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騄原

9、平生相见（5-1）

　　“求求你们了，让我们进去吧！”
　　“官老爷们求求你们了啊，我们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我的孩子生病了，我们没有吃的更看不起病，求求你们收留我们吧！！！我给你们跪下了！！！”
　　一群衣衫褴褛满身泥泞的农民跪在地上不停地朝看守城门的士兵磕头，满目泪水混着雨水，也不知道饿了几天走了多久才抵达这里。
　　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暴雨浇熄了皇城由于繁华和奢靡而导致的各种浮躁和蠢蠢欲动，然而这场暴风雨似乎没有停歇的打算，让平原地带的皇城陷入了一场雨水的漩涡。皇城郊野的村落所有农田全部摧毁，不仅颗粒无收，甚至水土流失惨重，而且村民的屋舍也倒塌倾覆，很多人都无家可归，举步维艰。
　　“我等奉上头的旨意看守城门，皇城内前几日已经进入一大批流民，如今人满为患，尔等不得放肆！”一个小头目横握着铁戟拦住流民，大声喧嚷着，但很快被雨声和嘈杂的人声淹没。
　　苏景站在窗户前，看着外面大雨如注，凝视着远处，虽然雨下的太大已经起了雾气导致看不真切。许久之后他还是走下了楼。
　　“苏墨公子，下这么大雨你这是去哪儿啊？别伤了身子！”鸨妈一转身看见苏景下楼，立刻迎上去，“……你好歹带把伞啊！”说着急匆匆地从丫鬟手里夺过雨伞塞进苏景手中。
　　“谢谢鸨妈。”苏景拍了下鸨妈的肩膀，随即走了出去。
　　“老板来十斤馒头，能帮我送到城门那里吗？”撑着伞，苏景掏出银两微笑着递给对面胖胖的大师傅。
　　大师傅笑嘻嘻地回了句，“没问题！”
　　苏景手撑两把雨伞，一边遮着大师傅和馒头一边遮着小厮和馒头，然后自己一个人傻兮兮地走在中间也没给自己遮住多少雨。
　　“啊吃的！”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别抢！推什么推挤什么挤！现在有力气了是吧！”守城士兵气的两撇小胡子翘翘的，但还是忍不住扶了把快要被后面人群挤倒的人。
　　“公子，求求你公子，救救我的儿子吧！！！他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而且还受了风寒……公子求求你，我就这么一个孩儿……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吧！！！”当苏景撑着伞遮挡着馒头防止被雨水浸湿时，一个妇人从拥挤的人群突然伸出手紧紧攥住苏景的衣角，她只勉强挤出了一只手，但就像抓住了一根极脆的细草绳似的，那头有她的所有希望。
　　然而苏景被人群一撞踉跄了一下，像是故意挣脱开那妇人的手一般，随即又被人群撞了回去。突然一双泥泞的手掐住了苏景的脖子，苏景一惊，“啪”的一下雨伞掉在了地上。
　　但随即一个有力的臂膀护住苏景，然后拿开了那个妇人的手。慕容乾看着面色苍白却因为窒息一段时间而憋红脸庞的苏景，伸手揉了揉他白皙修长脖颈上的几道手指印，然后脱下自己干爽的披风披在他的身上，朝身后的小厮挥挥手让他给苏景撑起伞。
　　“好心替你们送食物，怎么你还动手伤人了？”慕容乾淡淡扫过流民们，最后目光定格在那个妇人身上，她正瘫坐在地上捂着手皱眉，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婴闭着眼睛趴在她的腿上，隐约间还能看见呼吸的迹象。
　　“你们这些皇城里的富家子弟怎么知道我们的疾苦！我求他救救我的孩儿他却不理不睬，实在可恨！他的命是命，我儿子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妇人在慕容乾冷淡的眼神下嗫嚅了会最终还是声嘶力竭地叫嚷了起来。
　　“对不起，嘈杂声太大，我没能听清你的话，况且人群太拥挤，我……无意伤害你。”苏景默默走了过来，蹲下身凝视着那个妇人和她怀里的孩子，然后伸出手揉了揉那个男孩湿漉漉软塌塌的脑袋。
　　“啪”，妇人狠狠地拍开了苏景的手，毫不松懈地瞪着他。苏景一愣，尴尬又失落地笑了笑，然后默默站起了身。
