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玉树子

99、番外之高文博

　　我想筱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我第一次见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甚至于连我自己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自从妈妈去世后，我就很少一个人呆在家里了。墙壁上那副巨大的全家福总会恶意地提醒我过去的美好是多么的荒唐可笑，雪白的天花板反射出的光芒也不再是温馨亲切的，而是那样的刺眼刻薄。

　　屋子里的每一件家具在妈妈走后都失去了生气，厚厚的一层灰昭示着这个家的男主人有多久不曾回来过了。洗衣机前，再也看不见妈妈笑着抱怨我和爸爸是一大一小的两只泥猴了。厨房里，再也看不见妈妈系着围裙忙碌的身影了。我不知道留在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家里有什么意义，它只会让我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坚持的信念是多么的无知和荒谬。

　　选择堕落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让爸爸记起他还有个儿子，只是想继续勉强维持一个家的雏形，哪怕早已经没有了父慈子孝的可能性。有谁会愿意放着家里温暖的被窝不要，整夜整夜泡在网吧里打通宵游戏？但是，我的所作所为没有引起父亲丝毫的关心和愧疚。他仍然沉醉在初恋情人的温柔乡里，仍然忘我地享受着人间极乐。除了一次又一次地利用手中的权势帮我解围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举动可以证明我们是父子关系，可以证明我们曾经有一个令人艳羡的家。

　　原来以为爸爸会在乎我走上歧路，到头来居然还是我的自欺欺人。如果说一开始是为了吸引父亲的注意，那么后来则是因为我的孤独和寂寞。空荡荡的房子没有柴米油盐，没有锅碗瓢盆，有的只有妈妈挥散不去的怨气和诅咒。这样的家只会令我脊梁骨发凉，只会令我不住地想要逃离。

　　说来还真是可笑，在我活了十几年之后，发现自己拥有的不过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爸爸和一个已经变成一阵风都能吹走的妈妈。相比于现实的残忍，和那些小混混在一起的日子反而显得异常的放松和愉悦。大家都是因为各式各样的理由和家里发生了矛盾，没有谁会瞧不起谁。

　　在这里，我至少可以感觉到兄弟间的义气所带来的温暖。或许在一些人看来，酒肉朋友的情谊是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的。但对于被最亲的人放弃的我来说，这点发自肺腑的关怀哪怕是处于利益的缘故，哪怕像流星一般转瞬即逝，也是弥足珍贵的。慢慢地，我学会了骂人打架，学会了勒索威胁，学会了一切在纯净的校园里没有的黑暗。

　　很快，我便在混混这个圈子里混出了名气。不仅是因为我曾经光辉的历史和现在不顾一切的狠劲，更是因为有一个凡事“任劳任怨”无所不能的父亲。于是，我也有了一帮固定的追随者。其实，没有人说得清我们对待彼此有几分真心。无论如何，起码我们已经成为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我初见筱筱是在一个夏日的旁晚，那时侯估计她才在上二年级吧。

　　当时，我正一个人无聊地站在某商场前面等待阿龙他们的出现。一串清脆的笑声引起了我的注意，寻着声音望去，我见到了筱筱和她的一家。

　　筱筱穿着一件粉色的连衣裙，两只手拉着她的爸爸妈妈。脸上满是发自肺腑的喜悦和兴奋，双眸明亮地像是熠熠生辉的钻石。她的父母嘴角噙着笑，耐心地听着自己的女儿兴高采烈地说着些什么。

　　心里有个很柔软的地方就这样被触动了，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爸爸妈妈，想起了我曾经也如此幸福快乐过。没有继续等待那些人，我鬼使神差地跟着筱筱的一家人一道离开了。

　　局促地走在他们的身后，耳畔时不时地传来说笑声。我居然紧张得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才好，走进了怕被他们察觉，走远了又怕听不见筱筱干净的声音。畏首畏脚地一路追随着，我终于知道了筱筱的家在哪里。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会提早到她家附近守着。看着筱筱快乐地上学，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就觉得心里被一种莫名的东西涨得满满的。不曾想过要认识筱筱，我只是想一直这样默默地望着她，默默地守护灵魂的最后一片净土。

　　我以为自己对于她，永远只会是个躲在身后见不得光的影子。谁知道两年后，我意外地得到了和筱筱进一步接触的机会。

　　阿龙是个偏爱鲜嫩色衣服和漂亮小女生的人，最近他很是激动地向我们宣布他又发现了一块瑰宝。据说，该女孩是育才中学四年级的学生，长得那是一个新鲜欲滴，明艳不可方物。

　　在阿龙的强烈要求下，我们一群人堵在了小女孩回家的必经之路。本来这种把妹的事，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无奈阿龙说那个女孩经常有个男孩陪着一起回家，而那个男孩貌似也不是个好货色。为了他的终身幸福，做兄弟的只好出来撑撑场面了。

　　当那个女孩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里的时候，我只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筱筱和她总是形影不离，两个人好得像是撕不开的橡皮糖一样。难怪阿龙说那个女孩叫林晨的时候，我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

　　不禁有点犹豫，林晨是筱筱的好朋友，我是否还要“助纣为虐”呢？没有参与阿龙他们的调笑，我一边打量着眼前强装镇定的女孩，一边想着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

　　关键时刻，那个麻烦的小男孩居然拦在了林晨的前面。一双精明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我们，脸上满是倔强，没有丝毫的害怕和恐惧。我玩味地看着他，果然是一条道上的，知道惊慌只会让我们更加兴奋而已。

