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知弦意》墨mo十七

16、【第十五章，慕容方】

　　进了进了凤城，两人脚步微缓。他们走在凤城繁华的街道上，突然间迷茫了起来。
　　到这时才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寻柳彦青。当初去时被蒙了眼，放回时又匆匆而来，根本没摸清过那府宅所在的位置，后来也没有约定个碰头的暗号什么的，如今茫茫一座城，何处去寻？
　　最后还是闻人阙当机立断，拖住了前面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的曲旈声，定声同他说道：“我知道你急着回家必是家里的事情拖不得，不若这样，你先回廊城，柳彦青这边，我在想办法找一找，若是实在找不到，我在回廊城去找你。”
　　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
　　曲旈声静默了片刻，待一颗心慢慢回过味儿来，能静心思考了，考量了闻人阙的建议，觉得可行，这才即刻做了决断。他将拇指并食指在口中吹出一阵长啸，四周就齐刷刷冒了一圈暗戳戳的头出来。他把暗卫招了回来，只是这次暗卫从之前的十个又变成了二十个，补齐了原先的空缺。这说明原先跟着的那十个人之中，必然已经有人是回家报过信得了，然而为何这次暗卫回来了，只是给他补派了人手，大哥却没有亲自来？
　　他会这么想，倒不是有多怂多怕多需要自家大哥来保护来救命，只是觉得这次这做法，与他大哥平时只要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必然出现在他身侧，好像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行事做风委实不符。这一丝诡异让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一颗心又打了个突。勉强压下这抹异样，他在心里思量：曲家这时候正乱着，大哥要抽身离开必然有些勉强，但并非完全不可能，然而如今连面都不露，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被麻烦绊住了脚步。想到可能出现的麻烦事儿，他当即回忆起在江阴段家遇到的那些事情，那木匣子还被他背在背后呢。本来里面那一摞信加一个木头匣子，分量也重不到哪里去，然而那东西此时背在背上，他只觉得脊背都快被压弯了的沉重排山倒海而来。
　　一番思量，曲旈声当机立断：“好，我留十个暗卫给你，你且小心行事，也别耽搁太久，若真寻不到就先回廊城，我们在从长计议，想别的法子。”
　　闻人阙却摇头：“你留暗卫给我做什么，且让他们护着你，凤城危楼本就是冲着你去的，于我无甚威胁。你在危险之中，我在危险之外，你且护好你自己！我没事的，放心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此时的曲旈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风声鹤唳，偏就放不下悬着的这颗心，不肯松口。
　　他不肯松口，倒叫闻人阙无奈了。他皱了皱眉头，轻轻叹一口气，那一声“大哥”绵绵软软的就随着这口气漏了出来，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恳求的意思，他说：“大哥，你信我，且护着你自己，好么。”
　　这一声大哥，叫的曲旈声心头微微一颤，那颤动几不可闻，微弱到他几乎无所察觉。然而这点微不可查的颤动终于是让他松了口，他说：“好，我信你，但五个暗卫仍是要留下的，就当我求个安心，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就莫要再和我讨价还价。”这会子，曲旈声终于在他面前端起了大哥的架子。
　　闻人阙也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人的倔劲儿，默然了一会儿，也让了一步，同意了。他点点头，曲旈声冲着身后的黑影们吩咐一声，黑影当即一分为二，多的那队人马隐入了曲旈声背后的暗影里，少的那一对则隐没在闻人阙的四周。
　　风过树静，日头高照，两人于是在此处分道扬镳。
　　曲旈声归心似箭，掉头就去寻马赶路去了。闻人阙慢慢回过身去，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旁，就这么安静的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提脚迈步，走过主街拐角，寻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一抬脚，跨了进去。
　　五个暗卫隐在身边，如春风绕身而动，微弱而不动声色，可闻人阙知道，十双眼睛随时随地都在暗处盯着他呢。
　　却说他进了客栈，也不着急，先跟掌柜的要了一间上房住下，进了房间就没出来过。一直到午饭时候，这才换了一身青衣长衫，自房间里慢慢悠悠转出来，下了楼，在大厅里寻了个位置坐下，唤来小二叫了几个小菜，便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儿，慢慢的等着菜上来，慢慢品着那一壶其实非常不怎么样的茶水，慢慢吃着晚饭，一双耳朵一时三刻未闲着，端在听取四面八方汇集起来的消息。
　　此时距段家惨遭灭门已过一个白日，江湖上消息传得快，这会子已经有人开始讨论了起来，只听见他斜后方一桌有人嗓门颇有些大的在说：“哎，你们听说不曾，江阴段家，昨日夜里遭人灭了满门，还被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
　　闻人阙的耳朵又竖的高了一点。
　　只听另一个声音接道：“听说了，一早正从江阴那边过来，一路上半数人都在议论，都在猜段家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落得个如此惨烈悲凉的下场，啧，段家上下三十几口人呐，没留一个活口，杀了也就算了，还都被烧成了碳灰一捧，连个入土为安都落不着，你们说，这的是多大仇啊……”
