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知弦意》墨mo十七

5、【第四章，坦诚】

　　出了曲府，闻人阙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廊城曲府”四个大字端端正正镶嵌在朱红的桃木牌匾上，高高的挂在朱门大院之上。正午的阳光自头顶倾泻而下，闻人阙眯起了双眼。
　　曲旈声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闻人阙回望过去，牵起嘴角笑了笑：“没什么。”
　　曲旈声带着他，慢慢的走过人群熙熙攘攘的街道，穿过曲折蜿蜒的羊肠巷道，走了好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原是来到了廊城河边。
　　期间曲闻只是一路远远地坠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闻人阙在河边的垂柳旁驻足，那夜走得匆忙，夜色又阴沉，后来还遇到了行刺这行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也无暇好好看看河边的景色，如今借着天光大亮，阳光明媚的大好时光，他终于能够好好看看这城中景色了。
　　江南小镇，果然是美景如画啊。
　　闻人阙站在树下不说话，余光里瞥见远远站着的曲闻，料想曲旈声大约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他也不开口，慢慢欣赏着河边的景色，只等着曲旈声先开口。
　　“闻人兄。”果不其然，不消片刻，曲旈声开口唤他。
　　“嗯？曲兄，何事？”闻人阙回头应他，闪着一双茫然疑惑的眼睛。
　　“……”
　　曲旈声心里想，这人的眼睛怎么这么透亮清澈的，好像那些尚未入世的孩童一般，配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尽是一派单纯之态。
　　曲旈声撇开视线，像是不经意地随口问道：“闻人兄师出素沁山伏崖派？”
　　其实这是明知故问，但寒暄总的有个开头不是，曲旈声面色不改的明知故问着。
　　闻人阙也不奇怪，只是提到师门时心情多少有些复杂，于伏崖派，他是无甚感情的，可他的一身武艺又确实是出自伏崖派。他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原先是，这不刚被赶下山么。”
　　“……”
　　曲旈声没想到闻人阙这么耿直，这倒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问他为什么被赶下山，这不是揭人家的伤疤么……
　　正思索着，闻人阙却自顾自继续道：“掌门说我偷了门派里的东西，是大恶，伏崖派容不下我。”
　　“……”曲旈声愣了好一会儿，才接口问道，“那你偷了么？”
　　其实这是他们门派私事，按说曲旈声不该多问的，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闻人阙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望进他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就无端端的相信，这个人必然是被冤枉的。
　　果然，闻人阙摇摇头：“没有，我连到底丢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听这语气，偷东西是假，寻个由头赶他下山倒是真的。曲旈声余光瞟着他，忽然觉得闻人阙无辜的有那么一点儿可怜。
　　想起先前两人的相遇，闻人阙先是碰巧救了落水的自己，后又因为帮着他们抵挡凤城危楼的暗杀还受了伤，光这两件事，就让曲旈声对他好感倍增，然而，昨夜里，他爹匆匆瞥了闻人阙一眼，见着他剑柄上的“伏崖”二字，登时愣住，硬说这伏崖派弟子必不简单，让自己一定要小心提防着他。私心里，曲旈声对他爹这来的莫名其妙的敌意就存了一丝不满，这会子在听到闻人阙的遭遇，越发同情起他来，回头去看，见他皱着眉头，一双眼睛倒映着悠悠廊城河的影子，仿佛是在烦恼什么，就是这一眼，曲旈声觉得，他爹大概是疑心病又犯了，便懒得去管老头子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话。
　　“那你下山之后是什么打算？”曲旈声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不是偶然救了我的话。”
　　闻人阙明白他的意思，随即摇头：“不知道，当初来廊城也是打听到离素沁山脚最近的城镇便是这里，原先想着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寻一份谋生的行当，”他回过头来，闪着一双眼睛笑起来，“原本想过入江湖，当个侠客，奈何自己武功不行，这事儿也便只能想想罢了。”
　　……
　　曲旈声望着他，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细微的心酸来，被师门莫名其妙赶出来也就算了，一代名门之徒最后竟然要轮流到寻个谋生行当，再不过问江湖事，从此江湖路远，平庸老去。作为武学大家，名门之后的曲旈声曲二公子，非常接受不了这种结局。曲二公子当即一巴掌重重拍在闻人阙肩膀上，一脸认真严肃对他说道：“寻哪门子的谋生行当，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曲旈声去江湖上混一混，我曲家，还不至于少你这一碗饭！”
　　这话说得豪情万丈，不愧是出自名门大家之后。
　　“……”闻人阙愣了愣，耳根子微红，他面皮一向是薄的，想着往后竟然要靠曲家人养活，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这恐怕，恐怕不妥……”他犹犹豫豫，因为即便觉得靠别人养活很可耻，然而他目前也想不到更好的去处和出路。
　　“有何不妥，”曲旈声拍拍他，示意他安心便是，“首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为了我受过伤，曲家对你以礼相待并不为过，其次，曲家门下客卿，门徒也不在少数，便是收了你做客卿，那也并无不妥。”