　　阿龙的威胁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看来这小子是铁了心想要当“护花”使者了。脑海里浮现出筱筱的笑颜，我突然想到了最好的处理方式。阿龙他们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和我一并离开了。

　　当然，我可以为了筱筱放过林晨，却不代表我会放过那个试图挑战我们尊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孩。临走前，我示意他咱们来日方长。毕竟，我也需要给阿龙他们一个完美的交代不是？

　　男生们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外乎两种，一是文明的，一是野蛮的。显而易见，我们只会选择带暴力的。那个叫张明的男孩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和我们的“见面”，甚至于带来了一堆小毛头助阵。

　　不过，也不能说这些小屁孩全都是一无是处，至少我就很欣赏那个为首的叶家谦。没有想到一个有着那么精致脸庞的小男生打起架来也会如此拼命，如此狰狞。没过多久，小毛头里就有不少人负伤了。张明看上去很不好，毕竟阿龙憋了几天的闷气不是那么好销售的。倒是叶家谦，我似乎是低估他的实力了。

　　正在我打算好好应对叶家谦的时候，一个校领导模样的男人带着一群保安阻止了我们。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筱筱，我几乎是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筱筱担忧的眼神一直落在叶家谦身上，那种欲语还羞的情意让我怒火中烧。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是仅仅迷恋于她的笑容吗，为什么现在会像个吃醋的小情人一般反应？

　　伤势不严重的我们被带到了教导处，筱筱很自然地成为了唯一的目击证人。从刚才到现在，除了望向叶家谦的目光中流露出浓浓的感情之外，她一直很镇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依旧是那个有着明媚笑容的女孩，却说出了令我难以置信的颠倒黑白的“证词”。顿时，我的心沉到了谷底。看着她冷静地回答教导处主任的问话，看着教导处主任嘴边不易察觉的满意的微笑，看着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叶家谦，我突然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除了恶狠狠得盯着她，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来宣泄自己的愤懑，失望……以及羡慕。

　　很难一语说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一个贪玩的男孩意外地找到了一间装满玩具的屋子，却悲哀地发现屋子的钥匙掌握在另一个男孩的手上。

　　一直以来，筱筱在我的心目中只是具体化的幸福。让我念念不忘的是她清澈的眼眸，发自肺腑的笑容，以及他们一家人的其乐融融。我可以理解自己的想法，毕竟那些东西也是我曾经拥有的。但是，今天我第一次发现筱筱的另一面。原来当她想要保护一个人的时候，身上所焕发出的神采和温暖丝毫不亚于我记忆中的她。甚至于，筱筱不惜说谎，不惜冤枉我们这群“毫无干系”的外人。这一认识让我既欣喜又难过。

　　之前我不是没有交过女朋友，所以我很清楚地看清了筱筱对叶家谦的崇拜和爱恋。我突然很嫉妒叶家谦，凭什么他就可以得到筱筱全心全意的关怀和守护，而我只能永远处于怕被别人抛弃的阴影中？

　　一个念头没来由地在我的脑海中成形，如果我能让筱筱喜欢上我，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可以得到幸福了？

　　很久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心中自有此念，余生再无安宁”了。

　　教导处主任对我们的处置无疑就是喊家长，再严重点的，大不了把我们送到某某教育机构关一段时间的禁闭。其实，我倒不是很担心。好歹我还未成年，好歹我有个“万能”父亲，好歹我们只是打打小架而已。

　　让我愤愤不平的是，叶家谦他们竟然就这样逃过了处分。要是没有筱筱的“伪证”，这些模范生们的履历表上怕是也会多一点不和谐的色彩吧。不过，我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和小毛头计较什么。现在的我，一心只想着如何接近筱筱，如何绑住幸福行踪不定的双脚。

　　事后，我被送往某教育所“培训”了一段日子。本来以父亲的手腕，我完全不用遭这份罪。只是我私下强烈要求和阿龙同甘共苦，他才无奈地同意我的说法。其实，除了义气外，我想我也需要充足的时间来思考一下自己突如其来的情感波动。

　　那是在妈妈离开后，我过得最为平静的一段时光。没有争吵，没有彷徨，我所要做的只是在老师们上课时作认真倾听状就行了。脑子里全是筱筱的身影，我第一次有了想要抓住某样东西的欲望。

　　或许，缘分就是如此妙不可言。我知道，筱筱只是个普通的女生，可偏偏就那样深深地住进了我的心里。

　　恢复自由之后，我没有立即去找她。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我只敢远远地凝望着她，偷偷地叫我的兄弟找来有关她的一切资料。渐渐地，我知道了她常常到校门口的那家小饭馆和林晨一起品尝青椒肉丝，因为我的兄弟曾无数次地“恰好”撞见过；我知道了她常常到市中心的电玩商城打游戏，因为我的兄弟曾无数次地“凑巧”遇见过。当然，还有许多微小的细节，比方说她的身高体重，她的出生年月。

　　在筱筱快上六年级的时候，我终是忍不住和她说话了。

　　她自然不会知道我一直暗暗护送她回家很久了，所以当筱筱转身看见我的时候，她一副见到鬼的表情。事实上，我很喜欢看到她丰富多变的神色。小丫头还以为自己很深沉，其实早已经把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一股脑儿写在了脸上。

　　所以，当她否认自己认识我的时候，我几乎是立刻就洞穿了她试图说谎的企图。即使如此，我的心里还是隐隐觉得很不舒服，她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我撇清干系吗？

