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騄原

10、平生相见（7-1）

　　立秋已过，又一个月中旬。今晚的月亮很轻柔，月光淡淡的，天空不见星星，晚风渐凉了，吹醒了屋檐上趴着贪睡的野猫，蹭的跳上树又飘摇了一地的树叶。但即使夜色渐浓夜风渐冻，戌时的清峪河依然停满了船只簇拥在臻芙馆外。
　　清峪河经历雨水的填补已经饱满起来，它不怨天灾，不怨人祸，没有道德约束，也没有是非观。河道内的画舫游船如织，一样时空，两相不同。
　　馆内三层小楼围起的半包内，荷花池中央的舞台上一切也已经准备就绪。
　　没多久，有人出来了。只不过不是唱戏的主。
　　“各位爷，真是对不住，苏墨公子前些日子偶感风寒，至今未愈，今儿个的戏是不能唱了……”鸨妈站在舞台中央，面露难色，“但是沈姑娘会为大家献舞几支，还望大家包涵。”
　　说着，鸨妈就自顾自地走下了台。
　　“妈妈，怎么现在才告诉客人们公子今儿个不唱？我看有些人都生气了……”小丫鬟愣头愣脑地跟在鸨妈后面，问出了疑问。
　　鸨妈站住脚，转过身瞪了她一眼道：“傻，早说的话有人就不来了，那今天的钱什么时候挣回来？没个精打细算的脑袋！”
　　小丫鬟这时候还有点眼力劲，上前轻捏着鸨妈的胳膊讪笑：“妈妈说的是，是我太傻！”
　　“何况你沈姐姐跳舞，便宜了他们了！都是色胚，你看他们有人走没？”没绷住冷脸，鸨妈轻笑一声转过身继续朝楼上走去，“我得赶紧看看小祖宗去，这要是落下毛病就惨了！”
　　还没进屋，鸨妈就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了：“让你不要去看那些难民你非要去，带把伞吧你还全给馒头遮雨了，全身湿漉漉的还不知道赶紧回来换衣服，缺心眼呢吧！……搞什么道德怜悯，你一个弱公子哥瞎凑什么热闹，现在可好了吧，这都烧了两天了，这嗓子要是烧冒烟了，坏了，我看你个小兔崽子怎么办，我这钱还赚不赚了！”
　　苏景现在确实嗓子要冒烟了，这烧是半退不退的，口干舌燥的很：“妈妈你别念叨了……我口渴的厉害。”
　　“小祖宗你快些闭嘴吧，省省口水还润嗓子些！”鸨妈嘴上不饶人，手却立马倒了杯茶递过去，被叶井接了过去。
　　“鸨妈你就别怪苏墨了，大夫说好今天复诊的到现在都没来！”叶井单手揽住苏景的肩膀，边喂他喝水边说。
　　“小少爷！现在城里的大夫都被官员派去各个点替难民看病去了，这雨可是惹得一大片人生了毛病，上面怕是出什么灾患，搞出瘟疫来就完啦！大夫们都赶着治疗呢！我也愁啊，不然今天他都好了去唱戏了！”鸨妈一拍手，也是急得很。
　　“这温度怎么又上来了？！”鸨妈一摸苏景额头，惊得自个儿都出了身冷汗，“这怎么办是好……”
　　两个人都焦虑中，叶井突然想到，慕容乾的管家似乎是个大夫来着！
　　“鸨妈你先照顾着四点黑，我去去就来！”

