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知弦意》墨mo十七

4、【第三章，曲家】

　　再醒过来，入眼便是漫天的白纱帐，耳边闹闹哄哄的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叽叽喳喳响个不停，闻人阙皱着眉头慢悠悠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顷刻被闯入眼中的一张大脸吓了一跳，若不是这会全身无力，他一定已经跳起来了。
　　“……”
　　伸手推开眼前那张无限放大的脸，闻人阙眨巴眨巴眼睛，费力的将眼睛睁开，四下环顾，打量了一圈，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件装点颇为豪华的屋子里，床边站了一个姑娘和一个少年，那少年正跪在床头，被他一手远远推开。
　　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
　　“闻人公子，你醒了？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立于床尾的少女见他睁开眼睛，这才走上前来，一只手勾着床头少年的衣领将他拎开，一边柔声询问。
　　“晕……”甫一开口，闻人阙觉得自己嗓子里烧着一把火，烧的他说不出话来。
　　那被丢开的少年颇有眼力劲儿，这会子已经端着一杯水上前来，一手扶起闻人阙，一手服侍着他将水喝下。一杯水下肚，闻人阙这才觉得那火降了两分。
　　“公子说你中的乃是凤凰身，这种毒虽不至死，但是毒性及猛及烈，有些头晕头疼嗓子哑伤口疼都是正常的，多调养些日子慢慢也就好了。”那少女面无表情的说着，一副反正疼不在我身的超然物外。
　　“……”
　　“曲知，去通知大公子，二公子，就说闻人公子醒了。”那名唤曲知的少年还想往前凑，被少女拎着后领拉开，面无表情的一掌推出了房间，从这一掌看得出来，此女子乃习武之人。
　　闻人阙往门外看去，想着那少年受这一掌，多半得摔倒在门外，谁知那少年甫一飞出门框，一个旋身落地，稳稳站住，身形都不晃一下，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
　　少女好臂力，少侠好身手……
　　闻人阙登时在心里感慨万分。
　　“闻人公子，我叫曲歌，是我家公子派来伺候你的，往后你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我便是。”立在床尾的少女声音平淡的说道。
　　你就不能笑一笑？
　　闻人阙在心里小声嘀咕，那少女年岁看上去不大，人长得娇俏可爱，可惜一张娇嫩如花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儿表情，僵硬的跟面瘫似的，真是浪费了这样一张好看的脸。
　　“闻人公子你醒了？”门口传来询问声，闻人阙眼珠子转了转，朝门口的方向往过去，只见曲旈声面上扬着笑容一脚跨进了屋子，在他身后，跟着一个颇有些高大的身影，闻人阙望着那身影眨了眨眼睛，只觉得那身形样貌颇有些眼熟。
　　脑子慢慢悠悠转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人不正是那天夜里出现的那个救了他们的人么。
　　曲旈声走到床边坐下，见他一双眼睛闪着光，直勾勾的望着曲旒远，唇角一勾，跟着回头去望他哥。
　　曲旒远被人这么直勾勾的望着，却似不见，一张脸上无甚表情，眼睛也不知聚焦在何处，站在床前，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八风不动。
　　闻人阙眨眨眼，乌黑晶亮的眼睛望望曲旒远，又望望一侧的面瘫少女曲歌，心里啧了一声，不愧是一家人。
　　曲旈声看他眼珠子转来转去，样子颇为有趣，也不点破，只自己在一旁暗笑，等他看够了，这才指了指立在屋子里八风不动的曲旒远，介绍道：“这是我大哥，曲旒远。”
　　闻人阙吃了一惊，哑着嗓子喊道：“武林盟主！”他嗓子疼的厉害，不能多说话，能言简意赅就绝对不多说一个字。
　　“……”曲旒远终于将目光从不知何处移了回来，低头望了床上的人一眼。
　　曲旈声扑哧一声，乐了，他暗笑：“武林大会都还没召开，这会子还不是呢，”顿了顿，打趣道，“原来传闻你也听说啦。”
　　传闻都说，下一任的武林盟主，非曲家大公子曲旈远莫属，这事儿江湖上早都传开了，便是闻人阙这样窝在素沁山不问世事的人，也早有所耳闻。
　　曲家大公子曲旒远，曲意剑宗传人，少年成名，一手流觞剑武遍天下，至今未逢敌手。
　　闻人阙一双眼睛又亮了几许，看曲旒远跟看偶像一样。曲旒远默默的将自己的视线移开。