　　有些恶意地提醒筱筱她当初对不起我们的事，她突如其来的反驳让我很震惊，想不到看似温和无害的小丫头也有如此彪悍的一面。

　　筱筱无意识的话语让我的心猛的抽紧，原来在她心里我们之间隔着不只一条“楚河汉界”。以至于在她看来，我们打人就是无耻的以大欺小，他们打人则是无奈的正当防卫。

　　又羞又恼的我蓦地想到了一个主意，如果把筱筱拉进我们的生活，她是不是就会对我有所改观，是不是就会有可能……喜欢上我？下意识地把内心的想法脱口而出，却意外地接触到了她满是同情和了然的眼神。

　　心口狠狠地疼了一下，我是希望她对我除了恐惧多点别的情绪，但绝对不包括同情和怜悯。不是没有见过其他人类似的目光，可都比不上她的让我如此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悲哀和无力。
　　我企图用手捂住筱筱的眼睛，这样我就不会觉得映在她清澈的眼瞳里的自己是那样的不堪了。想不到的是，她误会了我的意思，害怕地大声尖叫起来。

　　更不想到的是，她的声音居然引来了另一个我不想见到的人。

　　叶家谦。

　　看到筱筱本能地在他的身后寻求庇护，我的胸口被浓烈的愤怒和嫉妒充斥得满满的。为什么她的眼神只看得到叶家谦，为什么她在意的始终还是叶家谦？

　　我以为我的挑衅和威胁会让叶家谦退缩，毕竟在身量上他一点优势都没有。谁料，叶家谦只是固执地坚持要带筱筱离开，似乎当我的话是无关痛痒的空气一般。

　　对于他的强硬，我反而有了一丝赞赏。至少他是在保护我喜欢的女孩子，至少他还像个男人一样有担待。

　　筱筱开口为叶家谦辩护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我觉得自己找对了人，她不是轻易丢下朋友的人；另一方面，我又为自己不是她所珍视的那个人感到失落和遗憾。纠结的情绪让我对她的话没有丝毫的动摇，却在捕捉到她失望的神情的一刹那改变了主意。

　　她会失望就说明她对我还是抱有希望的，一思及此，我先前的不满统统烟消云散了。既然如此，我自然要继续维持我在筱筱心目中零星的形象。

　　离开之前，不忘叮嘱一脸惊喜过度的小丫头一句。哪怕只是恐惧，我也希望自己在她的心中留有一席之地。不去理会叶家谦探究的神情，我只知道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握住心底想要守候的人。

　　即使需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自从出来混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思考过自己的将来。可是现在，我很明显不能继续堕落下去了。如果我想要筱筱接受我，如果我想要一个美满的结局，就必须摆脱小流氓的身份。思来想去，也只有回去向我的父亲求助了。

　　听到我打算复学的消息，爸爸显然很是欣慰和激动。他几乎是立刻就为我联系好了外地的一所私立学校，毕竟我在H市已经臭名远播了。

　　荒废了好几年的学业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弥补的，最艰难的时刻我都是默念着筱筱的名字熬过来的。她是我所剩无几的良心和理想，是我上进和奋斗的唯一动力。在外地的两年，我常常在宿舍的玻璃窗上勾勒她的身影，想象她一直都在我的左右。许是执念，许是前世的宿命，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并没有减轻我对筱筱的渴望，反而让这份思念和爱恋越发深刻，越发不可抑制起来。

　　令人意外的还有一件事，妈妈婚前的好友联系到了我。在小时候，我见过这个和妈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阿姨。只是后来她因为嫁人的缘故去了美国，这才断了往来。现在，这位小阿姨提出要替我的妈妈好好照顾我，送我到国外完成学业。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的要求，片刻的犹豫也是想到不能再那么容易地见到筱筱了。可是，与漫长的未来相比，我想我还是可以忍受这短短几年的分离。

　　小阿姨很高兴我同意她的建议，毕竟她和妈妈曾经约定过要视彼此的孩子为亲骨肉。至于父亲，我倒没有顾虑那么多。因为他早先隐隐透露出想要和初恋情人结婚的想法，这无疑让我对他萌生的些许愧疚和悔意抹杀得干干净净。爸爸对妈妈的薄情令我彻底死了与他和好的心，剩下的可能只有责任和义务了。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将来我有了妻子孩子，我一定会好好守着他们。绝对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如此轻易地抛家弃子。

　　当然，世上我只想要筱筱拴住我的一生一世。

　　出国的若干手续很快就办妥了，我打算在临行前见她最后一面。

　　在筱筱就读的崇阳中学守了几天，我终于找到了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

　　筱筱出落地比我想象中的更清丽，更动人。渐渐褪去了稚气的她开始显露出少女特有的魅力，我发现其实只要这样静静地看着，也能给我带来莫大的幸福。

　　她惊讶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我顿时心情大好。特别是在她恶狠狠地说化成灰都会认得我的时候，我简直恨不得让她签下白纸黑字的承诺书。虽然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但我还是自作主张地把它当成我们之间的第一个约定。

　　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子是怎样把我YY成一个可悲的人物的，在我说出自己要出国读书之后，筱筱的语气和眼神都温柔得像是另一个人。现在的我已经可以毫不在乎地面对她的同情和怜悯，因为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不堪和悲哀。

