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尽旧年雪》沉昧

4、故梦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那时的她，和母亲住在家中宅邸最偏僻的角落中，饥寒交迫，无人问津。
　　母亲被生活折磨而憔悴枯黄的面容上，温和暖意的笑容却一直没有被磨灭，在那没有褪色的清丽眼眸中所流露出来的只有平和安宁。这也是在她记忆里，除了痛苦，唯一存在的能称之为温暖的东西。
　　那一年的除夕，在廊下冻僵了的她曾经问过母亲，活着这般艰难，为何还一定要活着？而母亲没有回答，只是瑟缩着将她揽进怀里，看着簌簌而下的大雪久久沉默。她在母亲的体温中渐渐陷入沉睡，一夜无梦地在翌日醒来，却发现自己身畔的母亲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而僵硬的尸体。
　　有些懵懂的她看着母亲那因为寒冷而青紫的面容之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神色，她抚上身畔母亲生满冻疮已经僵硬冰冷的手，忽然就明白，母亲守护的心意是多么的惨烈决绝。
　　她没有同龄孩子应该有的一切，她母亲来表现对她的爱也是最为残酷的，她直面的，只是自己和母亲的生死，而毫无疑问，母亲宁死也想让她活着，然而她知道，没有母亲在身边，扑面而来的人生，只有更为无边的黑暗，但是她必须要活着，总要有人把这样的思念延续下去，总要有人，知道这些故事，将它继续下去，留下一个完整的结局。
　　那一年，她七岁，而她的母亲生生冻死在她的身畔，她没有哭。

　　颜黛进来的时候，她还没有醒，只是额上细密的汗珠显示着她睡得并不安稳，素来喜洁的她衣服上还带着些干涸的血污，几日的不眠不休，让那般精致的面庞笼着憔悴病态的苍白。颜黛看着这样的她，向来的不满情绪淡了淡，撇开了恶作剧的念头，只是轻轻推推她，她便醒了。
　　“颜绯，主上叫你过去。”
　　“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波澜不惊的语气，从颜黛认识她就一直这样，每次议事都从未见她准时到过，遣人来请每次不是不在就是在睡觉，虽说她的任务最多，完成度高，总是这样的姿态也难免让人气闷。
　　“主上在等你。”
　　“嗯。”
　　愤懑的出言被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就驳回，颜黛的脸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羞恼而通红，却见她仿佛什么也没听到走进了内室的浴房，无处发作的颜黛，冷哼一声便走了。
　　她沐浴之后，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才缓缓地向议事堂走去，一手还拿着干巾擦着仍旧在滴水的头发。
　　站在门前的男人闭着眼睛，颀长的身影如同一棵挺拔的玉树，听到脚步声的他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双璀璨如琉璃的眸子静静映出她的身影来，他冲她勾起了唇角，那轻微的笑意在午后的闲适日光下，透着别样的慵懒妖娆。
　　她站定，静静地看着这样的他。
　　她看了许多年，却还是会被他无意流露出来的神态而惊艳。少年的时候的他，即便是已经有了现在倾城的轮廓，却也透着些含蓄和稚气的秀美，如今的他，五官舒展开来，代替了秀美的，是胜过女子的绝世风华，轻佻却不乏优雅的举止，倒极了奇文异志中惑人心魄的精怪。
　　从她遇上他的那年，作为颜绯，她陪伴这个名叫沈无昧的男人，已经有了十年的光景。
　　如今，她十七，他二十有三。
　　他是鸾刺山庄的主人，而她，不过是他手中一把出了鞘，不染血不回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