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玉树子

98、番外之韩曼曼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第一个喜欢的男生长什么样了，只知道他是我们口哨吹得最好的男孩子。纵观我数十年的成长史，交往过的男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更不用说那些只是有点好感，玩玩暧昧的了。我知道自己的条件不错，再加上把我宠上天的爸爸妈妈，以至于养成了我风流花心的性格。

　　事实上，我并没有什么严格的交友标准。不管是成绩好的，打架猛的，还是丹青妙笔，舞林高手，只要感觉对了，我都有可能喜欢上他。不过，好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我一颗猎艳的心是不变的。

　　或许，老天爷就是为了惩罚我少不更事时犯下的无心之失，才让我遇见了黄丹。

　　在上大学之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有那么多拿的出手的男朋友，有那么多显赫的恋爱经历，我无疑是喜欢男人的。但是，这个公认的真理在我认识黄丹没多久之后被彻底颠覆。

　　黄丹是我来到宿舍见到的第一个舍友，我还不知道原来自己有幼崽的“认母”情结。她是个高瘦的北方女孩，相比之下，我倒更像个甜美的南方丫头。我的爸爸妈妈不放心我一个人独自离家那么远，硬是要陪我一起报道。

　　看见我全家出动，大包小包，黄丹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我突然觉得好丢脸，这么大人了还要我的爸爸妈妈帮忙一起铺床，一起收拾衣物。她似乎明白了我在尴尬什么，冲我会心的一笑，示意她不会鄙视我的。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笑得她弯弯的眼睛，我的心里暖暖的。懒得去理会爸爸妈妈不停休的叨念，我直接拉了黄丹到窗台上说话了。

　　我承认，这个女孩子给我极大的好感，不然我也不会眼巴巴地想要和她混熟了。

　　不可否认的是，黄丹是我们宿舍四个女生当中脾气最好的一个。她的嘴边总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看你的眼神永远都是那么亲切平和。哪怕是我自小给人惯坏的臭脾气，她也能忍受。

　　我就像一只八爪鱼一样粘着黄丹，不论是上课还是吃饭，不论是逛街还是打水。因为我喜欢听到她略显低沉的嗓音，喜欢看到她被我气得无可奈何的样子，喜欢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原的气息，喜欢感受到她与生俱来的温柔和善良。

　　有好几次，我无缘无故冲黄丹大发脾气。她只是笑笑，没有和我争辩什么。事后，我总是后悔不迭地向她道歉。每每这个时侯，黄丹会亲昵地揉着我的头发，轻轻地说：“我怎么会生曼曼的气呢？曼曼根本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嘛。”

　　记忆中很少有人像她这般宠溺地叫我丫头，仿佛我是她的小妹妹一样。对于我的任性和骄纵，爸爸妈妈是没有异议的全盘接受，男生们是把它当成可爱女生的专利和情趣，朋友们是平静让我自己“面壁思过”几天。没有一个是如黄丹这样，耐心地告诉我这样做是不对的。其实，我并不是喜欢乱发脾气，只是难免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我也希望有人帮我收敛或是改掉这个坏习惯，而不是放任我，对我置之不理。

　　慢慢地，我越来越依赖黄丹。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毕竟女生们感情好的最佳表达方式就是成日里形影不离。黄丹会毫无怨言地吃掉我讨厌的菜，会毫不厌烦地帮我冲洗还沾着肥皂泡泡的衣服，会细心体贴地提醒我天气的变化，会在我讲冷笑话的时候扭曲着一张脸替我捧场，会在我强烈要求和她挤在一张小床上的时候，不露声色地把大部分床位让给我，哪怕自己缩得像一只煮熟的虾子，哪怕第二天浑身酸疼无力，会牢牢地记着我的喜好，在出门的时候为我带点意外的小礼物，会答应我所有过分的要求，即使是在自己不太舒服的时候，只要我眼泪汪汪地哀求她，黄丹通常都会妥协，会给我我所想要的一切关心和爱护。

　　我不知道她是对所有的朋友都这样，还是只是对我。潜意识里希望如此善解人意的黄丹只属于我一个人，只会永远这样对我好。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对黄丹的感情似乎有点变质了。如果我看见她和其他人说说笑笑，我的心里就会堵得厉害。不管对方是男生还是女生，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把黄丹拉回我的身边，让她的眼里只看到我一个人，让她的笑容只为我一个人绽放。