　　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小丫头果然不争气地脸红了。

　　感谢我的父母，感谢他们给我一副可以祸害小丫头的皮囊。

　　筱筱羞涩地落荒而逃，没走多远又不出意料地偷偷瞄我。和我对视之后，她傻傻地选择在更远的地方看我。殊不知，我的视力一向是所向无敌的。

　　我想，有了心上人的祝福，在美国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熬吧。

　　每年筱筱生日的时候，我都会托快递公司为她送上一束花和一条银链。链子的款式很简单，没有太多繁复的设计和装饰。没来由地，我第一眼就认定它是属于筱筱的，认定筱筱一定会喜欢我的选择的。我在银链的内部小心翼翼地刻上了我和她姓氏的缩写，仅仅只是想让自己离她近一点。

　　没有想过让筱筱知道我的举动，我只是希望能有样东西可以代替我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所以，这种风格的链子我一送就是十年。原本以为是一辈子的礼物，却还是在她喊停的那一刻沦为梦中的泡影。

　　每年我都会归国，都会到筱筱的家和学校附近逛逛。大概是缺了点缘分，我一次也不曾遇见过她。不过，我用相机记录下了周围一丝一厘的变化。这样，我就可以幻想是自己陪同她经历所有的一切，可以幻想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筱筱半步。

　　在筱筱高考放榜的那年暑假，我特意回国去了她的学校。小丫头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红榜上赫然写着她的大名。默默地在心里记忆着她的学校和专业，我几乎已经开始期待她与我重逢时那种掉下巴的表情了。

　　然后，我主动地向我的导师要求作为交换生到J大学习，主动地向经管系的主任恳求短暂的实习机会。一切的努力在我见到花名册上筱筱的名字的时候，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故意装作没有认出她的样子，却在点名的时候恶意向她眨了眨眼睛。筱筱的怔忪在我的意料之中，看来五年的时间并没有改变她多少。

　　上课的时候，时不时地碰上筱筱的急急避开的眼神。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令我很有成就感，五年来的相思之苦似乎也在这一刻得到了纾解。

　　事实上，筱筱的课表我早已经烂熟于心。因此，我只要在她的宿舍楼底下站一会儿，就可以很自然地做出偶遇她们的样子。

　　一切都很顺利地按照我的计划进行着，如果可以忽略筱筱那一副赶鸭子上架的不情愿的表情。

　　给她们买饭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卖弄了一下自己对筱筱的熟悉程度。不经意地扫到她欲哭无泪的可怜样，以及其他三个女生探究的八卦样。

　　心情顿时大好，谁叫你要藏着掖着不肯大方地承认我早已和你相识的事实呢？居然还敢别扭地称呼我为“高老师”。天知道，那时我差一点就要抓狂了。

　　私底下找了筱筱的舍友，隐晦地透露出自己想要追求她的意思。三个小女生的眼睛一下子变得贼亮贼亮的，不停地拍着胸脯承诺会帮我达成心愿的。

　　于是，我无数次地和她们在食堂“偶遇”，费尽心思地和筱筱套近乎。不过，我不敢逼得太紧。五年的距离不是那么容易缩短的，更何况我从她的舍友的口中模糊得知了筱筱似乎一直都喜欢她的高中同学。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就闪现出了叶家谦的名字。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叶家谦和筱筱一直在同一个学校，心里莫名地把他当成了臆想中的情敌。

　　大概是小时候，筱筱那种母鸡护崽式的维护让我的印象过于深刻了吧。

　　没有想到的是筱筱居然那么快就决定和我摊牌了，我以为她会一直装作毫不知情的。我很了解那种独自在异乡的孤独和无助，毕竟我初到美国的时候也是感同身受。实际上，我可以说是利用了她此刻的茫然和寂寞来接近她，来让她喜欢上我。

　　因为我知道女生很容易把感动转化为感情，只是我忘了她心里还有另一个人，忘了我的筱筱一直是个理智和公平的人。

　　当她毫无转圜余地拒绝我的时候，我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像是给火车轮子碾过一样。不管我如何退让，她连让我单方面付出的机会也吝啬地不肯施舍。

　　本来我不确定她喜欢的人是否是叶家谦，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试探一下。不料，她惊愕的神色让我顿时肯定了心中所想，更肯定了叶家谦和她还没有结果。有些恶意地说出心中的猜测，明知道她可能会伤心，我却还是管不住自己失控的大脑。

　　我很想看到筱筱生气地对我大喊大叫，可她只是冷漠地微笑，冷漠地提醒我这一切都与我无关。霎时，我觉得自己像是已经被她划入了交友的黑名单里，失去的恐惧远远大于被拒绝的难过。

　　不由自主地再次向她表明心迹，却啼笑皆非地换来了她一手的鸡皮疙瘩。望着眼前不按常理出牌的筱筱，我只觉得能让我呆在她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哪怕没有爱恋，哪怕只是以兄弟的身份。

　　我知道，其实筱筱对我存有一定的好感。不然，她不会退而求其次，提出和我继续做朋友的要求。或许，我可以用无微不至的照顾日渐代替那个远在南方的身影。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打着好兄弟的幌子成日晃荡在筱筱的身边。当我终于结束代课生涯的时候，我几乎是又紧张又期待地等着她对我的新称呼的反应。

　　筱筱看上去很喜欢“阿文”这个名字，甚至连续念了好几遍。她一定不会知道，每每从她的口中冒出那两个字，我的心都欢快地想要跳上月球了。更令我高兴的是，她很爽快地同意了我叫她“筱筱”的要求。想想我以后不用在被窝里偷偷地念叨着这个镌刻在我心底的名字，我只觉得人生无限美好。