　　“你去请齐先生过来。”慕容乾对身后的小厮说了句，然后蹭进了苏景的伞里，对着那个妇人淡淡地说道，“古人说，枭獍其心真可鉴。我不知道以后你的孩子长大了，是不是会恩将仇报，是不是会不得意反成仇敌。他没有义务照顾你，愿意救助你是他的善心，就算他不愿意你也没有权利和资格伤害他，听明白没有？”
　　苏景半藏在慕容乾的背后，沉默不语，但最终还是开了口：“真的非常抱歉，但我不是富家子弟，也知道你们的不容易，真的非常对不起。”
　　“怎么了这是？我那边还有病人呢，就急忙忙地把我喊过来……”齐覆里拎着药箱，身后跟着撑伞的小厮，一路小跑过来。
　　“齐先生，请你给那个孩子看一看。”苏景抢在慕容乾前面说了这句话，随后意识到自己逾矩，讪讪笑了笑，然后自己撑着伞走到别的流民那里。
　　慕容乾一直没有和苏景说话，就只是看着。
　　“苏墨？你怎么在这里？”远远地就听着流民人群另一端传来熟悉的声音，很快地就到了面前，“怎么这么狼狈？”
　　“……方休兄。”苏景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穿着酞青蓝纹金丝直裾深衣满身说不出却体会的出的华贵气息的柏翊杨，得宜地回了礼，然后淡淡地不再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这样装束的柏翊杨才是真实的柏翊杨，而不是曾经茶白色长衫的书生模样，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们之间说不清楚的隔阂。
　　柏翊杨一把握住苏景的手，揉着上面的红肿，然后抬头看见苏景的脖颈也有几道已经消退了些的指痕，立马皱起眉头，连音调都低了几分：“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苏景默默抽出自己的手，“不小心磕碰的，无妨。方休你做你的事情去吧，我先回去了。”
　　“苏墨，你是在介意什么吗？……这样的话，那天的举动就只是个玩笑，意外，你别在意行不行？”柏翊杨蓦地伸手按住苏景的肩膀，吞吞吐吐地说道，“我那天喝了些酒，你别生我的气。”
　　苏景抬头瞥了他一眼，突然笑嘻嘻地说：“我没在意，你别想太多了。行了，方休你不是不回来了吗？怎么，我的魅力太大？”
　　“是是是，苏墨公子的魅力可是全皇城的人都知晓的，我怎么能不拜倒于卿？还有，我没说过我不回来，我只是走了一段时间而已。”
　　“这样。我先走了。”
　　“哎？这不是说清楚了吗？你怎么还生气？”柏翊杨皱了皱眉头，然后又拉了拉苏景身上披着的鸦青色外衣，“这是谁的？”
　　指了指远处伞下人群中的慕容乾，苏景笑着说：“之前一位夫人误会了我，多亏慕容公子替我解的围。”然后朝着慕容乾的方向看了会儿。
　　似乎有感应似的，也不知或者是一直关注着，慕容乾朝着苏景微微点了点头，再看向柏翊杨，随后收回目光，背过了身去。
　　柏翊杨看着苏景的眼神里有说不清楚的含义，在最深处藏着满满的心疼：“你就是太好心，老是给自己招惹麻烦。”
　　“因为我没有足够的能力，所以才招惹了麻烦。”苏景说道，然后又指了指慕容乾，“你别看他面色冷淡，我心疼那个孩子的时候，他却让人请了大夫来看。所以这心善与否不是在表面上的，这麻烦与否也是看能力的。”
　　柏翊杨沉下脸色，拿走慕容乾之前披在苏景身上的披风，又脱下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都湿了，我的干。”明明是大人的模样，却是小孩子的神态。
　　苏景不着痕迹地接过慕容乾的衣裳，然后也脱下柏翊杨的斗篷塞回了他的手中，继而拍了拍柏翊杨的胳膊：“既然如此，谢谢方休兄的好意了，我先回去梳洗一下，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然后不等柏翊杨回话就转身自个儿撑把伞走了。
　　柏翊杨似乎还想追上去，这时候被一直看着他们的季遥向一句话定住了脚步：“三皇子殿下，你体恤流民百姓的心意我定会告知圣上与父亲大人。事情差不多了，阳四，吩咐轿子过来吧，我们准备回府了。”
　　柏翊杨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衣裳，不由苦笑，落寂的神色引得季遥向对着他的胳膊上去就是一拳，“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