　　对黄丹这种异乎寻常的占有欲不禁令我有点害怕，我安慰自己说只是因为和黄丹太熟了才会这么想，就像小时候对心爱玩具的执着，就像小时候坚持自己的玩伴不能和其他人一起玩。所以，即使我的内心深处有着隐隐的不安，我仍然和黄丹像以前一般相处着。

　　那天，李筱打趣说干脆把我和黄丹凑成一对拉拉好了。没有反感，我的心甚至有了淡淡的欣喜和激动。但是黄丹似乎很受不了李筱和刘洋的建议，她一直嚷嚷着好恶心。

　　像是从天而降一盆凉水，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黄丹对女同性恋的态度，总之看到她一脸厌恶的表情，我只觉得胸口堵堵的，仿佛有莫名的气体在我的身体里四处逃窜。

　　在这以前，我对同性恋的了解仅限于男同志，没有发觉到原来女同性恋也开始星火燎原起来。真正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是在黄丹遇见基斯塔之后。

　　黄丹一直是个很低调的人，她不会大大咧咧地说出自己的喜好。所以当她含羞带怯地大肆夸奖那个俄罗斯帅哥的时候，我基本可以完全确定黄丹对人家动心了。

　　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呢？五雷轰顶还是五马分尸？一句话，从小到大，我还没有那么难受过。我只知道自己脸部的肌肉变得很僵硬，僵硬到连一个笑容都无法维持；只知道五脏六腑在火辣辣地燃烧着，温度高的我都无法正常思考了，一心只想诋毁那个男生，只想让黄丹不再把迷恋的视线投在他的身上，只想我的黄丹之间永远没有第三个人。

　　令我稍稍感到欣慰的是，黄丹只是默默地暗恋。除了知道那个男生的国籍，她几乎是一无所知。我一方面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泼黄丹冷水，企图把她的痴情扼杀在摇篮里，一方面使劲浑身解数对黄丹好，企图把她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我的身上。

　　直到这一刻，我才确定自己喜欢上了黄丹。不是好友间的喜欢，是想要和她天长地久的喜欢。刚发现自己竟然喜欢女生的时候，我很惊恐，也很害怕。在查阅了无数资料之后，我终于有点释然。爱是不分等级不分性别的，我喜欢的是黄丹的灵魂，至于她的皮囊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糟糕的是，黄丹是个不折不扣的异性恋，我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想方设法把她掰弯才对。

　　可是，这种事情岂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我的过分关心在黄丹眼里没有什么特殊，我的含情脉脉在她看来只是一个恶作剧。暗暗给自己打气，反正来日方长，少根筋的黄丹终有一天会感受到我的爱意的。

　　当时的我根本就没有想过黄丹是不是也对我有超乎朋友的情谊，一心只想让她成为第二个拉拉。

　　我以为黄丹对基斯塔只是一时的狂热，想不到她居然想要借着新年演出的机会结识人家。眼见着黄丹越来越认真的表情，我心如刀绞。除了冷冰冰地讽刺她，我想不出其他的方法来掩饰自己的伤心欲绝和茫然无措。

　　有了那个想要追求李筱的高文博的帮助，黄丹很顺利地和基斯塔成为朋友。她出门和心上人约会学习的次数日渐频繁，我感觉自己的心痛也在日渐加深。有时候，我会不自觉地呼唤黄丹的名字。转身才发现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只有雪白的天花板怜悯地和我对望。

　　不是没有想过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比方说找个男生来谈恋爱。可是一看到他们谄媚的样子，我居然不复当初虚荣的满足，只是恶心地想吐。随手使用了几个老套的办法，就轻而易举地打发了这些追求者。我不禁感到迷惘和悲哀，他们要是真的喜欢我又岂能就此作罢？

　　转念想到黄丹，或许只有她一个人会一直对我不离不弃吧。

　　挂历上的钩钩渐渐多了起来，我们很快就要结束一学期的课程了。黄丹和基斯塔交往似乎很顺利，至少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相比于她，我的灵魂则是逐渐荒芜，彻骨的思念和无奈日日夜夜啃噬着我脆弱的心脏。