　　没想到的是，我充满希冀的好日子随着冬日里第一场雪的到来走到了尽头。

　　那是筱筱首次答应和我单独出去，我几乎是提前好久到了约定的地点。等了将近一天，却只等来她早已和一个“帅得一塌糊涂”的男生出去的消息。

　　我下意识地想到了叶家谦，不安的感觉渐渐扩散到了全身。于是，我选择了最笨的方法，在她的宿舍楼底下守株待兔。

　　许久之后，记忆中纤细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高个子男生，两个人的姿态是那样该死的亲昵。

　　没有错，把筱筱带走的果然是叶家谦。哪怕已经七年没见了，我依旧毫不费劲地认出了长大后的叶家谦。谁叫他的那张脸过于出众，过于让人印象深刻了呢？

　　令我妒火中烧的不单是叶家谦圈在筱筱身上的手，更有她略微红肿的双唇。眼前平白增添了不少风情的女孩虽然很迷人，却让我心里隐隐作痛，她和叶家谦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筱筱不出意料地把和我出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在气氛的同时也感觉到了深深的失落和无奈。原来自己做了这么多，始终还是比不上叶家谦的一根手指头。

　　本能地把矛头指向了叶家谦，如果没有他的存在，筱筱怕是早已经接受我了。不经意地看到叶家谦眼里的轻蔑和笑意，我反射性地脱口而出最刻薄最伤人的话语。

　　谁知道，却收到筱筱示意我停止的眼神。那一刻，我的心脏差不多停止了跳动。叶家谦恶劣地炫耀着他和筱筱的亲密无间，我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天真地以为可以靠平日里的点点滴滴感动筱筱，最后竟然还是一场可笑的自我演出。

　　默默地走开，现在的我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好好地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克制着自己不要再出现在筱筱的面前。我不希望成为破坏她和叶家谦感情的“第三者”，更不希望发现自己从头到尾只是她排遣寂寞和空虚的工具。

　　当刘洋闪烁其词地告诉我筱筱的近况的时候，我才惊觉自己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原来她并没有和叶家谦在一起，原来这段时间她一直过得很辛苦，很难受。而我一边口口声声地说会照顾这个“好兄弟”一辈子，一边毫无音讯地人间蒸发。对于这样懦弱无能的自己，我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即使叶家谦和她在一起又怎么样，我难道不可以把她抢过来吗？即使她只当我是工具又怎么样，我难道不愿意一辈子为她赶走烦恼和忧愁吗？

　　虽然我很快就想通了这一切，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向筱筱表示我的歉意。大概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求助，新年晚会的演出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尽管歌曲很老，我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用它来表达我内心的情意。我满心满意地望着筱筱坐着的方向，却只是偶然地接触到她闪躲的眼神。心下不免有点落寞和焦急，担心她就此不再理会我了。

　　没曾想最后居然是基斯塔帮我打破了和筱筱之间的坚冰。看着她一点也不介意我的“无故失踪”，我的心里又是庆幸又是失望。或许是我的努力还不够，所以在她的心里我终是占不到太大的分量。

　　由于基斯塔的关系，黄丹看我的眼神不免带上了感激。慢慢地，我从她那里知道了筱筱许多事情。比方说，她的最爱是麦当劳。在她谢绝了我时不时的好意之后，我无奈地选择了曲线救国的方法。

　　我想，筱筱永远都不会知道黄丹和刘洋手里的麦当劳其实是出自我的手笔。自然，我也没有打算让她知道。就如每年的生日礼物，我只是想要看到她快乐而已。

　　在我的心目中，筱筱一直是很可爱的。没有料到的是，原来生病的她比健康状态下更让人心疼，让人……心动。当她安静地趴在我的背后沉沉睡去的时候，我突然很希望这条通往医院的道路永远没有尽头。

　　带着病态潮红的小脸，语无伦次的说辞，傻兮兮的筱筱让我禁不住想要装进自己的口袋里。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够看见如此美好的她，能够从我的身边把她带走。

　　筱筱总是有办法给我带来意外的惊喜，譬如说，她竟然主动提及让我兑现生病时的承诺。天知道，我有多想和她一起出去，有多想陪她一起吃麦当劳。不由自主地，我连夜买来了第二天的电影票。或许她会同意我这个不情之请，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像一对恋人一样度过完美的一天。

　　我有点手足无措地应付着和她的第一次“约会”，筱筱含笑的眼睛让我觉得一颗心快乐地就要飞起来了。在电影院的时候，我终于做了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事。

　　她的手一如想象中的柔软和细腻，我突然很想就这样长长久久地牵着不松开。原来古书上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真实存在的，并不只是人们美好的愿望。苍天作证，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放开了筱筱的手，才勉强忍住自己想要再度牵手的冲动。

　　我和筱筱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次意外的约会有所特别的进展，依旧停留在不明不白的“好兄弟”上。我不只一次地问过她究竟和叶家谦是怎么回事，她总是笑着跟我打哈哈。从头到尾，筱筱只说自己对叶家谦有意，没有丝毫提及对方的想法。回想那天见到叶家谦的场景，我百分之百可以确定他是喜欢筱筱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叶家谦居然可以忍着不捅破和筱筱之间的窗户纸。换作是我，怕是早八百年前就说出来了。

　　时间平淡地流淌着，我和筱筱恬静的生活中意外地迎来了一个远方的客人。

　　毫不客气的说，阿绿的出现着实狠狠吓了我一跳。我不是不知道他对我异样的感情，但我一直当那是弟弟对哥哥超乎寻常的崇拜和迷恋。他不是不知道我对筱筱的执着，却还是一意孤行地来到了中国。

　　以前阿绿说要回国来找我，我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当我确切地收到筱筱的短信的时候，我才惊讶地发现这个精致的小男孩竟然真的履行了他的承诺。