　　“是啊是啊，”又有人接口道，“简直就是深仇大恨啊，却不知段家是几时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么？”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却没一点儿有用的信息，闻人阙正打算收回注意力，正这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自另一桌横插进来，有一人轻飘飘的开口说道：“灭门的兴许是冲着千山绝去的。”
　　收到一半的耳朵又竖了起来。
　　闻人阙忍不住回头去，脸上带着藏不住的诧异，斜斜瞟着说话的人，入眼的是一个一身布衣，手边却放了一把上等好剑的青年人，那人不苟言笑，边说话便抬头望向之前议论纷纷的众人，面无表情的将众人一一扫过，视线最后落在也望着他的闻人阙身上，不知为何楞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他片刻，忽然面无表情的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闻人阙莫名，并不识得此人是谁。他摸了摸鼻子，也朝那人点点头，收回视线。
　　“千山绝？”先前说话的那拨人里，有人不明所以，抬头问道。
　　“听说是一种江湖奉为禁忌的毒药。”也是同一桌，一个年纪稍长些的中年人解释道，“好些年前被一众江湖侠义之士联手毁去，不曾想原来却并没有毁全？”
　　江阴段家手里握有千山绝配方这种极其辛秘的事情，段家自然不会到处去乱说，毕竟当年撺掇一众江湖人士去灭了那毒王谷的，段玉荣的功劳就占了大半。段玉荣自然也知道，自己前脚带着一大帮子人喊打喊杀的去为武林除害，后脚就拿走被他奉为武林公害的毒方这种事，说出来绝对是要遭武林围攻，不得善终的。是以这条消息，以往向来鲜为人知。可惜这江湖上的事儿，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但凡做过，总归是会留下蛛丝马迹叫人顺藤摸瓜摸出些门道来，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所以这几年，江湖中隐隐约约有人在传，说江阴段家手上握着千山绝的方子，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当然，传归传，知道的人还是寥寥无几，所以如今那人开口，旁边的人皆是一头雾水，入江湖入的晚的，不知道毒王谷那件事的，更是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那男子说了这么一句，顿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他是在想着接下来怎么接口呢还是单纯的突然就不想说了，空气一阵静默，静默的闻人阙以为大家都没有后话了，好一会儿，才又等到那布衣男子开口，开口只有一句话：“我也只是听到些江湖传闻，说是段家手里可能有千山绝的方子。”
　　然后就又没有后话了。
　　可他一句话，就如同抛入水中的一粒石子，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在座的有年长的，知道当年毒王谷事件的长者，这时惊呼了一声，说道：“若真是如此，那这段家未免失了厚道，当初高喊着为那毒所害甚深，说那毒药是江湖大忌，必须连人带药一并铲除的是他段家，而后带着人烧了山谷囚了毒王，如今倒是自己占了那毒方？何等居心？”
　　虽说死者为大，然而当年知道这件江湖辛秘的人不在少数，听得那长者说这话，心里都赞同的很，只觉这传闻若是真的，那段家这番作为真真是有失江湖道义了，谁知道他们暗地里私自藏着那人人畏惧的禁毒，究竟是想干什么。
　　那些人心里面寻思来寻思去，都得出了一个结论来：其心必异。
　　想到这一层，倒有人开始渐渐不那么同情起被灭了满门的段家了，心道，当初你段家对人家毒王谷赶尽杀绝，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说不定当时逃出了什么受害者，如今回来报仇了，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灭你段家满门，将你段府也烧个干干净净呢。倒也真是报应不歇。
　　江湖人大多耳根子软，听见风就是雨的，这会子有人把这个设想说了出来，其他人不接话，也算是默认了这一种可能，只是推测不出是谁所为。而且，这事儿若真是寻仇来的，当年掺和进围剿毒王谷的江湖正派可不在少数，难不成这位神秘人要一个一个寻着过去报仇？
　　大堂里许多人都想到了这一层，一肚子弯弯绕绕已不知道绕到了那个地方去了。他们现在想的是，只怕这种猜测一旦传开来，接下来一段时间，江湖之中许多涉事之人恐怕都要人人自危起来了罢。毕竟他们在明，人家在暗，稍有不慎，便是下一个段家也说不定。
　　那布衣人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听了一会儿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猜测，不做评论，等到听的差不多了，放下一锭碎银子，拿上手边那柄好剑，抬脚就出了客栈。
　　此时众人忙着议论纷纷，并没有人注意到那挑起话题的布衣男子的离去。不过闻人阙却注意到了，那男人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了出去，跟过一个街角，拐进一条暗巷之时，那布衣男子终于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身来。
　　闻人阙站在离他两丈远之外，借着微微的月色打量着他，粗布短衣朴实无华，却难掩那一身傲人之气，手里那柄剑更是难得的好剑，只怕身手也是不错的，光看那站在对面不动如山的气势，闻人阙就觉得，他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
　　那布衣人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道：“阁下一路跟着我，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不用点都通透。闻人阙也不含糊，开口就问：“方才听阁下说起千山绝，却不知阁下对千山绝知道多少？”
