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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只影向谁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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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会儿韩溢坐在正对着飘窗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窗外虹江上空飘浮的云朵和幽蓝的天空。
      高骏说“你刚开始的时候像个机器人!”
      韩溢低头不语,手上按摩的动作并不停顿。
      高骏又说“假如不是许又菱来我家,你是不是就会一直当个机器人?”
      韩溢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然后放缓,最终停滞……
      韩溢还记得许又菱推开自己时满脸的傲然,她当时正在客厅拖地,高家有定期做打扫的钟点工,但这不妨碍韩溢仍将打扫当成每天的仪式。
      曾经,高骏问她“你人生的闲暇唯有打扫能填满嘛?”
      她认真的想了十几秒,然后摇头说“不,家人才是我最重要的。”
      高骏闻言原本莹润晶灿的眸瞬间黯淡几分,跟着就沉默寺转着轮椅回了自己房间。即便因为右腿骨折要坐轮椅,他的出众也丝毫不受影响,185公分的身形让他即便坐着,也叫人难以忽略。
      “许又菱是我爸爸朋友的女儿,双方父母觉得合适就建议交往。”韩溢很确定提及许又菱时,高骏是平静的,尽管他受伤后许小姐选择了分手,而所谓的探望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模特大赛决赛彩排时,我被对手从阶梯舞台推下来,推我的人就是许又菱现在的男朋友。”在韩溢听来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高骏却说得波澜不惊。反而是在说到“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我爸妈帮我千挑万选的良缘”时,他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哀伤。
      高骏受伤时,他父母——临城市一医院的院长高天野与脑外科权威凌云,正双双在国外短期充电;得知儿子的伤势只需专人看护,休养三个月左右就会痊愈后,便将照顾儿子的事全权委托给同事亦是好友的护士长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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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晴好时,透过高骏家24楼的窗,可以看见窗外的蓝天白云。在雾霾肆虐的今天,临城这座临江而兴的内陆城市仍能“雾中取净”足以羡煞许多人,可惜这“许多人”里不包括从小长在临城的高骏。
      “我妈总说我跟李阿姨比跟她还要亲。”背窗而坐的高骏,边吃饭边有一搭没一搭跟韩溢闲聊,身后窗外纯净的蓝天全然不在他的视野。
      韩溢思及李护士长平日的为人,点头道“嗯,她是很好!”
      高骏吃完饭,临离席时说了一句“你也很好”才笑着转动轮椅离开。
      韩溢知道自己从实习护士变成专职护理,是李洁向高院长夫妻力荐的结果。他指的是自己被李护士长认可的优点嘛?或者……看着他的背影,她嘴角绽出一丝弧度婉约的笑。
      李护士长丈夫早逝,她独自带着孩子过活,工作忙碌时便交给保姆照顾,那知那无良保姆却喂食孩子掺有镇静剂的食物,等发现异常时,孩子已经因为药物过量摄入严重损伤大脑。这些事若不是高骏提及,韩溢并不知晓。