　　完全可以想象他会对筱筱说些什么，我简直都快没脸去把他领回来了。好说歹说地劝了阿绿三天，这才把哭哭啼啼的他送上了飞机。

　　我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阿绿对我的好我的心里一清二楚。如果没有筱筱，或许我会愿意接受他。毕竟在我的是非观里，只要两个人/彼/此/相/爱，性别或是别的什么“硬件”一点都不重要。

　　比方说筱筱的舍友韩曼曼，她和基斯塔以及黄丹。不过，我从来没有打算告诉筱筱这一切。不是怕她会接受不了，只是希望她可以永远像现在这样单纯的快乐和生活。

　　阿绿走后，我几乎是立刻找到了筱筱。心情很复杂，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怎么会对着她讲出了深埋心底的“公开”的秘密。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我已经压抑太久了。下意识地再次询问筱筱为什么不肯接受我，却在即将知道答案的一瞬间开口阻止了她。因为我不想从她的嘴里听到任何委婉的拒绝，哪怕只是好心的安慰。

　　我知道筱筱的心里一直都有叶家谦，她不会把不纯粹的情感转移到我的身上的。可是我还是暗暗地奢望自己的眼泪和悲惨的境遇能够换来她更多的关注，能够在岁月的长河里进化成爱意。

　　想不到自己也有爱得如此卑微的时刻。只是我已经低到了尘埃里，筱筱你可愿给我一个开出花的机会？

　　从黄丹那儿得知筱筱想要《经济学原理》这本书，我不禁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把它从美国带回来。赶忙到外文书店买了一本，我连续奋战了几个通宵，才勉强把她可能的用到的注释写清楚。

　　没有告诉黄丹这本书是我的，只是含糊地说它来自一个忙碌的师兄。要想瞒过筱筱，无疑得连着粗线条的黄丹一道欺骗了。

　　当叶家谦再度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敏感地察觉到这次筱筱可能是真的要离开我了。因为我在叶家谦的眼里看到了坚定，看到了自信，看到了他对筱筱的势在必得。有些赖皮地和叶家谦做着无谓的争论，我只是想让筱筱在我身边多呆一会儿——在她被冠上叶家谦女朋友的名号之前。

　　无意识地站在筱筱的宿舍楼底下等她，我终究还是抱着零星的一点希望。

　　当我看清她脸上的神情之后，我顿时明白自己先前的猜测一点失误都没有。筱筱毫不掩饰的回答更是让我仿佛置身地狱的第十九层，一颗心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

　　直到现在，筱筱还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就凭她那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愿意做她的裙下之臣。这些年如果不是我一直在筱筱的身边晃荡，让别人误以为我是她的男友，哪里还轮得到叶家谦后知后觉的告白？可笑的是，筱筱居然还在担心叶家谦是否是真心的。看来，有那样一张祸害众生的脸并不一定总是福分。

　　我很清楚地知道筱筱迟早会答应叶家谦的，因为那毕竟是在她心里存在是数十年的男孩。正如我对她一样，哪怕知晓她即将成为别人的女友，我却依然无法割舍下心中对她深深的爱恋。

　　犹豫着向筱筱提出了那个不近人情的念想，我知道自己在利用她的心软。果然，她同意了和我交往一天。甚至于，筱筱还特地穿上了我最喜欢的一身衣服。

　　一切美好地就像我长久以来做的一场梦，让我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太早从梦中惊醒。

　　不敢牵筱筱的手，我不确定她的约会里是否允许这样亲密的举动。令人意外的是，她居然主动握住了我的手，借着一个无比蹩脚的理由。

　　刹那间，我只觉得全世界最幸福的事也不过如此了。和自己心爱的女孩十指交缠，为她小心地系上鞋带……如果可能，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从这场华丽的梦中醒来。它是那样的真实，以至于在离别的时刻，我还自欺欺人的不愿意接受。

　　直到筱筱大声地叫我松手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大限已经到了。或许是我脸上的失落太过于明显，她竟然毫无征兆地在我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一瞬间，我只觉得她亲过的地方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很明显，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这美丽的惊喜。

　　看着筱筱讪讪地为自己的行为做出合理的解释，我忽然想到她的心里应该也是有我的。只是没有叶家谦那么深，只是还没有转化为爱情。不然，她就不会正儿八经地要求我先转身，要求我先离开。

　　努力把背挺直，我希望自己给筱筱的最后印象是坚强的，是无坚不摧的。从下一秒开始，我怕是真的要走出她的生命了吧。没准在很多年之后，我们还可以笑着谈论年少时的一切。只是在此时此刻，我必须承认自己仍然不想放弃她。

　　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筱筱和叶家谦在一起的消息。我的反应比想象中更平静，连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大概只有我自己知道，多少个失眠的夜晚，我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的名字；多少次偶然的回首，我把其他女生认作了心底的她。除了把自己泡在图书馆，用如山的学习来填补失去筱筱的空白，我想不出别的法子治愈空荡荡的心。

　　借着毕业答辩为接口，我减少了去找筱筱的次数。毕竟她现在已经是叶家谦的女朋友了，出于避嫌，我这个失败的追求者也不应该过多的露面。天知道，我有多少次偷偷地站在她的宿舍楼底下，只为了远远地瞥见她由于爱情的滋润而变得愈发灿烂的笑靥。

