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知弦意》墨mo十七

9、【第八章，凤城】

　　这一路上，顾不得雨水浇的人根本睁不开眼，众人凭借着模糊的视线在雨中一路疾行，快马加鞭，也足足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方才在第三天清晨城门打开之前，赶到了凤城外。
　　老天爷仿佛刻意刁难一般，他们赶了两天的路，这雨便跟着下了两天两夜，中间几乎一刻都未曾间断过。
　　这会子几个人湿淋淋的骑在马上，看着太阳缓缓从东边升起来，雨水渐渐稀薄了下去，雾气也慢慢散开，不远处的城门“吱呀”一声，在雾气之中，迎着旭日朝阳，缓缓地打开来。
　　也不知为何，眼前的画面，让闻人阙忽然间生出了一阵恍惚来。
　　像是前两日夜里的兵荒马乱，就这样被匆匆抛在了脑后，在前方迎接着他们的，是更新的万象。
　　他回过头去，望了望身边的曲旈声，曲旈声却只是抿紧了唇线，静静的坐在马上，双眼微眯，整个人不自知的崩着，静静的望着缓缓打开的城门，气势恍如一道随时可能离弦的弓箭，只要城门完全打开，他就会飞快的冲过去。
　　闻人阙能够理解他的这种急切，然而他此时还是不得不出手按住曲旈声。
　　曲旈声有些茫然的回头，看到闻人阙冲着自己摇了摇头，又用下巴点了点城门的方向：“稍安勿躁，切莫冲撞了守城兵，否则我们可能连大门都进不去。”
　　曲旈声愣了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收起了身上那股急躁的劲儿来，按耐住性子坐在马上等着。
　　等到大门敞开，三三两两有人开始入城了，他们才慢慢骑着马穿过城门入了城。
　　街道上不许纵马，他们只能骑着马在街上慢慢的走着。
　　这会子天色尚早，路上的行人还不算多，只有小摊贩们挑着担子开始出来摆摊，走了一会儿，众人便闻到了一阵一阵的诱人香气。
　　“先吃早饭吧。”闻人阙拉住曲旈声说道。
　　“我不饿。”曲旈声摇头，满心只想尽快找到柳随风，哪里有胃口吃什么早饭。
　　闻人阙料想他会这么回答自己，只得回头点了点身后的四人道：“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就算你不饿，他们四个还在长身体的年纪，早该饿了。”这一路上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吃了些干粮果腹，后面跟着的四人也不过是些半大不大的孩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身体上必然是受不住的，何况凤城里危机四伏，他们必然还有架要打，少不得要好好补充一下体力。
　　想了想，闻人阙又问：“何况，你知道去哪里寻找柳随风么？”
　　这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曲旈声沉默了片刻，无奈摇头。
　　闻人阙道：“对嘛，所以我们先去寻家客栈落脚，把东西放好，再到客栈大堂里边吃早饭边打听消息，江湖事儿找江湖客，这客栈茶馆饭店，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消息可是最灵通的。”
　　正此时，一阵春风吹来，带着早晨浓重的寒气，众人衣服尚且还湿着，闻人阙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阿嚏——！”身后，曲意恰到好处的抓住时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一声反倒是将曲旈声从焦躁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先前他一直是关心则乱。其实自己一路走来一点头绪都没有，就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现下听闻人阙理了理思路，也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同意了。于是六个人寻了一家主街上人气颇高的客栈走了进去，先要了四间上房，众人便到房间里将湿衣服换下，这才下来大堂里准备吃早饭。
　　六个人选了靠窗户的位置围坐下来。
　　到这时候街上的人渐渐已经多了起来，客栈大堂里也开始三三两两的渐渐聚集起人来，一时之间，人声嘈杂。
　　闻人阙唤来小二，几个人随意点了些白粥小菜，那小二正要走，闻人阙将他一把拉住，掏出一枚碎银塞到小二手里问道：“小二哥最近可见过一个身量欣长，俊秀斯文的公子？手里拿着一把素面折扇，扇面上用草书写着‘能得自在’四个字。”
　　此间客栈坐落于凤城主街上，看上去也算是颇具规模，想必来来往往的江湖人不会少，小二看起来也是个读书识字的，朝他们打听，兴许还能打听到些消息。
　　那小二歪头想了想，正想说不知道，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偏着头，似是在回忆，他问道：“那公子是不是穿一身月白锦华长衫，头发只随意用一根桃木簪子束起，”那小二忽然笑了起来，“那簪子一头还雕了一朵精致的桃花？”