      “我其实挺羡慕李阿姨的儿子,小时候我也是跟着保姆长大,一年下来,能见到父母的次数不会超过十次,要是……”就在韩溢以为,他那未说完的假设太残忍,所以高骏才没继续,只以苦笑替代时。他再次开口“既便是那样,他们恐怕也要先忙着救死扶伤吧。”这份认定,让韩溢意外。
      等高骏的腿伤恢复到不用避忌饮食时,韩溢做了一次烤肉给他吃,味道之她出乎高骏的意料。获赞的韩溢不无骄傲的宣称起自己的童子功“我爸年轻时就因为患类风湿卧床不起,妈妈辞掉工作白天在家照顾爸爸、做手工赚钱,晚上在小区里摆烧烤摊,我可是从小就跟着妈妈学的。”
      “嗯,吃饱喝足!”高骏伸着懒腰满足地感慨,把残局理所当然丢给韩溢收拾,韩溢收拾餐桌、餐具然后捧到厨房去涮洗。高骏的轮椅摇到门口又折回客厅,他记起先前搁在客厅的ipad来,绕一圈终于被他在客厅壁架上寻获,伸手够时恰好差一点,他本能的踮脚去够,并没有意识到要踮起的是受伤的右脚。
      韩溢的余光及时瞟见高骏的危险动作,几乎是反射性的她整个人扑上去,将高骏重又扑跌到轮椅里,倒把全心专注在ipad上的高骏吓了一跳,看着趴在自己腿上半天不敢动弹的韩溢,高骏拍拍她的背“你,你先起来,我刚才是一时忘记,没真想站来着。”
      “真的?”韩溢昂起头盯着他的脸,不放心的确认,直到高骏郑重地点头,她才起身。
      3
      随着高骏摆脱轮椅日渐康复,韩溢的心情越来越好;实习期仅剩月余,这意味着离她成为正式护士的日子也越来越近。高骏擦着汗从临海一医院的复健室走出来时,等在外面的韩溢正跟另一位病患家属聊得正欢,说的正是高骏康复有期、她“脱离苦海”在望的喜悦;高骏心口窜上一阵无名火,生气地把刚擦过汗的毛巾甩到迎上来的韩溢头上;等韩溢费力地扯下汗湿的毛巾,高骏已经走远。
      夜深了高骏仍能窥见窗外天边的几颗闪亮的星子,这或许就是江景房唯一的奢侈。他全无睡意,近三个月来第一次失眠,等好容易辗转到意识模糊,又有混乱的梦境光临:先是梦到五岁时他被保姆强拉住,眼睁睁看爸妈离开,他一时急得大哭……“哭有什么用!”爸爸突然厉声喝骂,梦境归于混沌;一时似乎韩溢走了过来握住他的手,他能感受到她指间淡淡的暖意,如是稍稍放下心来……“韩溢你家出事!”李洁突然出现拉着韩溢就走,他奋力的去抓她的手……
      “高骏,你起来了嘛?护士长说今天要去医院复检。”高骏还在那个未褪尽的梦里挣扎,却又分明听见梦外韩溢的声音,梦中的影像似电影特效般一点点抽离,最终全部散去。高骏怔怔地睁眼,心还沉在梦中,满是不甘——他还没抓到她的手。
      在医院的走道等候高骏复检时,韩溢又看到杨慕青,原想往厕所去避开她,杨却三步并着两步赶上来,抓住她就往外拖。第一次陪高骏复检时,韩溢也遇到了杨同学,可是她上去打招呼时,杨临到她跟前转身一拐,然后就听见杨跟身边另一个实习生说“以为看护院长的儿子就内定正式录用啦,看那样得瑟样……”
      杨慕青拉着韩溢停在医院公告栏前“你看,我们俩都上了公示栏。”按照以往惯例,只要政审没问题,被公示就相当于正式录用通知,韩溢想这或许就是杨慕青前后态度迥异的原因。
      不及研判杨慕青的心思,韩溢只顾盯着公告栏里自己的名字,确认了许久还是觉得不真实,以后她真可以替妈妈分担嘛?手机铃响起韩溢仍浑然不觉;杨慕青轻轻轻轻推搡她一把,她一脸茫然回望杨;杨又指指她包里的手机提醒说“电话”,她这才反应过来。
      “喂,是,是我……我马上回来!”看韩溢瞬间凝重的脸,杨慕青刚想开口问,发现她已经跑去老远。直到上了开往海城的长途车,韩溢才想起请假 “护士长,我想请假,我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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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骏的复检结果很好,他完全康复,你可以安心回医院啦。”韩溢办消假手续时,李洁顺便告知她高骏的恢复情况,韩溢什么也没听进去。看着她一脸的神思不属,李洁一声轻叹“高院长和凌医生已经回国,你去高家收拾下吧,回医院宿舍后好好休息几天。你爸的事你也要想开点,他拖了这么些年,这或许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谢谢护士长,我没事,我……只是有点累。”回家一周处理父亲的后事,韩溢心里仍然轻松不起来,有些事无法与人言说,她只能简单作别护士长。