　　顺利毕业之后，我选择留在X市。原因不外乎是想要离筱筱近一点，当然，我是不会告诉她这些，让她平添烦恼和自责的。只要叶家谦可以给筱筱幸福，我不介意一直站在她的身后。

　　或许这在一些人眼里看来很伟大，但事实上是因为我的无能为力。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也绝不会轻易地放过。我知道筱筱对待感情的洁癖，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暗中挑拨她和叶家谦的关系。即使在她明显地陷入与叶家谦的信任危机的时候，我也只是好心地劝说她试着去理解，去相信。

　　因为我知道现在她爱的是叶家谦，只有叶家谦可以让她真正的快乐和幸福起来。

　　其实，我也曾幻想过筱筱穿上婚纱会是何等的惊艳，却还是在亲眼目睹的那一刹那被夺去了呼吸。没有丝毫吝啬自己的赞美，我甚至还情不自禁地再度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反正我的心早已经疼得麻木了。

　　我何曾不想像筱筱说的那样放手，那样潇洒地转身离开。只是对她的爱已经渗入了我的骨髓，我的血液。试问，我应该如何戒掉这个埋藏在灵魂深处的“毒瘾”？

　　筱筱终是为了叶家谦回到了H市，即使她可以在这里得到更好的机会，更好的发展。说起来，她一直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只是简单地想要和自己的家人过一辈子。嘴巴上不说，其实我很欣赏她的想法。因为童年的阴影，我也一直很期待一个美满的家庭。

　　所以，我会做出主动降薪调任的决定一点也不奇怪。也许我只是想家了，也许我只是想确定筱筱和叶家谦过得很幸福，也许我只是想再多看她一眼。

　　没有花费多大力气，我很容易地就得到了和筱筱正面接触的机会。对于她质疑我出现的原因，我几乎是恶意地反驳了一句。不料，筱筱竟真的选择相信。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心里满是失落和沮丧。

　　我承认自己是怀有私心的，故意用工作拴住筱筱，只为了能多和她说几句话。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我很自然地帮她系鞋带的场景刚好落进了叶家谦的眼中。换做是我，估计会比叶家谦更没风度，更加失态吧。最后，筱筱假装肚子疼，避免了我和叶家谦把醋意闹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不得不说叶家谦是我最羡慕的人，他居然可以让筱筱对他这般死心塌地，坚贞不渝。突然觉得一切小动作都失去了意义，筱筱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叶家谦。我自觉地拉开了和她的距离，哪怕相思泛滥成灾。

　　公司里有个叫辛小鱼的女同事，无论在样貌和身材上都和筱筱很相似。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和她接近，没有顾及到这种把他人当成替代品的行为是多么的不道德。直到辛小鱼隐隐流露出对我的好感，我才蓦然发现自己在做什么。

　　开诚布公地和她详谈了一次，辛小鱼没有继续误会什么。她非但没有怪我，甚至还愿意充当我为筱筱买衣服时的模特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筱筱每周六都会去市中心的一家商场。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和叶家谦一起。不管是那种情况，我都选择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悄悄记下她心仪的商品。如果可能，我会把这些东西统统复制到我的家里。当然，我也会买下想要送给筱筱的衣物和饰品。这时候，辛小鱼在很大程度上帮了我，虽然我的心意可能永远也没有送出去的机会。

　　某个周六，我和辛小鱼来到商场。原本是想像以前那样静静地尾随着筱筱的，却在看到她拐进家具卖场的时候改变了主意。我佯装巧遇地和筱筱打招呼，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惊愕和一丝若隐若现的茫然。

　　心里一喜，或许她还是在乎我的，不然也就不会对我身边的辛小鱼有所反应了。

　　很快，这些许欣喜立刻被重重的失落和伤心所取代。想不到，筱筱和叶家谦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亏我还傻傻地想要借辛小鱼来刺激她，人家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理会我荒唐的举动。

　　因此，在筱筱把辛小鱼误认为我的女友时，我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潜意识里或许想要维持自己可怜的自尊，让她知道我这辈子不是非卿不娶。

　　可是，叶家谦的出现彻底撕碎了我残存的理智和念想。看着他理直气壮地宣称自己是筱筱的未婚夫，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像是要沸腾起来。如果不是辛小鱼还在我的身边，如果不是她善解人意地和我继续上演“郎情妾意”的戏码，我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要怎样正常地离开商场。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我谢绝了辛小鱼的安慰和开导。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想到我的筱筱居然这么快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讶异于突然变大的裤子和老久老久不需要更新的冰箱。

　　筱筱要求见面的电话对我来说宛如天籁，我迫不及待地稍微收拾了自己就赶去和她约定的地点。

　　比起上次，筱筱越发/漂亮动人了，眼波流转之间甚至多了几分小女人的娇媚。我的心里五味陈杂，又是高兴又是嫉妒。我以为她只是单纯地找我出来叙旧，没曾想居然是为了斩断我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起初筱筱甚至傻傻地误会我是因为被辛小鱼甩了才会憔悴如斯，无疑让我哭笑不得。经过前一段时间的思考，我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伟大。我无法在心爱的女孩即将和别人结婚的时候无动于衷，无法毫不在乎地说出祝福的话语。我想做的只有牢牢地抓住她的手，告诉她我爱她，恳求她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但是，筱筱依旧那般狠心肠地拒绝我最后的奢望。顿时，我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如死灰”。只是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不能彻底断了自己和她的联系。即使知道作为她的朋友只会令我更加痛不欲生，我仍然抵挡不了能够时不时见到她的诱/惑。

