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騄原

6、平生相见（3-2）

　　“老季，我要成家了。”坐在臻芙馆的包厢里，柏翊杨脸色不善。
　　季遥向喝酒的手一顿，不置可否。
　　“我……以后，可能……不能……”柏翊杨似乎带着一丝微醺。
　　“送你八字：从今往后，好好做人。”季遥向冷冷地甩开了柏翊杨伸过来的爪子，岿然不动地继续饮酒。
　　“唉，被你这么嫌弃我就更难过了。”柏翊杨丝毫不在意，懒散地往座椅上一靠，安静了一会儿直起身子，说，“我要去见苏墨。”
　　季遥向掀起了帘子，看也没看柏翊杨。柏翊杨朝他白了一眼，毫不客气地跨了出去。只听得身后那人一句：“从今往后，你便只是三皇子殿下，也只能是三皇子殿下。”
　　摆摆手，柏翊杨径直上了楼。
　　刚到苏景的房门口，柏翊杨便闻到一阵肉的香味。敲了敲门，不甚在意地摇着一把纸面都有些泛黄的扇子。
　　苏景应了一声便开了门，看着面前的人瞬间开了笑颜：“方休兄，好久不见。”
　　柏翊杨懒洋洋地进了门便一坐，看着房间里的一只吃的正欢的蠢狗有些愣住，随即又摇了摇自己的扇子，似乎并无多大在意。扇面上的红印写的正是：方休。
　　“这是杜蘅，前些时候偶然捡来的。”苏景夺下了杜蘅口中的最后一块肉，叹了口气，“幸亏让叶井养了它，不然它这食量我可承受不起。”
　　“杜蘅？可是香草之名的杜蘅？”柏翊杨弯下腰，揉了揉杜蘅的脑袋。
　　“正是。可是好名字？”苏景在柏翊杨面前全然自在一般，玩笑般地低头看着他问道。
　　“嗯，是这狗的福气。”
　　“不过我倒觉得，不及你的名字好。”柏翊杨站起身的时候，苏景说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呢？我不知道，可能你自己也不知道。”
　　柏翊杨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眉眼弯弯，煞是好看。突然凑近苏景的脸，盯着他的眼睛眨了眨自己的丹凤眼，一张口，带着些酒香：“苏墨的名字也很好，虽然我不知道好在哪里，可能你自己也不知道。”
　　苏景神色微妙，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只是轻轻巧巧地离柏翊杨远了些，温温地笑了笑：“方休，你最近都做什么？许久不曾见到你的身影了，已经很久没有人能答出我的上联了。”
　　柏翊杨不着声色地看着苏景远离了些，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比如？”
　　“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苏景蹲下身，玩弄着杜蘅的毛发。
　　“这倒不难，这些人也是够愚钝的。”柏翊杨喝了杯茶，“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 [这一对联为引用]
　　“方休聪慧，别人比不得。我也比不得。”苏景似乎话中有话。
　　“想问什么？”一片沉寂之后，柏翊杨一把拉起苏景，眼神似乎有些微醺。
　　“那我就直说了。方休你今天一过，何时再来？”苏景拍了拍他的手，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神色淡然，“我将你作知交，你又置我于何地？”
　　柏翊杨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沉默了片刻，站起身，以身高上略微的优势投下阴影：“蚕作茧茧抽丝，织就绫罗绸缎暖人间。”[引用对联]
　　“我走了。”
　　苏景有些生气，也不答话，背过身并不再看他。
　　跨出房门的那一刻，柏翊杨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似的，突然转身抱住苏景，然后直直地扳过他的身子，小心翼翼而温柔地印上了苏景的嘴侧。
　　苏景彻底地僵住了。
　　柏翊杨同样也愣住了，但是紧接着却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举动，停歇了一会儿便离开苏景，有些惬意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苏墨，你长的真好看。我真的走了，别想太多。”
　　说罢，便再不留恋地走了出去，留下错愕的苏景，和脚边只知肉滋味的杜蘅。
　　苏景承认自己有一点，有那么一点的心扑通跳。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很怀疑自己今天不会又像上次面对慕容乾时一样，忘了点斑点吧。摇摇头，自己今天没有失误。
　　拿起茶，润了下喉咙，喉结上下一动。擦了擦嘴角。
　　看了一眼落在桌子上的纸扇，苏景终究还是忍不住抚了上去。
　　方休啊。
　　慕容乾从沈音还屋里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模样：苏景低垂着头站在桌边，手里攥着把扇子，房门大开着。他愣了愣，还是敲了敲门。
　　苏景被声音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在看到是慕容乾时神色松了松：“慕容公子……有事吗？”
　　“恰好路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苏景瞬变的神色，慕容乾有些好奇，但是他觉得两人并没有熟识至此，便不再过问，只是说，“先告辞了。”抬脚路过了门口。
　　苏景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突然想去什么，快走了两步：“慕容公子，留步。”
　　慕容乾顿住，转过身看着苏景。等他说下去。
　　“那日……希望慕容公子不要与旁人说起我的脸。”苏景又皱了皱眉头，紧抿的唇过了会儿才吐出这些字。然后他直直地看向比自己略高的慕容乾，很认真地打量着对方的神色。
　　慕容乾笑了笑，说，“好。”然后不待苏景多说，就再次离开了。他走的很平缓，很稳，只是心思却不那么平和，他脑子里一直是刚刚苏景微皱的眉头，以及鼻尖细微的汗珠。

　　灯火阑珊的画船在清峪河并不算宽阔的河道里慢慢稳行，季遥向一如既然地沉默不语，木头脸上目光沉沉。倒是柏翊杨反常地很安静。
　　季遥向终于开了口：“想好了？”
　　柏翊杨将撑在脑后的双手放下，过了很久，依然不是很确定的声音传来：“没有。”
　　“阳四。”季遥向朝柏翊杨的贴身侍卫说道，“去找个小倌来。”
　　“季遥向！”柏翊杨怒目相视，“我不是喜欢男人！何况苏墨从不是小倌！”
　　“戏子尔尔。”
　　“季遥向你如果再这样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下去？”
　　“阳四，去杀了苏墨。”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一把揪起季遥向的衣襟，柏翊杨一拳已经挥了下来，“谁敢伤他一根毫毛？”
　　“你。”季遥向缓缓地扯开柏翊杨的手，淡然地抚平皱褶，“是你，柏翊杨，三皇子殿下。”
　　柏翊杨一怔，最后笑了，然后将脸深深埋进手掌心，用力蹭了蹭。
　　“对啊，会是我。”
　　前进的船头冲击着水面，河面倒映着的月影碎成了片，再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