      按过门铃却无人应答,韩溢掏出高骏给她的备用钥匙,看见钥匙串上的小棕熊吊坠,想起刚来看护高骏那天,他给她两片单薄的钥匙,她担心弄丢失,便把原本挂在背包上的小熊和钥匙扣在一处。现在要把钥匙还回去,还是把小棕熊取下来吧!不想,棕熊与钥匙的环扣紧紧卡在一起,掰了半天也掰不开,只得做罢。
      屋里很静,大约高骏出门了。韩溢回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来时仍不见高骏,便留了字条在餐桌上又用钥匙串压住。
      “怎么?我为人差到跟你处了三个月,到要分开你连话都不想跟我多说一句?”高骏的声音在背后突然响起,刚预备出门的韩溢着实吓着了,回头见他正好将手机揣进口袋,想来刚才是在接电话。
      朝韩溢缓步而来的高骏,一双眸子里透着几许幽深,让她莫名的觉得“他不快乐”。
      “前几天家里有些事,没来得及跟你说,刚才我有按门铃以为你……”韩溢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那现在我没出门,可以留下做最后一顿饭嘛?”高骏打断韩溢,语气里不辩喜怒,伸手取下她肩上的背包时,他一双眼睛直盯着她的脸,直到她点头答应。由不得韩溢后悔,高骏揽了她的肩道“走,我们去买菜。”
      韩冰不会喝酒,说好随意。但架不住高骏的好兴致,等高骏身边扔满一堆空酒罐时,韩溢已经迷蒙地趴在桌上。半醉的高骏将醉成一瘫泥的韩溢半拖半拉弄进房间,二人齐齐跌倒在床上睡做一团。
      韩溢做了一个久违的梦,梦里她回到父亲还未病倒的儿时,一家人在奶奶家围坐烤火,那火舌不知道怎么就撩到她唇上,她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察觉到那火舌并不灼人,竟还有几份馨甜温软,引得她忍不住伸出舌头吮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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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我们回来了,你好些没?哦,那太好了,我们现在马上……”高骏接到母亲凌云的电话,电话里还能听到机场的吵嚷声。话说到一半,电话突然随着一声重物坠地似的沉闷声响断掉,重拨无人应答。
      半小时后凌云再次打过来说“儿子,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和你爸就先回家倒倒时差,明早再来看你啊。”又是话一完就断掉,高骏不及出口的问询哽在喉间,握着手机呆立阳台许久,直到韩溢开门。
      凌云按了好一阵门铃后,才用备用钥匙开门。
      韩溢起床时随手裹了件衣服在身上,头痛欲裂的她没注意到穿在自己身上的是高骏的衬衣,打开主卧时她还以为是自己从客房出来。
      “你……是小韩吧?”凌云低沉柔和的声音彻底惊醒韩溢,她脸刷的红透,本能的闪回门内。待高骏衣冠整洁走出主卧时,凌云迎上去“阿骏我去找小韩说说话,这几个月多亏她照顾你,你跟你爸爸先坐会儿。”
      “这小护士怎么回事?你李阿姨不是口口声声跟我保证人品过关嘛?”不等高骏坐定,面色潮红的高天野眼含怒色的开腔。
      “跟我在一起人品就有问题嘛?”高骏整张脸冷峻起来。
      无视儿子的脸色,高天野直接切入主题“你跟又菱的事,我听你许伯伯提过,那是他一个竞争对手使的手断。又菱也想清楚了,这一节就算是揭过了,明天和许家人一起吃个饭,把你们的婚期订下来!”