　　但凡听见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要来刨根问底，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对曲家上了心，还是对千山绝上了心。
　　布衣男子在月光下微微摇头，一张脸始终不带任何表情的说道：“略有耳闻，知之甚少。”
　　不知道为什么，闻人阙总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可能与当年那场围剿毒王谷多多少少有一些联系，或大或小，或远或近，但就是觉得他可能是当时涉身者之一。要说为什么这么觉得，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就像是一种直觉。
　　闻人阙继续问道：“那阁下可知道，千山绝是否有解法？”
　　那布衣男子楞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对面那人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他歪着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恕在下愚昧，未曾听说过此毒有解。”
　　意料之中的答案。闻人阙倒是淡定，闻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一句“叨扰了”，转身就要走。
　　那男人却在背后喊住了他：“这位公子，你要寻千山绝的解药做什么？”
　　以那男人的聪明，听到闻人阙问起千山绝的解药之时，他不会猜不到一定是有人中了这毒，而且中毒之人还跟眼前这个年轻人多多少少有着关联，所以这人才会听到点声儿，就跟出来找自己询问关于千山绝的事情。这么一问其实多此一举，他也没指望对面的青年会回答他。
　　谁知闻人阙沉默了片刻，竟然真的回答了，他说：“我有位相熟之人中了千山绝，我正在帮忙寻找解药，”他没说中毒的是谁，一来若是暴露了谁中毒，就极有可能把灭段家满门的嫌疑统统砸到他们头上，二来是以他的身份也不便过多去说什么。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阁下既然知道千山绝，那可否请阁下帮小弟多留意一下关于这种毒药在江湖上的消息，若是有一日阁下机缘之下得知了千山绝的解药，可否请求你知会小弟一声，小弟不胜感激。”
　　布衣男子抱着剑看了闻人阙一会儿，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道：“好，我会留意的，何处寻你？”
　　闻人阙想了想，答道：“廊城曲家寻我即可。”
　　闻人阙那时想的是，多一个耳目，就多一条路子能探听到各方消息，总归不会是坏事。
　　布衣男人听见他的回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不细看根本留意不到，月色深沉，闻人阙更发不可能看到。
　　“多谢。”闻人阙抱拳，正准备转身走人，身子转到一半，忽然听到身后那人说了一句：“在下诸稷慕容方。”
　　慕容方自报家门，却没问闻人阙的姓名。然而俗话说得好，来而无往非礼也，他定住脚步，转身抱拳：“在下闻人阙。”伏崖派三个字藏在心里，不能诉诸于口，只互通了姓名，两人便匆匆拱手作别，分道扬镳，各自离去。
　　那之后闻人阙又在凤城里逗留了几天，将整个凤城都要翻了个底朝天了，仍是寻不到半点柳彦青的影子。那府门宅院跟自己长腿跑了似的，无论他怎么掘地三尺，愣是找不到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来。
　　偏偏这时，许多江湖人打凤城路过，直取道廊城而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武林大会再过两日就要在廊城召开了，大家正赶着去凑热闹呢。
　　地点选在廊城，负责承办此次武林大会的自然就有曲家一份，闻人阙想到曲家这会子那略有些兵荒马乱的情况，他决定先放下凤城这边找人的事情，赶回去看看曲家那边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顺便正好也借机看看武林大会的盛况。毕竟是生平头一回遇见，说不好奇不心痒那是不可能的，要不是自己武功平平，他倒是真想上擂台去挑战一番呢。
　　这般想好，第二日日头一亮，闻人阙就起了个大早，收拾好东西，出了客栈，寻到集市买了一匹快马，纵身跃马而上，打马扬鞭而去。

　　却说凤城这边。
　　柳彦青的府宅之中，那一抹青影又飘飘然的落在了红衣少年的眼前，此时少年刚在柳随风那儿受了点冷落出来，脸色不大好看，对着那青衣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叶明衣早就习惯了公孙彦青这幅喜怒无常的性子，只当他是小孩子一般对待，也不跟他生气。视而不见他那一张能怼死人的臭脸，径直从怀里取出一个细小的银箸来，那银箸食指般粗细，小小一根，他自顾自将东西扔到公孙彦青眼前，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楼主让我带给你的。”
　　公孙彦青虽然脸色不大好，但见了那东西，还是伸出手去接住了。
　　一言不发的打开银箸，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将叶明衣直接丢在身后。他一边走一边看银箸里面的字条，字条之上寥寥几字写道：人暂且扣下不还。
　　那苍劲中带着娟秀的细瘦字体，一看就是楼主的手笔，说的人，自然是曲家那两个仆从。
　　似乎是终于遇到了点儿值得开心的事情，少年的脸色终于微微恢复了点儿笑意。
　　叶明衣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不置可否，一个旋身消失在茫茫黑夜里，自打哪来，回哪去了。
　　他们心里都有一个念头：好戏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