　　“闻人公子，”曲旈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闻人阙把视线拉回来，眨巴眨巴落在曲旈声身上，摇摇头，指指脑袋，指指嗓子。
　　“头晕？嗓子疼？伤口不疼么？”曲旈声低头去查看闻人阙肩膀上的伤口。
　　“嘶……”不碰还好，一碰才发现碰不得，疼！
　　见他眉头皱了起来，曲旈声缩回手来：“一会儿让大夫给你开些止疼的药来压一压，等这毒性过去了，这些疼痛自然也就消了。”
　　闻人阙眨巴着眼睛点头，末了，又冲曲旈声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在说着什么。曲旈声望着他闪亮亮的双眼，笑了笑，也不知道会意没有，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那你便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言罢，带着他哥提脚欲走，路过曲歌时，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曲歌点点头，曲旈声这才带着曲旒远离开。
　　前脚放踏出房门，曲旈声脸上的笑意就收都收不住的望外漏，曲旒远走在他前面，闻得动静回过头来，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没事……”曲旈声摆手，眼前是闻人阙那一双闪闪亮亮的眼睛冲着自己眨啊眨的画面，分明在说，我想吃你做的蜜饯枣子。
　　真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曲旈声一路走去，憋笑憋得内伤。
　　屋子里。
　　曲歌走到门口拉开门低声轻唤：“曲意。”片刻之后，一个少女的脑袋从房檐上倒垂了下来，一张脸上笑意盈盈，虽然是倒着，但躺在床上的闻人阙却看的清楚，那分明就是一个会笑的曲歌！
　　面无表情的曲歌冲着倒挂在房檐笑意满满的少女低语几句，那少女朝着屋子里望了一眼，冲着闻人阙挤了挤眼，身形一晃，消失在门口。闻人阙正晃神间，曲歌已经返身回屋，定睛再看，又是那张面无表情的面瘫脸。
　　闻人阙冲着她眨眨眼：孪生姐妹？
　　曲歌望着床上的人楞了一下，明明他没开口说话，我怎么就知道了他要说什么？
　　“我妹妹，但不是孪生。”曲歌声音平平地说道。
　　不一会儿，少女从窗户一个鱼跃而入，身形晃了两晃方站定，手上端着个小磁碟，碟子上放着几颗被蜂蜜包裹着的红枣，糖衣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闪着微微黄色的光芒，光是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闻人阙盯着那盘蜜饯，咽了咽口水，原来曲旈声“听懂”他的话了。
　　那张跟曲歌一模一样却挂满笑意的脸凑到床前蹲下，将小碟子在闻人阙眼前晃了一圈，闻人阙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就跟着蜜饯绕了一圈，少女笑的更厉害了，银铃般的嗓音夹杂着笑意开口道：“闻人公子，你的眼睛好有趣啊！”
　　“曲意，莫闹。”曲歌抬手夺过曲意手上的小碟子，恭恭敬敬的递到闻人阙面前，“公子说你嗓子不好，不能多吃，便先拿俩颗给你解解馋。”
　　闻人阙一手接过小碟子，伸手捞了一颗喂进嘴里，一曼冲着曲歌眨眨眼睛：多谢。
　　“姐！他刚刚跟你说谢谢了，用眼睛！”曲意一脸震惊的指着闻人阙那双闪闪亮亮的眼睛叫起来。
　　“……”
　　曲歌面上虽然不动，但心里也很是震惊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能用眼睛说话的人啊！
　　又躺了几日，闻人阙觉得身子慢慢好转起来，头也不晕了，伤口也不疼了，也能正常开口说话了。
　　这些日子曲旈声每天都来看他，有时候和他说说话，有时候同他下下棋，恩，虽然闻人阙的棋艺差的惊人，但是曲旈声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还有些时候，曲旈声来了，却只是坐在房里看书，任由闻人阙在一旁闷头大睡，各做各的事情，也不互相影响。时间一长，闻人阙反而习惯了。
　　这天中午，曲旈声却没有出现，闻人阙叼着筷子，若有所思，迟迟不下筷。
　　“别等了，今天府里要来好多人，二公子暂时抽不开身过来的。”曲歌站在旁边出言提醒。
　　“……”
　　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闻人阙抬眸望过去。
　　曲歌撇开脸：“你眼睛里写着呢。”
　　闻人阙想起来了，师父曾经说过，他的眼睛会说话。