      “是该订下来,本来我还想专程找时间跟你们说,既然今天你们过来了,我也就省了这一朝;不过我和小溢的婚事与许家人不相干,你跟他们家的饭局我们就不出席了。”
      凌云从主卧走出来时,就见高天野脸色暴红,正指着儿子气得说不出话。她快步过去扶住丈夫,边拍抚他后背边劝道“老高,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要轻易动怒,这对你没好处。我们来之前不是都说好不逼孩子嘛?”
      随着高天野的情绪渐趋平静,高骏的脸色也缓和了些。凌云扶丈夫坐好后才转向儿子“阿骏,你和又菱的事我们尊重你的决定;但是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你和小韩通共才认识三个月,我希望你慎重考虑后再做决定。”
      高骏不语,一家三口陷入短暂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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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院长、凌医生我想你们误会了,我跟高先生只是寻常病患与护理的关系,没有发展情感的打算。我的护理工作到昨天已经结束,因为醉酒给你们造成困扰我很抱歉,对不起!”韩溢背着包走出主卧,她的一番表态让高天野夫妇深感意外,也让高骏全然回不过神,直到她的背影在门后消失,他才想起要追上去,临到门口时他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母亲一眼。
      高骏在小区门口追上了韩溢,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任她怎么挣扎就是不放手“是不是我妈跟你说了什么?她是不是拿你入职的事威胁你?”
      “没有,凌医生只是提前告知我政审合格的好消息。希望我不要做太仓促的决定,以免将来后悔。”韩溢挣不开便任由他握着手腕,一脸漠然的与他在街边对峙。
      “那刚才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
      “护理与病患是嘛?不打算发展情感关系?那昨晚你为什么不拒绝?”
      “那只是醉酒后的意外。”
      “是嘛?那现在呢?”高骏直接吻上韩溢的唇,眼睛却直直盯着韩溢的眼,她眼底始终不现一丝波澜,他终于无力地放开她转身离开,她无声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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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溢夜班,桌上一本摊开的杂志“当红艺人高骏医院夜探前女友”的标题下,是暗夜里他坐在车中的侧影,车停在临城市一医院的后门边,下面是许又菱和家人从医院离开时的正面照。
      三年里,高骏已是从时尚界成功转战电影圈的当红艺人。韩溢不止一次看见过那辆车,每隔一段时间,那俩车号是她生日的车,就会停在医院后门边,那是她回宿舍的必经之处。
      看着书页上他越发深邃的轮廓,她伸手想触碰却终究咫尺天涯。再翻一页,是狗仔扒出的关于许又菱的报道,从许又菱当初背叛的细节,到分手后她的探视秀都无一遗漏,配图是许又菱与别的男人在夜店的照片。韩溢突然觉得初夏的夜风有几份寒凉,忙合上杂志起身掩窗。
      “嗯,我知道了……”凌云从手术室出来就接到杨慕青的电话,电话挂断后她思虑良久,终于还是决定打给李洁。
      韩溢赶到李洁告知的咖啡厅时,凌云已经坐在那里优雅地啜饮咖啡,她有些拘谨的向凌云打招呼,凌云却很直接“最近医院有个调动名额,是调往海城市一医院的,我找你是看你是否有需要?”
