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浮生短笺重修版》柳沙

11、11、

　　离开白帝城之前，千觞邀请少恭一起出海。
　　风和日丽，琴声淡远，河流通向远方，汇入苍茫无际的彼岸。
　　一如往常的，他们相见清谈，把酒言欢。暗暗的，千觞也揣摩着少恭到底能喝多少，今次陪君上刀山，寻了最烈最够劲的酒来，果然再次醒来的时候，少恭就醉在他身边。
　　千觞很高兴，心满意足地坐起身来。
　　也不是想让少恭露出醉态，只是想有那么一刻卸下心防的时光，好好看一看这个人。
　　他终年游历四海，见过很多性情冷淡的道者隐士，但如少恭这样捉摸不透，又让人难以释怀的，却还真的未曾有过。
　　如果说，少恭与他心中所想的并不一样，而密室中的那些秘密不过是冰山一角，那么他也想看清楚，那无遮无掩之下的真容，究竟是如何惊心动魄。
　　如此执念，亦是未曾有过。

　　少恭伏在琴上，手指搭着琴弦，眉头轻轻地蹙起。
　　避风的山石上春草柔软，微微的酒香中，少恭双眼紧闭，神色却不安稳，仿佛身受烈火煎熬，又仿佛陷于冰冷地狱。
　　但那不安的神色也是淡淡的，没有流泪或失控，只是那么难过的样子。
　　千觞有些担心，把他扶起来，轻声唤他。
　　“少恭，少恭。”
　　那人昏昏沉沉，好似十分抗拒，但仍然靠在他的臂弯里。
　　千觞摸了摸他的额头，手掌遮住眉眼，又拿开的时候，少恭微微睁眼看他。还是醉着的，那一眼如同在深湖中向上眺望，满是渴念与痛楚。
　　这样的目光，是在想着谁呢。
　　千觞说：“扶你回去吧，你醉了，睡在这里会生病的。”
　　少恭说：“此城冬日，确是太过寒冷了。”
　　千觞略笑：“现在是夏天，少恭真是醉得厉害，已经四时不分了。”
　　少恭仍微微看他，额头似有冷汗：“……君在盛夏，我尤寒冬，两不可知。”
　　千觞说：“我喜爱盛夏，也不惧寒冬，但看少恭心意。”
　　少恭似默念着他的话，半晌，终于又阖上眼睛。

　　从水畔的山石到客栈，路并不很远。千觞背着少恭回去，问店家要了米汤解酒，碗边刚触到少恭的嘴唇，那人便伸手接了过去。
　　虽然醉酒，但又这样清醒。照料起来毫不费力，让人有些心疼。
　　千觞也还宿醉着，绞了布巾来给少恭擦了擦脸，就躺到外间歇息去了。他夜里睡得很沉，再醒过来的时候，少恭竟已不告而别。是朝阳初升时走的，还让店家留下话来，说在江边所采草药难得，要尽快带回青玉坛封存。但，并未再提一同出海的事，也没有约定下次见面的日子。
　　千觞呆了一阵，怅然若失，回到少恭的房间，见衾枕叠放整齐，盛米汤的碗还留在桌上，特意叫来的桂花糕却一块没动。
　　当时对少恭说，自己想出海去找无风谷，就是那个，能够帮人恢复记忆的地方。
　　只知道是在东海的一座孤岛中，岛内四季皆有火雾弥漫。因为是传说中的所在，真正去过那里的人也很少。不知道是不是能找到，但若能和少恭结伴而行，想来也不会太寂寞。
　　千觞说，已经与船家约好，五日后启程，货舱的酒和牛羊管够，订下的客舱在后梢，也算是挺清静。
　　少恭那时并未答应，只是说，想来那无风谷，必是一个有趣的地方。

　　千觞在街巷里消磨了四日，最后一天的时候，少恭带着零食书籍、瑶琴熏香，回到白帝城，在日落之前找到了他。
　　那时千觞正在砸城门下的一个酒铺子，原因是，好不容易花钱买酒，居然买到了兑水劣酒。
　　只有尹千觞欺负人的份，他尹千觞什么时候叫人欺负过。
　　连夹铁剑都不屑拔出来，千觞顺手从路边抄了一块板砖，劈头呼在门口第一张酒桌上。
　　少恭就在那酒桌边的柜前打酒，回头之下看见桌椅四散，不由得愣了一下，那脸上的神情，颇有些可爱。
　　千觞拿着板砖对着他，也有些发愣，说：“是……少恭？你是来找我一起去的？”
　　少恭望着他，不多时，嘴角露出笑容：“千觞若有不愿，在下回衡山便是。”
　　那笑容很好看，云淡风轻的神色，让人也跟着开心起来。
　　千觞心绪微动，丢下板砖，拖住他的手腕：“你愿意来，叫我戒一个月酒都行。走，去码头看看咱们要乘的船。”
　　说着放过那酒铺老板，就把少恭拉走了。
　　夕阳下的白帝城风光甚美，大船的船家招呼着他们，又因少恭事先重重打赏过，格外的殷勤客气。
　　千觞诧异道：“少恭你已经看过这艘船了？”
　　少恭略笑：“码头的船并不多，想要知道是哪一艘，也不难。”
　　又道，“不仅如此，一路出海所需的消遣，我也已命人放在客舱里了。”
　　“……什么消遣？”
　　“琴与酒，自是必不可少的。千觞喜欢寂桐做的熏肉，还喜欢辛香调味之物，便都准备了一些。至于糕点糖果，我瞧你不见得喜欢，不过，带着也是无妨。”
　　“这，倒像是去游山玩水。”
　　“山水怡情，又有何不可？”
　　千觞说：“少恭……你当真这么喜欢跟我出海？”
　　少恭看他：“怎么，千觞有所不满？”
　　千觞说：“……当然不是。只不过，我从未见过少恭这样，一时有些不太习惯。你不是，不太愿意出门？”
　　少恭说：“依千觞所说，这一行想来甚是有趣。”
　　少恭走到码头边，遥望着赤血般的天际，微微的晚风拂起额发。
　　“寻觅记忆，回望前尘，其间过程，必然精彩无比。况且，这是千觞多年来的心愿，我又……怎么能怠慢呢？”
　　千觞几乎有些感动，顺着他的目光眺望过去，却只觉那夕阳下的白帝城，更胜过世间万千风景。
　　“那么，这一趟，少恭便与我一起，玩个尽兴，如何？”
　　“自当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