔波之苦。
少恭与千觞去往江都,在万丈软红之中缠绵甚深。花间听琴,月下对酌,甚至只是夙夜相伴,彼此厮磨。
少恭一向不近女色,说来也算是修道人,但真的与他相守在一起,竟往往让人招架不住。如此这般,痴缠入骨的,总有许多手段,叫人觉得惊讶,又实在欲罢不能。
但千觞甘之如饴,便也无有不好。
偶尔空闲下来的时候,亦会如往日那般,说起许多琐碎又有趣的见闻。
千觞回忆着寻觅十洲三岛时的经历,说自己曾在西域沙海里,遇到过一座奇怪的城。城中住民的言谈异于常人,似乎活在幻境之中。明明土地贫瘠,会说是春暖花开,明明孤身一人,会说是儿孙绕膝。
少恭说:“那座城中的人,想必是受到地气影响,神志不甚清楚了吧。”
千觞说不是,让他继续猜。
“那,就是水源受到感染,或是,宗族之间有疾病流传。”
但都猜错了,千觞很是得意,少恭含笑看他,也不说话。
千觞说:“那是因为,城中的日子太苦了,如果遇到了不好的事,大家就会说反话,这样,就可以继续生活下去。”
“……那千觞是如何做的?”
“帮他们杀了几只沙海里的妖兽,陪城里的姑娘喝了一夜酒。”千觞说,“他们都是热情善良的人,只是因为那种特别的习惯,不能被世人所理解罢了。”
少恭似乎很喜欢这个答案,但漫漫想着的时候,神色却有些落寞。
那时他们在城郊的梅花林里,天空落着小雪,两人挨着坐在一棵梅花树下,靠美酒和依偎来互相取暖。
风吹过的时候,花瓣纷扬落下,四野俱是寂静。
然后在这样的静默之中,少恭提起了那些十分遥远的过往。
因为某些缘故,遗失了一半魂魄,从此以后,不能够再投胎转世,依靠着某种特殊的办法,一世一世艰难地活到如今。
每一副枯骨都有一段漫长的故事,结局多半飘零离落。数千年来,不断更换身躯,不断四处流浪,遇到了……很多很多事,多到,已经无法完全记忆。
少恭说得很淡,慢慢说着,千觞便静静地听。
身躯吗。那累累枯骨,一地白灰和残渣,还有萦绕在只言片语里的孤独寂寞。
数千年啊。千觞默默地想。
千觞说:“那你的前世,是不是也会成为女人,或者别的什么?”
少恭抬眼看他:“千觞很关心此事?”
千觞说是啊。
少恭靠着梅花树,似笑非笑地说:“非但男女老幼,猫狗鸟兽也都曾有过。其实除了记忆能够一直延续,与轮回转世大致相同。如此答案,千觞可满意?”
千觞好像有些惊讶,一直盯着他看。
少恭略笑说:“千觞此刻脑中所想的事,我尽皆经历过,不过你若真的想问,我也可以再作回答。”
千觞说:“我想你那杆烟了。你可带了吗?”
少恭点点头,取出来点燃烟丝,递过去。
千觞抽着烟,躺在花树下,几片梅花瓣落在脸上。轻轻拂开,又落了几片下来。
是怎样的缘法,让他与这样的一个人相遇呢。一向喜欢探看这个无情而黑暗的世界,于是上天便将那最黑暗无情的送予了他。
还一直送到怀里。
无情而又多情,冷淡之后便会炽热到极致。
不觉得有何不妥。就算真的会有……管他呢。
千觞微微笑了笑,然后就让少恭也躺下来,看花瓣落在那人脸上,再把他的衣裳层层解开。那线条柔和的肌肉,光润的皮肤,还有目光幽深的眼睛。
千觞问你冷不冷。少恭说不冷。手臂伸展开来,如此安静躺着,好像献祭一样。
“你冷的话,要告诉我。”
“嗯。”少恭点头,温顺得出乎意料。
冰冷的雪花飘落,在□□的温热下慢慢融化。唇齿间总有酒的味道,还有赤裸相对的坦诚愉悦。
少恭说:“其实,千觞是男是女,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
少恭说:“你若愿意,我也可以反客为主。”
千觞说:“现在这样,少恭喜欢吗?”
“喜欢。”
“那就这样。”
少恭笑着,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