　　尘风斋这里，老管家看见自家少爷急匆匆地跑回来，平时那潇洒姿态都不要了，还感到好奇：“少爷你有急事？”
　　“叶叔！慕容公子他们在哪间客房来着！”叶井有点小喘气，披头就问。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好端端的突然问起，我还真记不太清楚了……你让我翻翻啊……”老管家慢悠悠地从身后柜台里拿出记录来。
　　“叔你这也太慢了！……哎杜蘅你干嘛拽我衣服！”叶井嘟囔着突然感觉脚边有只毛茸茸热乎乎的物体。
　　杜蘅发现叶井注意到自己了，撒开脚丫子就往楼上跑，跑了会儿又停下来，巴巴眼地看着叶井。
　　“你……知道？”叶井半信半疑，还是跟了上去。
　　到了拐角处一个安静的客房门前，杜蘅“汪汪”叫了两声，蹲坐在门口不走了。叶井摸了摸它的脑袋，站起身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顾翌。“叶少爷？”
　　“叨扰了。请问你们公子在不在？”
　　顾翌迅速打量了叶井一眼，打开了半开的门，示意他进屋。慕容乾正和齐覆里坐在那里说话。
　　“慕容公子，实在是打扰了，但是目前病人情况严重，城内大夫又忙得不可开交，只有来找你了。”
　　“嗯？找我？……可是苏墨公子生病了？”慕容乾站起身走到叶井面前，挑了挑眉。
　　“正是。前些日子他淋雨归来就生病了，至今未愈，而且还有加重的趋势，再不医治我怕会有麻烦。可否请你的随行大夫替他看一看？”
　　“可是我们有事啊。”一旁的顾翌发话了，语气没有不悦，还带着些调皮。
　　“齐覆里是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其次才是我的管家。”慕容乾停顿了会儿，“既然如此，老齐就去看看吧。”
　　齐覆里朝慕容乾笑着点了点头，以示明白慕容乾对他的尊重和好意，“我正好要出门采购些药材，这样，劳烦叶少爷按照这单子替我去选些药材回来，不要让小厮去办，上面写的东西有些复杂。我先去看看公子。”
　　“少爷，少爷不好了！”小厮急匆匆地奔进来，门都没来得及敲。
　　叶井皱了下眉，责备了句：“什么事这么慌张，规矩都不讲了吗？”
　　小厮也顾不得那么多，贴着叶井耳朵说了几句就马上又跑出去了。
　　叶井的脸色也是突然就沉下来了：“抱歉，出了些家事。……苏墨那里还拜托了。”
　　看慕容乾颔首之后，叶井才忍不住走了，脚步有些凌乱。
　　“你们别看我，我有事呢！我才不要去采购药材，老齐的药单看的我头疼！”顾翌一愣，发现慕齐二人都看着他，慌忙向后走了几步，蹭蹭几步就出了房门。
　　“……罢了，你先去看看苏墨，我采购完药材就来。”慕容乾有点养兵一时两手皆空的感觉。
　　“汪汪！”一直待在门口的杜蘅跑进来蹭了蹭慕容乾的靴子，用尾巴扫来扫去，然后踱开最近养胖了的四肢又朝门口溜达去。
　　“爷，它在等你一起走呢。”齐覆里笑了两声，背着药箱出了门。
　　苏景浑身的热度退了下去，但是出了一身冷汗，湿漉漉的难受的很。鸨妈已经走了，臻芙馆的事情太多了，需要鸨妈去处理。屋里只有一个小厮站在那里照看着，也是脸生的很。谁让苏景一直不要别人照顾，都是自己一个人来往，沈音还还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丫鬟呢，他愣是不要，现在没人照顾了。
　　“煎药去吧。”齐覆里对那个小厮招招手，递给他药材后开始收拾东西，但是嘴巴没停，换了个对象说道，“爷，苏公子的烧这会儿是退了，但是几经复热他的身体现在比较虚浮，不能经寒，不然严重的话会得痨病。我现在必须要动身去萬枚都一趟了，老友抱恙我不能再耽搁。苏公子的身体，既然答应了叶少爷我就一定得治好，这病不是大毛病，就是不能出错，要细调一段时间，现在叶少爷看来家事是难处理了，具体细则我都写下来了，要不要救他这条命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慕容乾这时候有些无奈：“你去吧……和顾翌在一起待久了，你倒是嘴皮子功夫见长。我何时表露过不想救他？”
　　“好歹一条人命呢，我医药费不能浪费！”齐覆里说着，人就已经走了。
　　慕容乾揉了揉脑袋。相处久了，齐覆里当初那副清风道骨的模样荡然无存，熟识之后才发现也是顾翌第二。
　　齐覆里三大癖好，医人，采药，喝酒。齐覆里喜欢给别人看病，很少有不医的，这样的要么实在是他不喜欢这个人，要么就是医不好没希望了。在尉庠的时候，齐覆里每隔几天就要自己上山采药，到了皇城自己带来的药材用完了，才去配些临时用。尘风斋是齐覆里一眼看中的居处，顾翌说他是闭着眼睛靠鼻子选的。
　　慕容乾细细看了齐覆里留下的纸张，又折好放了起来。看苏景似乎是睡着了，他轻声走了出去，缓缓掩上了房门。
　　刚一出门，肉球一样的杜蘅就凑了过来，蹲在他脚旁，仰着脑袋看着他，似乎在问他去哪儿。
　　“乖乖在这儿看好他，我有点事，过会儿来。”慕容乾难得蹲下身，摸了摸杜蘅的脑袋。杜蘅有些受宠若惊似的伸了伸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