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云狐不喜》月半狐云若

2、一世相随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是有施国女子，他们唤我——妺喜。
　　我生在有施氏，据使女讲，我生时凤腾祥云。卜公称此女日后必能改易江山，故吾王留我长随身边，赐名妺喜。
　　“妺喜，妺喜！”使女慌慌张张跑进来，琴声戛然而止。我站起身：“什么事？”
　　“夏军攻到城下了，王请你快去！”
　　我微微有些吃惊，王从不和我商议军政之事，为什么今天……难道……“我明白了，你下去吧。”我早想到会有今天，从我出生的那天起，就注定我不能在有施安度一生。
　　王的眼光闪烁，几次欲言又止。
　　我笑了：“我愿意去夏。”
　　“什么？”王微微一愣，随即了然：“谢谢你，妺喜。”
　　我只是笑，原来我的美貌，竟成了这尘嚣乱世的贡品。
　　我，不过是一件贡品。
　　夏王，名曰履葵。
　　到了斟鄩，我见到了履葵，那个不可一世的王，站在我面前。我抬起头望着他，他并不像外界传言那样杀伐暴虐性格乖张，相反竟是有些书卷的俊朗。
　　他端详了我半晌，竟是笑了，说道：“有施妺喜,眉目清兮；妆霓彩衣,袅娜飞兮，晶莹露雨。孤甚悦之，封为王后，常伴孤左右。”他一把抱过我，就像抱着一只小猫。
　　我没有一丝的挣扎，我只知道，这个人是我的敌人。可是为何，他对我没有一丝防备，眼中却存了些名为怜惜的神色……我一时有些迷茫，我见过许多的眼睛，狂躁的，贪婪的，阴翳的……唯独没有见过这般——恬静的。我使劲的摇摇头，想把这些复杂的思绪都甩掉，我只要记得我的使命就好，那便是——惑其心志，覆其王朝。
　　于是，我对他抱怨王宫太过简陋，他便大兴土木，筹建旋室；我说我喜欢听丝帛裂开、珠玉坠地的声音，他便要人日日撕丝帛，碎珠玉；我说我一刻也不要和他分开，他便将我置于膝上，随他上朝……哪怕朝堂上群臣激愤，哪怕百姓间怨声载道。
　　那日，只因我不喜欢岷山国进献的丝帛，他竟要兴兵征伐，欲灭岷山。
　　三月之后，他率军而还。岷山未灭，他的身边却多了两位美人，倾国倾城。
　　岷山的国君很聪明，一如，有施之王。
　　我在洛水边的瑶台里独守青灯。他似乎已经遗忘了，她的身边曾经有一个名叫妺喜的女子。 而随他一起，百姓朝臣口中破口大骂的妖女，也换了人选，她们是琬，是琰，却不是妺喜。
　　就在我心灰意冷，准备孤独终老时，上天又让我遇到了一个人——伊尹。
　　他是履葵身边的厨子，却也是商汤身边的宰相。
　　他问我是否忘记了倾覆夏朝的使命，我摇摇头，我只是无能为力了。“那好，我助你灭夏斩桀。”他说。
　　此后，他日日将我接出密谋大事。渐渐地，宫中流言四起，履葵却始终没有来。
　　转眼，已是初冬，天气转冷。
　　一日，与伊尹别后，我独自回了瑶台。不想，榻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件狐裘冬衣。我轻笑，是商王吧，又怎么可能，是履葵呢？
　　终于，伊尹告诉我，万事俱备，商王率部于三日后起兵。
　　大夏，要亡了。
　　夤夜，伊尹将我接至商军大营，在那里，我见到了那个将要讨伐履葵的人——商汤。他的眼神很复杂，不似履葵明澈。也对，说到底我都是个魅惑君上的红颜祸水，天下黎民的罪人，商汤自诩明君，又怎么会对我这样的女子青眼相待。
　　事到如今，还会对我一展笑颜的，恐怕只有履葵一人了吧。只是，他此刻正处于岷山美姬的温柔乡里，怕是不知道，我已倾覆了他的天下。履葵，那个眸光通透心无杂的履葵，那个杀伐决断负天下的履葵，那个宠我溺我纵容我的履葵，那个喜新厌旧冷落我的履葵……
　　思及此，我向商汤盈盈下拜，道：“夏桀为我所惑，弃置黎民，屠戮忠良，一切皆因妺喜而起，妺喜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但请王上体恤上苍好生之德，莫要迁怒他人，将履葵贬为庶人，放其一条生路。妹喜于九泉之下，也当感念王上天恩。”
　　室内空气一窒。半晌，商汤沉沉开口：“允。”
　　望着伊尹呈上来的铜樽清酒，轻轻的笑了。忽然有冰凉的液体滑过脸颊，落入杯中，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我早已料到了今日，却未料到，我有爱上履葵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