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騄原

11、平生相见（8-1）

　　半个月之后，齐覆里回来了。苏景本来是应该痊愈的，但当齐覆里放下行李马不停蹄赶来查看自己的病人时，他的气色并没有好转。齐覆里很生气，后果挺严重的。他绝对不相信自己的诊断以及药方出了差错，于是气哼哼地瞪了苏景一眼，说道：“苏公子你真是让人操碎了心！你到底想不想好了！”
　　齐覆里来到臻芙馆的时候，苏景正披着件单衣坐在后园一处僻静的亭子中，左手翻着书，右手不停地从面前的白瓷盘里挑拣着剥好的安石榴放进嘴里。此时他愣愣地看着面前吹胡子瞪眼的齐覆里，不知为什么想起了那些教书的古板先生，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随后歉意地咳了两声，“齐先生……”
　　其实不怪苏景，真要怪罪起来，还得怪慕容乾。

　　苏景服药几天之后身体已经复原，脸上也不再白的吓人，虽然体力还有些跟不上，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好转。就在齐覆里回来的前几天，却出了问题。
　　苏景的药一直是慕容乾按照齐覆里留下的药方，每顿都配好之后交代给小厮煎熬的，只是有天慕容乾匆匆将提前配好的每顿药都交代给小厮之后，就突然不见了人影。问题是，他交代得太匆忙，根本没发现那个小厮不识字，所以每顿药包上写的字他都不认识，根本分不清哪顿是哪顿，更惨的是，这个小厮是新来的，而苏景给小费一向很大方，所以他不愿意丢了这个肥差，再看着苏景似乎快好了，就咬咬牙谁都没告诉，心想最后几顿药应该差不了多少，便干脆自己拆开所有的药包混到一起，每顿都取一些来煎药。可是齐覆里的药方，不是每顿都一样的，甚至顿与顿之间有相克的药，这也是他的治疗见效快而且治疗彻底的原因。
　　所以结果可想而知，那天苏景刚服下小厮递过来的药，一个时辰之后就出现了问题。苏景整个人蜷缩在床上，那种难受是一阵一阵的刺痛，胸腹部分一直像是被无数细针扎着一样，他连喊人都喊不出口。当顾翌偶尔来溜达的时候，便看见脸色煞白满头是汗的苏景，那一刻着实吓了他一跳。
　　幸好这个时候城内外的流民潮已经随着气候的好转以及朝廷的安抚，逐渐平息，城内的郎中也得了些空，这才救回了苏景一条命。
　　三天之后，慕容乾带着一身阴郁的气场回来了。当他洗去满身的晦暗换上干净衣服来到臻芙馆，看到床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苏景，还是愣住了。明明三天前他走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按捺不住会下床溜达，会坐在窗边看看闲书了，但是现在的苏景整个人都跟虚脱了似的，眼睛下方甚至有微青色，闭着眼睡觉的呼吸声都太微弱了。
　　顾翌从门外回来的时候，很是没有好气地白了慕容乾一眼：“你不想救他，当初干嘛还要浪费齐覆里的医药费。”
　　慕容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苏墨公子怎么会病得这么重？”
　　“你问他。”顾翌斜了斜身后跟在他后面端着药的小厮，心情不是很好。
　　慕容乾虽然还未弱冠，但是身量却实打实地开始像个成年男子了，虽然还有些少年的模样，但是青年的身形却挺拔出来，平日里虽然稳重内敛，又雅正得体，但对待他人并不冷漠。此刻小厮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比他高的慕容乾，只一眼就吓得他一哆嗦打翻了手中的药碗。慕容乾不笑的时候，神色太可怕了，特别是现在，眼睛里没有戾气但眼色却太沉，沉得吓人。
　　这一下，惊得苏景从不踏实的浅眠中醒了过来，缓缓眨了眨眼睛，才看清床边站着的人，“……慕容乾？”
　　慕容乾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看了看苏景，然后坐到了他的床边，随后又继续盯着小厮：“说。”
　　吞吞吐吐地说完缘由，小厮感觉背后黏糊糊得流了一层冷汗，风一吹，吹得他透心凉。
　　慕容乾还是一言不发，过了很久才瞥了眼地上跪着的人，吐了一个字：“滚。”