　　听起来简直像个妖怪。闻人阙扬眉，一筷子戳中一块红烧肉往嘴里送，嚼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眸：“你说你们家今天要来很多人？”
　　“是啊，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为了筹备这次大会，各门各派都派了人前来商议筹备的逐项事宜。”窗户一阵响动，曲意从窗户一跃而入，一屁股坐在闻人阙对面的椅子上。
　　闻人阙抬眸：“你是不是从来不走门？”
　　曲意：“……”重点是不是抓错了？
　　曲歌：“二公子说闻人公子要是闷得慌，也可以多到其他院去走动走动，正好趁此机会结识一些江湖中人，多一个朋友，以后也多一条路走。”
　　闻人阙正愁闷在房中无事可做无聊得紧，这话正中下怀，于是他三两下扒完了饭，站起来提脚便走，好像生怕身后两个小丫头会反悔抓着他不让他出门似的。
　　曲意：“他跑什么？”
　　曲歌：“……大概怕我们抓他……”

　　闻人阙住的是曲府的东苑雅居，这边鲜少有人来，很清静，特别适宜养伤。这会儿他从雅居出来，才发现院子里面果然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各门各派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佩着剑，提着刀，摇着扇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三两结派，正有说有笑。闻人阙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江湖中人，有些激动的在人群中窜来窜去。
　　忽而有人从身后一把拽住了他，闻人阙回头，见曲旈声正拽着他的衣袖，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曲兄。”闻人阙朝着曲旈声拱了拱手。
　　“曲兄，这位是？”闻人阙这才注意到，曲旈声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一人身量欣长，眉目清秀，手持一把折扇遮住半边脸对着他眨眼睛；一人虎背熊腰，人高马大，细目虬髯，也望着他，那眼神却又像透过他，飘向不知哪个远方去。他们一左一右站在曲旈声两侧，形成两种泾渭分明的风格。
　　开口询问的正是那眉目清秀俊朗的公子，只见他缓缓将折扇拉下来立于胸前，扇面上用草书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大字——能得自在。
　　便是未入江湖，闻人阙也知道这人是谁了，正是那江湖上出了名的自在逍遥客，柳随风。
　　柳随风此人一向活的随心所欲，但求自在逍遥，从来不参加武林大会，今次竟然能够在盛会前期的筹备大会上见到他，莫说是闻人阙很惊讶，所有来到曲家的人都表示很惊讶啊。
　　“柳兄，樊兄，这位是闻人阙。”曲旈声见闻人阙不说话，想他大概不太适宜这样的场合，便开口替他介绍道。
　　闻人阙这才回过神来，冲两人抱拳。
　　“闻人公子师出伏崖派？”那柄写着能得自在的扇子一合，指着闻人阙的佩剑，慵慵懒懒地开口道。
　　闻人阙低头去看自己的佩剑，想着自己已经被赶出门派，正想说不是，可看见剑柄上刻着的“伏崖”两个大字，那句不是便又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曲旈声见闻人阙愣愣的盯着佩剑不说话，心道大约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转身朝身后二人抱拳道：“柳兄，樊兄，家兄正在正厅恭候二位大驾，我就不同你们一道过去了，两位，这边请。”
　　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厮这时候识相的走上前来给那两人带路。
　　那髯须大汉没说什么，抱了抱拳，提脚走了，柳随风望着闻人阙，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折扇刷的打开，走了。
　　见他们走远，曲旈声这才回眸道：“府里人多，不如我带你到府外去走走吧。”
　　“可是，这么多人，你抽的开身么？”闻人阙一脸实诚的担忧道。
　　“放心吧，有我大哥和我爹在呢，这些事原也不归我管的。”说罢，不由分说的拉着闻人阙便往外走，曲闻安静的跟在两人身后。三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出了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