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云狐不喜》月半狐云若

3、二世浮萍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我是越国浣纱女，他们唤我——西施。
　　淙淙细水宛如天上瑶河，薄薄青雾将浅草才染的稀稀盈盈，枝头小芽俏皮地惊现在初春尚带凝雪的苍松劲柏上，无奈地渗透出肃杀之感。
　　各国战乱不断，吴越，硝烟再起。
　　村子里的大哥哥们又少了，甚至年纪稍小的兄弟也被征作兵丁，于疆场浴血，保卫家国。
　　若耶溪畔，我望着手中浣洗的白纱出神，却被一阵马蹄声唤回思绪。
　　是范蠡。他显得很局促，双手紧紧地拽着缰绳，前日我刚刚浆洗好的白衫此时粘满泥泞，甚至，还有一些血迹。
　　犹豫半晌，他终于伸出手来，将我抱上马，绝尘而去。
　　却不想，此一去，竟是入主吴宫为妃。
　　吴越世仇，交战百年。十年前，前吴王死不暝目，越国侥胜。因果循环，王败于会稽，吴王夫差大胜。越王、王后为夫差马卒，范蠡携三百大夫沦为吴国奴隶。而我，却被送入九重凤阙，做了吴王的宠妃。
　　我倚在窗畔，远远地望着范蠡劳作的马厩，愣愣的出神。仍记得分别那日，他是那样不舍，男儿如他，竟是落下泪来。他紧紧地攥着我的双手，声声的唤着：“夷光，你等我；夷光，你要自己保重；夷光……”；而我的册封大典上，他却卑微如斯，口中唤着“娘娘”，眼中也满是敬畏，那一刻，我多想抛开一切和他远走天涯，却最终按捺下来，只是平静地看着阶下，看着跪在人群中的他……
　　“爱妃，看什么如此专注，孤可是要吃醋了。”是吴王夫差。平心而论，他确是一个好君主，好男人。自我入宫，他不仅未曾逼迫羞辱我，反而以礼相待，甚至对于越国降民，也未行苛政。
　　“没什么，臣妾只是在等王上归来。”我微微福身，欲向他行礼，却被他扶住。
　　“哈哈哈，说得好。那孤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显得很高兴“爱妃，你说，孤要不要放了你们的大王？”
　　我低头，缓缓回答道：“臣妾的大王，便是夫差。”
　　“好！”夫差笑得很满足“传令下去，宣勾践范蠡来此用膳。”
　　宴上夫差便赐准了勾践范蠡归国，两人自然又是一番恭维。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的心口大痛。他走得那样急切，毫无一丝留恋。眼前的景致瞬间模糊了，冥冥中仿佛听到了范蠡的呼喊，声声唤着“夷光，夷光……”
　　再醒来时，已身在寝殿，睁开眼望到的，也只是夫差急切的脸。罢了，一切都只是梦吧，范蠡，他终是离开了。
　　吴王把我的病归结于宫里地气阴湿，所以另筑姑苏台，建馆娃宫，供我居住。姑苏台横亘五里，三年始成。这其中究竟花费了吴王多少心力，又花了吴国多少人力物力，并不是我能计算的。
　　大概，这就是范蠡想要的吧。
　　那么我即使付出一切，也会为他求得，无关社稷，无关黎民，唯关乎你，范蠡。
　　于是，馆娃宫中夜夜笙歌，我为夫差轻唱“鸟惊入松萝，鱼畏沉荷花”；于是，他开始沉浸于响屐妙舞的婀娜之姿，无心朝政；于是，他不再管百姓的埋怨痛哭与大臣们的铮铮铁谏，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彻底沦陷在我的温柔乡中……
　　终于，伍子胥的血抛入鸱夷，这个国家，已再无希望。
　　夫差于城破之时自刎，吴国覆灭。
　　我被越国的士兵带到一只小舟上，却不见越王和范蠡，只有越王的王后等在那里。她的神色不再是那般卑微，小心翼翼，反倒是多了些跋扈，甚至——嫉恨。
　　我依礼进见，之后问道：“娘娘，请问范蠡现在何处？”
　　她瞟了我一眼，眼中尽是不屑“范蠡乃我越国良相，岂是你这等亡国妖孽所能见得的？”似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忽然变得狠毒起来“昔日吴王夫差便因你这妖女亡国，今日休要妄想媚惑王上。来人，将这妖女缚了，丢入水中！”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便是如此。如此急迫的送我赴死，不过是怕我的美貌动摇了她的后座，却冠以“为国除害”的名义，真真可笑。我不禁同情起这个女人。
　　然而，我还有资格同情别人吗？那个声声唤着我“夷光，夷光……”的男人，始终没有来。
　　落入水中，我第一次发现，看起来澄澈通透的湖水竟也如此污浊不堪……耳畔又传来 “夷光，夷光……” 的声声呼唤，大概，只是梦罢了……
　　范蠡，我恨你……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