　　曲二公子不愧是大家之后，劝起人来头头是道，条理清晰，思路分明。
　　闻人阙说不过他，也不好推脱，只红着耳根子点头，想着，有个地方呆总比露宿街头食不果腹好，总之，走一步看一步便是了。
　　见他不在推脱，曲旈声满意的点点头。一想到他爹对这个伏崖派弟子还存着偏见和疑虑，决定今晚回去好生劝上一劝，毕竟，他爹只是对伏崖派的人有偏见，可闻人阙却是被他们给逐出了师门的人，已算不得伏崖派弟子。
　　想到这一层，豁然开朗，不再纠结于他爹的话，转身拍拍闻人阙，道：“春天河边寒气重，走走我们便回去吧。”
　　“嗯。”闻人阙点头。
　　两人又顺着岸边走了一会儿，方才打道回府。
　　刚行至曲府门外，闻人阙忽然停下脚步，曲旈声不解，也跟着停步，见他愣愣的望着门口，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就见到他爹正立于曲府大门之上，门外，站着一个一袭素白锦服的男子，侧面对着他们，只能看见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该是个英俊挺拔的男子。
　　那男子仿佛也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慢慢回过头来，见到不远处站着的两人时，楞了一下，曲旈声看见他望着闻人阙时，眼中光芒一亮。
　　“方师兄……”闻人阙低声喃喃。
　　“什么？”曲旈声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开口问道。
　　说话间那男子已然三两步走了过来，在他们面前站定，伸手一把攥住闻人阙的肩膀，有些激动又带着些许难以置信：“闻人师弟！”
　　方佑沁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碰到闻人阙，月余之前两人在素沁山脚下分别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候方佑沁是真的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恐慌，害怕也许他们以后真的不能再见面了，没想到这么快……
　　这时曲老爷也跟着走了过来，面上没什么表情，曲旈声却明明白白看见他爹眼神转了转，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眼前两人，曲旈声不动声色的拉开闻人阙，不着痕迹的将他拦在自己身后。他爹若有所思的望了他一眼，曲旈声只做视而不见，朝着方佑沁拱了拱手道：“想必搁下便是伏崖派大弟子方佑沁方少侠吧，爹，来者是客，你怎么能把人晾在家门口，这让旁人看着岂非不好。”
　　曲老爷笑呵呵的应了一句：“我儿说的是。”随即比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一众人进了曲府。
　　闻人阙落在了最后面，曲老爷一脚跨进门槛，却又停了下来，微微回眸，颇具深意地望了他一眼，旋即抬脚走了进去。
　　闻人阙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曲老爷方才那一眼，看得他背上寒毛竖起。
　　入了曲府，简单寒暄过后，便有人来领着方佑沁去客房休息，方佑沁有心想拉着闻人阙一道，却被曲旈声不着痕迹的拦了下来，方佑沁这才忿忿的离去。
　　待所有人都离开，曲夜白这才眯了眯眼，望向自己小儿子和他身后那个伏崖派的青年，悠悠然问道：“旈声，你要跟爹说什么？”
　　“爹，闻人公子已经不是伏崖派的门人了。”曲旈声开门见山。
　　正厅就他们三个人，此时除了曲旈声，闻人阙和曲夜白皆是一惊，曲夜白惊的是他儿子突如其来的这句话，闻人阙惊的是他没想到曲旈声突然开口跟他爹说这件事。
　　“什么意思？”曲夜白眯眼望向闻人阙，这话明显是在问闻人阙。
　　“呃……”被赶出门派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闻人阙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在伏崖派不受待见，被他们掌门寻了个由头赶出门派了。”曲旈声说的轻松，闻人阙听得却很是汗颜……
　　曲夜白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开口问道：“你既出自伏崖派，可曾知晓青城子？”
　　闻人阙：“！”
　　又问他师父？虽说曲家和伏崖派的恩怨他曾经多多少少听他师父提起过一些，但只言片语并不能让他明了这两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迟疑了一会儿，闻人阙方缓缓开口答道，“正是先师。”
　　曲夜白又陷入了沉默，他望着闻人阙，脑子里想的却是，难怪，以伏崖派现任掌门对青城子的忌惮，留不得青城子的徒弟倒也正常，又想到闻人阙说的是先师，对于青城子可能已经死了这件事，他多多少少是猜到了些的，这会儿却还是要装作惊讶的开口问道：“你师父……不在了？”
　　闻人阙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那眼中有一瞬间被阴霾覆盖，缺了光亮，然而只是一瞬，便又恢复清明，他点点头，不开口。
　　曲夜白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曲旈声一直站在堂下观察着他爹，见他眉头展开，望着闻人阙的眼中再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神色，心道他爹对闻人阙的成见应该是解除了，心中的一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便匆匆向他爹告辞，拉起闻人阙，从正厅退了出来。
　　大厅之中，只剩下曲夜白一人斜斜地靠坐在椅子上，望着闻人阙离开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只手抚上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嘴里念念有词低喃：“竟然是青城子的徒弟么……”
　　夜风吹过，风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