      韩溢想起三年前,这位以冷静知性著称的刀手,也是这样为自己和高骏着想,心里不禁好笑“我需要,我想回海城。三年前凌医生跟我说的话,到现在我仍然记得清清楚楚,你说得对我跟高骏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当时我做出选择,而且到现在也不后悔。”凌医生早晚会来找她,韩溢一点都不意外,她之前甚至还有几份期待,有什么不好呢?自己可以回到妈妈身边,他也能早日释怀。
      意外的显然是凌云“不,小溢你误会了,我不是要跟你做交换。我也不瞒你,这三年你跟我儿子之间的事我都一清二楚,到现在我依然坚持三年前的想法,在我看来你和你的家庭并不适合阿骏。可阿骏他和别人不一样,我和你高伯父一直以来因为工作的关系疏忽他太多,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走进他心里的?但今天我是做为阿骏的母亲,请求你考虑一下我儿子,至于你母亲,我和你高伯伯愿尽已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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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溢一直以为高骏是不幸的,父母爱工作多过爱他,但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有所误解,也因此她更坚定自己的想法。轻挣开被凌云握住的腕“凌医生,很感激你的坦白跟接纳,但我还是希望能得到调回海城的名额,这对我和我的家人都很重要。至于高骏,三年前我就已经做了选择,恕我无能为力。”
      韩溢离开后,高天野从咖啡厅另一间卡座走出来,他揽着妻子的肩安慰“别难过,或许她离开后阿骏就能想明白。”
      “为什么她可以这么毫不犹豫地舍弃阿骏?阿骏为了她……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凌云为自己的孩子难过,如果可以,她真想为难她、憎恨她、甚至恨不得她从来没有存在过,可她全都不可以……
      又逢韩溢夜班,高骏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她目不斜视的经过,他疲惫的闭上眼,手里紧握着她留下的小棕熊吊坠,仿佛唯有掌间那一丝温暖能缓缓他日渐冷却的心。
      敲玻璃的“砰砰”声响起时,高骏以为又是自己幻听,直到敲击声越来越真切,他睁眼看见站在车窗外的韩溢。
      韩溢迅捷地钻进车里,她身上轻盈柔软的雪纺面料的触感,提醒高骏这一切不是幻觉。“你还住在老地方嘛?外面有狗仔,去你家坐坐吧,我有话跟你说。”
      相对无言的两人,并肩站在高骏卧室的阳台,脚下是绚烂的夜色江景,人似在飘浮的云端。
      还是韩溢先打破沉默“我要回海城了。”
      他执意追问“你从没有爱过我嘛?”
      许久,她说“爱过”。
      他们都不再说话,他拥她入怀,她伸手碰触他久违的脸颊,从拥抱到亲吻,最后缠绵到房间的床榻,一夜狂乱。
      天亮时他还在睡,她起身凝视他的睡颜,用眼神勾勒这张她从未忘却的脸,起身离开。床头柜上是她当年用过的钥匙,还有和钥匙卡在一起的憨态如初的小棕熊,像他和她停在各自的位置,难以贴近亦无法远离。她消失在门后,他睁眼,眼里忧伤漫溢。
      “阿骏,这世上真的有些人过着和你不一样的生活,你确定你能面对另一种生活嘛?我们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
      “是,我是不喜欢她,可我不是要逼她走,只是希望她做出对你们彼此都好的选择,我从没想过要拿走你的幸福,是她要放弃,她真的给不了你幸福,阿骏!”
      父亲的病容、母亲的哭诉、韩溢离开时含泪的眼,在高骏脑子里电影画面般闪过,他的世界终究留不住一丝温暖。
      9
      高骏又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里韩溢带着暖意的指尖再次触碰他的脸,她流着泪说爱他……一时又回到五岁那年,他哭着不肯跟保姆,父亲厉声喝骂然后和母亲头也不回的离开……再后来母亲与韩溢各自流泪的画面交织,她们都说爱他,她们都离开他,眼泪最终融汇模糊,凝成一片幽蓝的混沌,最终定格成永远。