　　顾翌知道，他家少爷是真的生气了。于是趁着慕容乾还没有迁怒的时候，赶紧特有眼力劲地丢下一句“我再去煎一副药”，屁颠颠地带上门，出去了。
　　苏景刚醒过来，身体不精神，睡眠也不好，所以大脑还有点模糊。这个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从被子里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没什么力气地说：“你回来了。”
　　慕容乾还是坐在床边没有说话，背对着苏景，只是背影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苏景抿了一下嘴，用手戳了戳他的软腰。
　　这下慕容乾回头了。他把苏景的手又轻轻放回被子里，感觉到这个人明明盖着厚厚的被子却依然冰冷的手，而且很轻很瘦的样子，顿了顿，还是说了句：“对不起，是我没安排好。”
　　苏景愣了愣，挑了挑嘴角：“是啊，不然我都可以出去挣钱了。再躺着，鸨妈就要废了我了，我要是不能唱了我就是废人一个啦。”然后眯起眼睛侧过了身子，面向慕容乾。
　　看着床边坐着的人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的气场，苏景捕捉到了慕容乾眼底真切的歉意。又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慕容乾的软腰，“不过也是你家齐先生给我治的病，我们扯平了。”
　　这一下被慕容乾捉住了不安分的爪子，“两码事，没有道理救一命还可以害一命。”
　　苏景笑了笑，尝试着抽出自己的爪子，奈何力气不够而且慕容乾这看着松松的握住但是却不容易挣脱。
　　慕容乾感觉到掌心里冰凉的手动了动，怔了一下还是给他塞回了被窝。替苏景掖了掖被角，慕容乾揉了揉额头，“当时有急事，是我没顾到你。”
　　正当苏景开始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承下慕容乾的深沉歉意的时候，顾翌蹦跶着回来了，“嗨嗨嗨，快接把手！烫死小爷了！”说着把药碗丢给了慕容乾。
　　慕容乾动作很快地接过来，立刻将它放在桌子上，确实烫，而且还有一些药水从碗里洒了出来，浇到了他的手上，他微微皱着眉头擦了擦手。
　　苏景躺在床上，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个皱眉一个捏耳朵，无奈地问了句：“为什么不用帕子隔着端过来……”
　　明显看到两个人动作顿了顿，然后顾翌咳嗽了几声：“我当然知道要用帕子！只是没找到！”
　　慕容乾还是端起温度已经平和的药碗，另一只手从苏景脑袋后面穿过去，撑着他坐了起来。苏景刚坐好，想接过勺子自己来，慕容乾已经舀了一勺药递到了他嘴边。无奈，张嘴喝下。
　　就这样默默无语地喝完了一碗药，苏景的眼睛一直盯着慕容乾拿着药勺的手，修长干净有力，骨节分明，只是刚刚被药洒了烫到的地方依然红彤彤的，在白净的手上特别扎眼。苏景叹了口气，“真别想太多了，你看，顾翌又救了我一次。很快就会好的，小意思。你还是快去冷敷一下烫伤的地方吧，不然可能要肿起来。”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哪吃过这样的苦啊。
　　没等慕容乾开口，顾翌不服气了，“苏墨公子，你这样不公平！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我也被烫着了！”说着把自己的两只爪子往苏景眼前一搁。
　　苏景扫了一眼，确实指尖和掌心都红红的，似乎有点肿了。他凉凉的手指摸了摸顾翌的手，笑了笑：“挺热乎的。”
　　顾翌被冰冷的手一碰，正觉得手上凉凉的挺舒服，听到这句话瞬间炸毛，迅速抽回自己的爪子，气哼哼地瞪了苏景一眼。
　　“你们快回去找大夫看一下吧，这细皮嫩肉的烫一下可不得了。”苏景伸了个懒腰，“我想睡觉了。”
　　慕容乾今天难得有点木讷沉默，只是点了点头。
　　顾翌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慕容乾提着胳膊一起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