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涟音

5、认错

　　秦坤凝视着先皇的灵位，回想起三年来的起起落落，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当初他以为，秦坤要的只是皇位，便不顾几位阁老的反对，将皇位让了出来。毕竟对他来说，只要秦国内外无忧、国泰民安，就算他一生与朝堂无缘，也是无妨的。
　　可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秦坤对他的怨恨。
　　登基大典不久后，秦坤就以“就近治病”的名义将他扣留在了永安宫，随后就是囚禁，各种刁难和折磨。
　　起初秦坤尚且顾忌着他的安宁王身份，不过是暗地里在膳食衣物上有所怠慢。等到一切安定下来，报复才真正开始，毒药，刑罚，一样一样地往秦安身上招呼。
　　秦安自小就是太子，骨子里有着皇家人的倔强和固执。他不问秦安为什么这样对他，只是一味地扛着。直到半年前清心殿里那场因为“君前失仪”的掌掴，终于彻底碾碎了秦安的尊严。
　　秦安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秦坤更多了几分帝王该有的狠绝。换做是他，是绝不忍心如此折磨秦坤的。
　　他至今还记得，秦坤七岁那年刚进宫时，那怯生生的一声“皇兄”。就是那声皇兄，让他从此陷入了一个名为“秦坤”的陷阱，碰不得，伤不得，也求不得。
　　秦安忍下眼中的苦涩，伏下身子郑重地一拜，开口道，“父皇，儿臣不孝，终归是要让您失望了。”
　　他的声音平稳安宁，“但坤儿必不会辜负秦国的万里江山，他比我，更适合做一位君王。”
　　想起来时看到的热闹景象，他的话语中不禁轻快起来，“坤儿定会铸就一个盛世王朝，届时百鸟朝凤，四海归顺，我们大秦，必能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强盛的国家。”
　　这是秦氏历代子孙的心愿，坤儿若能实现它，父皇九泉之下一定也会很高兴的，只是……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只望父皇在天之灵，能原谅儿臣的私心，原谅坤儿的不懂事。”
　　“儿臣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坤儿他……终究是儿臣的弟弟啊。儿臣不忍，也舍不得伤他一分一毫。”
　　他慢慢直起身子，却并未站起来，只是跪坐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灵位。仿佛幼时在御书房，父皇总是严厉地批评他的课业，给他讲为君之道，为人之理。而今父皇已经不在了，秦国的万里江山，千万百姓，只能靠他们兄弟二人来守了。
　　不知跪了多久，秦安的膝盖早已没了知觉，可是他仍不肯起身离开。
　　再来这里，不知又是何时了。即使知道父皇不会再出现，他仍希望能在灵位前得到一点暗示，一点点父皇已经原谅他们兄弟二人的暗示。
　　一件狐裘披在了秦安肩上，秦坤微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一直跪在这里折腾自己，是嫌朕对你太宽容了吗？”
　　“坤儿，皇陵重地不得放肆！”秦安没有抬头，只是冷冷地开口，“你跪下。”
　　秦坤面色一沉，正欲发作，却瞥见狐裘下秦安攥得发白的手，心里忽的软了下来。
　　他依言跪了下来，抬头看向那个他曾经深恶痛疾的名字，心里的恨意莫名淡了。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秦安与那个人该是最和睦的父子的。
　　秦安……皇兄……
　　秦安转头看了秦坤一眼，郑重地说：“坤儿，今日在父皇面前，我要你发誓，今生必会善待我秦国子民，为政宽严有度，不沉迷酒色，不滥杀无辜，做一个贤明之君。如有违誓——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秦坤一动不动，只是定定地注视着秦安，目光意味不明。
　　秦安攥了攥右手，只觉得手心里全是汗。
　　秦坤忽然扬唇一笑。
　　秦安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入心头。
　　下一刻，秦坤已经抬起右手，说出了自己的誓言：
　　“不肖子孙秦坤，自知罪无可恕、罄竹难书，不求先皇谅解，今日唯有一誓，望先皇作证。”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仿若重锤一声声砸在秦安心上，“今生秦坤在世一日，必善待皇兄秦安，以皇兄为楷模，遵皇兄之心意，绝不忤逆。若有违誓——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秦安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嚅动着，半响说不出话来。
　　秦坤看了秦安一眼，又开口道，“百年之后，秦坤不会入帝陵。望先皇在天有灵，能看在秦坤心诚的份上，保佑皇兄秦安一生顺遂。秦坤日后定当尽心竭力，勤勉为君，为我大秦开辟一个太平盛世！”
　　秦安脸色微变。
　　百年后不入皇陵……
　　坤儿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坤儿，你……知道了什么？”
　　说到后半句，秦安的话音都带了颤音。
　　右手被秦坤握住，粗糙的厚茧摩擦着他的手指，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对不起，皇兄。”
　　秦安怔怔地看着秦坤，眼中突然涌上一阵热意。
　　对不起……终于听到了这句话，在秦坤把他整成废人以后。
　　可现在，说对不起又有什么意义？皇位是他自愿给的，那些折磨也是他甘愿受的。一切，本就不是秦坤的错。
　　秦安想要抽回手，秦坤却突然使力，死死抓着他不放手。
　　秦坤哑着嗓子，仿佛在忍耐着极大的悲痛，“皇兄，你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话说完。”
　　秦坤悲伤痛苦的眼神仿若一张大网，把秦安紧紧套住，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右手却不再执着地甩开秦坤。
　　秦坤轻轻吐了一口气，开始回忆那段他并不愿想起的过去。
　　“皇兄，你记不记得六年前，先皇突然派我去淮江，说是要历练我。我不愿意，就去找你。”
　　他注视着秦安，眼里闪过一抹苦涩，“可是你却说，是你要求先皇这么做的。”
　　秦安蓦地绷紧了身体。
　　他自然记得，他和坤儿的生疏，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可他那是为了保护坤儿……
　　“你那么做自然是为了保护我，可是皇兄，有些事情，你不该瞒着我。”
　　秦坤声音嘶哑，“我没有你想的那样懂事。”
　　“如果只是贬我出京，我尚不至于恨你。但是离京前，我曾经中过毒。”
　　秦安睁开双眼，震惊地看着他。
　　秦坤中过毒？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等等，秦坤不会以为……
　　他转头看向秦坤，听到了秦坤低沉的声音：
　　“我以为，是你下的毒。”

作者有话说

　　有些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