      “国兴,小溢毕业了,明天她就要去临城上班。”
      韩溢站在韩国兴墓前,一把长发因风纷乱,淡蓝的雪纺长裙挂在她越发纤瘦的身上,颇有几份翩跹之态,远远看着仿似随时要乘风而去。一缕发丝借着风势在她脸上轻拂跳荡,清秀出尘的脸上,纤长的美目一径盯着墓前素白的小花,对近旁自说自话的母亲,她也悭吝于一个眼神的关照。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烧烤摊已经处置,林老师帮我介绍了一份新工作。”丁美雪美丽的大眼里闪着异样明锐的光,嘴上自顾喃喃,紧盯着墓碑上照片里的韩国兴,仿佛他随时会开口说话。
      二十来岁英姿勃发,这样的父亲于韩溢有着陌生的熟悉,记事起父亲就患病卧床,伴随着她的日渐成长,韩国兴的羸弱一日日更甚,记忆里的父亲从没有照片中的模样。
      终于,韩溢的目光从墓前的小白花上抽离,她扭头望向远处,远处的远处青山绿树间,还是一列列整齐的墓碑,密密麻麻诡谲的欣荣。
      丁美雪惯例絮叨完后,凝聚眼底异光终于散尽,此时轮椅上的她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茫然空洞。那天高骏全愈,韩溢接到邻居的电话,告知父亲病危。等她赶到家时,丁美雪也是这样一幅茫然的模样,顶着一头乱发呆坐在地上,任父亲歪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小区里那个彪悍的女人冲上去,抽打丁美雪的脸,攀扯她的头发和衣裳,嘴里乱骂“我让你不要脸,我让你勾引我老公。”丁美雪一无所觉般任她为所欲为,那女人扯落她的衣裳,周遭的邻里指点着,却无人敢上前劝解。
      韩溢猛冲上去一把推开那女人,抱住母亲为她穿好衣衫。丁美雪突然满眼惊惶、慌乱大叫“没有,没有,我没有勾引你老公,是他说他有钱,他有很多钱,可以治好我老公,可以供我女儿上学。是他说的,他说他要帮我,他说我病了,照顾不了老公和女儿了,他说他有钱,他有钱……”
      韩溢被母亲突然的暴发吓呆,一时又有人惊叫“小溢,你爸不行了。”
      10
      扑到父亲病榻边时,父亲只来得及跟韩溢说了句“好好照顾你妈妈,她病了。”之后他的口腔里又涌出一串白沫,他死了,死于服毒自杀。韩溢从邻居零星的话语里,拼凑出整个事件的全貌:小区里那个有钱男人趁着母亲病发,神智混乱时□□了她,父亲不想再将女儿迫到如妻子一般境遇,如是选择服毒自尽。
      韩溢想起她毕业前夕与父母勾画的未来,等她毕业一家人就能幸福的在一起,妈妈不用再为攒医药费摆烧烤摊,女儿有工作可以支付爸爸的医药费,可命运从来不肯优待她和她的家人。
      母亲早在韩溢考上大学时,就被诊断出患上老年痴呆症,但她一直隐瞒着,直到女儿的实习期将要结束,她的病情才不可扼制地暴发,并被韩国兴和那个垂涎丁美雪的男人先后发觉。做为医护人员,韩溢想过母亲可能有一天会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崩溃,所以,她一直努力为母亲分担;但她却从未想过母亲会这么早患病,至于患病后隐而不发的三年,这更不是她的医学常识能解释的。
      三年里,丁美雪在韩溢的安排下接受治疗,却未有明显的好转,她已经不认得除女儿和照片里的丈夫之外的人。三年前小溢葬父后,回临城前一日带着母亲到父亲的墓地,希望母亲好好配合医生治疗。丁美雪却在看到照片里年轻的丈夫后,满目精光向躺在墓地里的丈夫“报喜”……那之后,每次来墓地她都“报喜”,她忘了很多东西,唯独这一段始终记得一字不差。
      韩溢蹲在母亲的轮椅边,轻握她的手“妈,你放心,我一个人也会把你照顾得很好,就算再难我也不让你受半点艰辛,不会让任何人对你指指点点。”丁美雪认出女儿,对着她咧嘴笑开,见女儿脸上有泪痕,忙伸手擦拭,拭完又将她一把揽进怀里安慰 “不哭啊,乖,妈妈爱。”
      韩溢伏在母亲怀里,逆着光只能看见她不断轻颤的背,阳光下母女相拥成一团微小的光点,一部手机从丁美雪膝头滑落,手机屏幕上打开的头条新闻里是“当红艺人高骏自杀身亡”。又一阵风过,近旁的墓碑在阳光里折射出一轮逆向的光圈,那光圈缓缓贴近母女所在的光点,最终融汇成一团暧昧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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