　　会遇见筱筱的父母是我们两个人谁也没有预想到的。与记忆中的印象相比，李爸爸和李妈妈真是衰老了许多。时光荏苒，想想我也有十多年没见他们了。

　　令我震惊的是，二老对待我的口吻犹如对待自己的“准女婿”。再看看一边尴尬地插不上话的筱筱，我猛地意识到了原来叶家谦还不曾拜见过他的岳父岳母。心里隐隐萌生出星星之火，或许我还有机会。

　　故意不去更正李爸爸和李妈妈的错误，我极力展示着自己最为优秀的一面。我知道，筱筱迟早会把这个天大的误会解释清楚。只是在那之前，让我假装自己是她的未婚夫，假装我们马上就要不如婚姻的殿堂。

　　只是简单的试探，我就发现筱筱和叶家谦其实并不像他们口中说的立即要成婚了。没有戳穿她的谎言，我若无其事地和她道别，离开。

　　筱筱不知道的是，我在不久之后登门拜访她的父母。果然，筱筱已经向他们说明了我不是她的男朋友。只是二老似乎不大相信，直到我再三地发誓他们才勉强地接受我们的说辞。

　　我并没有想从李爸爸和李妈妈这儿得到什么好处，或是刻意地去诋毁还不曾露面的叶家谦。事实上，我的心思他们看的很明白，也很心疼。但是感情的事谁也勉强不来，我仅仅想从筱筱的父母这儿知道多一点她的事情。

　　这样，即使我离开了，也能够有足够的回忆度过思念的日子。

　　看得出来，筱筱的喜怒哀乐几乎都是挂在叶家谦身上的。她那样一个没什么追求的人，居然也会细心地向我询问有关公司管理的事。筱筱越是对叶家谦好，我越是舍不得放下她。因为我总会不停地幻想，如果她爱的人是我，那么我就可以得到世间最大的幸福了。

　　我和筱筱之间没有再过多地联系彼此，也许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吧。所以，当她向我求助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有叶家谦的情况下，她竟然还愿意寻求我的帮忙。我的心里被莫名的狂喜涨得满满的，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还没有彻底地出局？

　　在KTV的包厢前，听着那个小弟不干不净的话语，我真的很想撕烂他那张嘴。想当年，我耍流氓的时候，他还不知道穿着开裆裤在哪里瞎跑呢！

　　筱筱适时阻止了我，一脸的促狭和自信满满。接下来，她果真让我大开眼界。能以这么“文明”的方式逼迫张明开门投降，我还真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算起来我和张明还有林晨也有十几年没见了，原来当年的小男孩不是单纯地逞英雄，而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心上人。

　　我知道张明故意曲解我和筱筱的关系，却还是差点生气地动手。倒是筱筱，满脸镇定地和张明商量着放林晨走的条件。一时间，我以为他会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只是要我喝一瓶酒而已。

　　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无耻地在酒里下药。我很快就感受到了身体的燥热，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拥抱眼前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女孩。天知道，我是连吃奶的劲儿的使上了，才勉强压制住药物引发的欲望。

　　筱筱一闪而过的害怕让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难道到现在她还在怀疑我会伤害她？不过，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筱筱没有对我失去信任，只是被我骇人的模样惊倒了。

　　我实在无法想象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如果她还怀疑我的人格怀疑我对她的情意。自己会作何反应。我想，崩溃绝对是不可避免的。

　　听着她清脆悦耳的自言自语，我身上的冲动似乎真的消散了不少。

　　到了后半夜，药性基本消退了。望着疲惫地睡去的筱筱，我的眼眶热热的。轻轻地把她抱上了沙发，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

　　突然想起了那张被我藏在书桌底部的聘任书，或许是时候会美国见见一直长不大的阿绿了。

　　在我忙着办理会美国的手续的时候，李妈妈意外地找到了我。

　　随即我知道了筱筱流产的消息，一瞬间，我只想把叶家谦碎尸万段。我忍痛放弃了自己最珍贵的宝贝，他就是这样子回报我的？

　　筱筱那么美好，那么爱他，叶家谦怎么舍得让她失去孩子，怎么舍得让她的身心遭受如此巨大的折磨？如果不是理智告诉我李妈妈还在我的身边，我一定已经冲出门去找叶家谦理论了。

　　李妈妈断断续续地说着最近发生的一切，她的来意是希望我可以去看看筱筱，让她尽快地从阴影中恢复过来。我笑着承诺自己一定会去的，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她消失的笑颜找回来的。

　　送走了筱筱忧心忡忡的母亲，我突然不想去找叶家谦了。另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形成，我找到了筱筱的爸爸，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趁人之危或许不是君子的行为，但是我没有办法丢下伤痕累累的筱筱，一个人心安理得地回到美国。借着李爸爸和李妈妈暗暗的帮助，我顺利地办妥了筱筱的旅游签证。只要她愿意给我三个月时间证明我对她的爱情，我就有信心让护照上的数字变成三年，三十年，乃至一辈子。

　　躺在病床上的筱筱气色还不错，可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不忍心逼她太紧，我体贴地把选择权交到了她的手中。

　　我知道筱筱这次是真的伤了心，不然她不会像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娃娃，不然她的父母不会愿意帮助我拆散自己的女儿和“准女婿”。即使如此，我依然很担心她还是放不下叶家谦，还是选择不去美国散心。

　　虽然登机时间是晚上八点，早上八点的时候我就已经守候在机场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入口处，我生怕错过了筱筱的身影。

　　手表上的秒针“滴答滴答”地绕着圈子，我的心“扑通扑通”地随着时间的流逝加快跳动。在时针将要移动到“7”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期待已久的人儿。

　　十七年不离不弃的等待，只是为了这一刻相逢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