　　闻人阙那日不过是匆匆一瞥，顶多看清了柳随风的长相和他手里的扇子，对他的簪子倒是无甚特别深刻的印象，他茫然的回头去看曲旈声，这时曲闻却忽然乐了，他点头：“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脑袋上别了朵桃花的美男子。”
　　“噗……”曲意刚喝进半口的茶尽数喷了出来，坐在她对面的曲知身子一歪，淡定地躲开漫天的茶水，曲歌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去，拍着曲意的背，防止她被一口水呛死。
　　闻人阙：“……”
　　也不知道逍遥客听到有人用“带着花的美男子”来评价他时，他心里究竟会作何感想？是否还能够一如既往的淡然无谓？
　　闻人阙的眼前，柳随风的形象和一个脑袋上别着花的妖娆青年形象渐渐重合，那画面让他有点惶恐。他拼命的忍着笑意，闭着眼睛摇了摇脑袋，赶紧将这画面驱散……
　　那小二听见这话也乐了，一边笑一边回道：“正巧了，这位公子前几日也来过小店，与另几位公子一道在这里吃了顿晚饭，几个人还在小店里喝的敏酊大醉，敲碗拍桌的又唱又跳。索性那会子夜深了，小店里除了他们也没什么别的人了，我们看着有趣，也就没有管他们。”
　　闻人阙：“……”
　　曲旈声：“……”
　　不愧是自在逍遥客，放浪形骸不拘小节随性而为，真是……真性情……
　　曲旈声抬眸，又问道：“那你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么？”
　　小二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后半夜他们摇摇晃晃得走了，醉醺醺的，也没说他们要去哪里。”
　　问到这里线索便断了，闻人阙见再问不出什么来，便让小二下去。不多时，小二端着盘子将他们的菜上来：“几位，慢用，有什么吩咐叫我便是。”言罢，端着盘子走开了。
　　“公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曲闻皱着眉头问道。
　　曲旈声盯着面前的白粥出神，好一会儿才说：“你们都想想，柳随风平日里喜欢去什么地方，一会儿我们再去问问其他人，说不定还有人见过他呢。”
　　闻人阙点点头，也只有如此了，他低头用筷子敲了敲曲旈声的碗，发出“叮叮”的清脆响声，曲旈声回头看他，他朝曲旈声努努嘴：“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去打听。”
　　曲旈声应了一声，低头慢慢吃了起来。
　　几个人刚吃了一会儿，旁边一桌忽然凑过来一个脑袋，脑袋直愣愣戳到曲旈声面前：“几位可是在打听逍遥客柳随风？”
　　曲旈声皱着眉推开面前那张胡子拉碴的大饼脸，回头望去，见对面一桌坐了两个人，具是人高马大不修边幅的髯须大汉，两人皆投过视线来，只是另一人只微微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复淡漠的收回视线，低下头，自顾自的吃饭去了。另一个，便是被曲旈声推开的这一个，正满脸笑意的望着他们，看上去一副憨厚老实样。
　　“两位见过他？”还是闻人阙先接了口。
　　那大汉这才坐起身子，一个旋身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点头如捣蒜：“见过见过，适才我们从西城那边过来，正好与他们擦肩而过，看情形他们似乎是要出城去，原本还想上去同逍遥客搭两句话的，奈何他们走的太快了，我们根本追不上，便只得作罢。”
　　“你很崇拜柳随风？”曲意抬起头来，眨巴眨巴一双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望向那大汉问道。
　　曲闻抬起头时看了一眼，有一瞬间，他觉得曲意现在脸上的表情，特别像闻人阙……
　　那大汉当即点头：“那是自然！自在逍遥客功夫了得，活的又随性自在的，真真是应了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这江湖上，有几个人不羡慕崇拜他的。”
　　是了，闻人阙从前多多少少听说过柳随风的名头，他虽然随性自由少问江湖事，但在江湖上地位仍然是很高的。
　　“从西城……”闻人阙喃喃，想起方才他们是从东城门入城的，而这两人方才遇见柳随风，他们却已经要从西城离开了，他迅速放下碗筷，抓起身边佩剑低喊了一声，“去西城门！”
　　众人闻声，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他风一样的冲出了客栈。几人只得赶紧跟了上去。
　　那客栈近东城，他们一路轻功跑了一柱香的时间才赶到西城门口，只见城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根本分辨不出人群当中谁是谁。
　　由于不确定柳随风是否已经出了凤城，曲旈声将几人两两分成三拨行动，他和闻人阙出城去找，曲歌曲意朝南面去找，曲闻曲知则朝着北面去找。
　　乍闻曲旈声将他们四个都支了出去，四个人皆是一愣，曲闻有些担忧的唤了一声：“公子，这……怕是不妥。”
　　毕竟这里是凤城，还有一个在暗处随时想要取曲旈声性命的凤城危楼存在着。
　　“放心，暗卫还跟着我呢，死不了。”
　　四人还想再劝，曲旒声却不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转身拉上闻人阙就飞快出了城门。
　　西城外的官道两旁分布着茂密的小树林，枝繁叶茂，一阵春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
　　越往前走行人越少，走了好一会儿，前方的人影渐沒，却仍是不见柳随风的身影。
　　“兴许真的没出城，只是去了城南或者城北。”曲旈声停下脚步说道。
　　闻人阙点点头，两人正准备折返，抬头之间，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一座凉亭里面模模糊糊有个人影，长身而立，似是穿着一身月华白的衣裳，离的太远了实在看不清楚。两人俱是一愣，脚步微转便朝着凉亭而去。
　　快接近凉亭时，站在亭中之人缓缓转过身来，闻人阙和曲旈声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模样，忽然感觉到周围危险袭来，耳畔破风声传来，两人彼此推了对方一把，借力朝两边飞了出去，躲过了擦着耳畔飞过的暗器，只闻“锃锃”两声，暗器钉入了他们身后的两棵大树的树干里去。
　　两人站定，缓缓抬眸望过去，亭子里站着的，赫然正是方才同他们搭话的髯须大汉！
　　那么躲在暗处射出武器的，必然是另一个不曾开口说话的男子了。
　　正想着，树林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恍若一条行动极快的大蛇朝着他们游过来一般，两人交换一个眼色，飞身跃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刺出两剑。
　　“叮叮”，长剑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顷刻之间，树林里身影飞窜，刀光剑影，树叶飞扬。
　　两人在半空中堪堪接了几招，落到地上，背对背贴着站着，树林里缓缓走出了十来个人来，皆是一身黑衣黑裤的打扮，他们手握长剑，剑尖指地，具以黑巾蒙面，不见其容貌，唯独凉亭中那人未曾蒙面，而是背着手，笑意盈盈的望向他们，仿佛在看两个垂死挣扎的人的最后表演。
　　“你们是什么人？！”曲旈声吼道。
　　对方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他，不说话。
　　其实不用说也猜得到，除了凤城危楼的人，还会有谁。
　　“兴许等你快死的时候，我会心血来潮告诉你我是谁。”凉亭里的男子幽幽的开口，声音已不复之前在客栈里听到的那般粗狂。
　　树影摇曳，风声不止，曲旈声听着那不绝于耳的响声，扬了扬唇角：“这位兄台，区区这么几个人就想要我曲旈声的命，你们未免有些托大了。”
　　话音刚落，树林里突然窜出了无数道黑影，便是在白天也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让人眼花，黑影直扑围着二人的黑衣人而去，正是曲家一路跟来的暗卫。
　　暗卫迅速的解决了那群黑衣人，然后分出十人，在闻人阙和曲旈声外围围成一个圈，将他们护在了里面，另十个人默契的一跃而起，直扑凉亭之中那人而去，顷刻间凉亭之中便传来了短兵相接的声音，乒乒崩崩的，那一道白影在无数道黑影之中来回穿梭回击。
　　闻人阙有一种感觉，那白衣人对付曲家这十个暗卫非常的游刃有余，他身法轻盈，出招似乎还带着思考，说是在打架，却更像是在切磋，不肖多久，已经掀翻了三四个暗卫。
　　又打了一会儿，忽然天边响起了一阵短促而尖锐的声音，白衣大汉身形一顿，哈哈大笑起来：“不陪你们玩儿了，回见。”话音刚落，只听见“噗嚓嚓嚓”几声，只见他在半空中一个回旋，余下围着他的几个暗卫被他的剑扫过，扑啦啦全都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余下十个暗卫正想补上去，那人却一个旋身，一脚蹬上一棵树的树干一跃而起，顷刻消失在树林里。
　　“……”
　　曲旈声望着躺了一地的暗卫，瞬间感受到了实力悬殊的威胁。他朝身旁的其他几个暗卫招招手，几人化作黑影，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曲旈声和闻人阙站在林子里，望着一地尸体微微发愣。
　　风停了下来，林间一片寂寥。
　　突然间曲旈声浑身一震，蓦地抬起双眼，闻人阙也恰在这时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一眼，眉头俱皱了起来。
　　“回城！”
　　曲旈声低低喊了一声，两人收剑入鞘，轻功跃起，踩着树梢几个起落间，朝着凤城的方向冲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