　　黄丹的愉悦让我很矛盾，一方面我希望看到她开开心心，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看到她因为除了我以外的人那么高兴。为了不再让自己成日里胡思乱想，我选择辅修第二语言。鬼使神差地，我决定学习俄语。或许是我的潜意识里已经有了抢回所爱的计划，或组我只是单纯地想要爱屋及乌，借着俄语去感受黄丹的快乐和痛苦。

　　大二的时候，我的俄语已经小有所成。时间并没有带走我对黄丹的爱恋，反而让它变得愈发浓烈越发深沉起来。

　　我暗暗跟踪了黄丹一段时间，摸清了基斯塔大致的课程安排。终于在一个黄丹缺席的日子里，我“意外”地撞翻了基斯塔的怀里的课本，“意外”地冒出了几句俄语，不意外地和他交上了朋友。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或是意义。或许是想把基斯塔抢过来，好让黄丹也尝一尝失恋的滋味儿；或许是想引诱基斯塔，好让黄丹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或许只是想和基斯塔聊聊，好让自己离黄丹再近一点。

　　黄丹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和基斯塔之间出现了“第三者”，再然后她就发现了那个人是我。黄丹很震惊，也很伤心。她以为我是来抢她“准男友”的，以为我背叛了她。联想到我之前的冷嘲热讽，黄丹更是坚定不移地相信我是早有预谋。她哀伤地望着我，轻轻地问：“曼曼，你也喜欢他吗？如果你也喜欢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要是我早知道，我一定会让给你的。可是现在，你要我怎么办？”

　　我的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脱口而出对她的爱恋。黄丹见我沉默不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之后离去。她的眸子里满是悲哀和不解，满是失落和无助。

　　她一走，我感觉自己的浑身的力气也都被抽走了。无力地蹲在地上，在爱上黄丹之后，我第一次痛痛快快地把心里的委屈和忧愁以眼泪地形式排除体外。

　　黄丹，你怎么可以怀疑我？难道我不是你嘴里长不大的小丫头吗？难道我就真的坏到会去抢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吗？

　　天知道，我和基斯塔聊的全部都是黄丹。天知道，连基斯塔都隐隐察觉到我对黄丹的特殊情谊。而我们共同爱着的人，却依旧傻傻地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受伤最深最无辜的人。

　　我和黄丹第一次陷入了旷日持久的冷战，每每见到她冷漠的眼神，我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捏住了一样，疼得我连眼泪都流尽了。李筱和刘洋也感觉到了宿舍离诡异的气氛，除了投以担忧的眼神，她们同样无能为力。

　　就像是失去了方向的扁舟，在汪洋大海上的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无奈之下，我只得频繁地去找基斯塔。明知道这样只会让黄丹的误会更深，只会让她离我更远，我却无法阻止自己的步伐。因为只有和基斯塔在一起，我才能骗自己黄丹一直在我的身边，一直不曾离开。

　　大概是精神不济的缘故，我不记得哪次说漏了嘴，让基斯塔彻底明白了我对黄丹的不同寻常的“爱情”。

　　很快，我就收到了黄丹要求见面的短信。

　　在前往约定地点的途中，我的心跳突破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脑子里不停地想象着黄丹会对我喜欢她的事作何反应，是恶狠狠地让我滚呢？还是厌恶地和我绝交？又或是……

　　惊疑不定之中，我已经站到了黄丹的面前。

　　看见我的出现，黄丹冲我微微一笑，依旧是熟悉的弧度和温度。

　　我忐忑不安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回给她一个最甜的笑容。

　　“曼曼，他已经把你们的事全部告诉我了。”黄丹说的很慢，她的眼睛没有片刻离开我的脸。“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对我……我居然还……”

　　我伸手捂住了黄丹的嘴，在她泛起水雾的双眸中隐约看见了一张欣喜的带着泪痕的脸。

　　“别说了，我都知道。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带着哭腔的声音很是难听，不停地向黄丹忏悔。

　　身子被缓缓地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黄丹的双手紧紧地抱着我。我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味道，默默感受着黄丹不由自主的颤抖和啜泣。

　　我们相拥着站了很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其实，我在心里念了无数遍“黄丹，我喜欢你”。只是，我清楚地知道，她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毕竟她爱的是基斯塔，我不能奢望她回应我的感情，接受我的爱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黄丹像最开始那样和我相处着。我没有再去找基斯塔，她也尽量抽出时间多陪我。黄丹的善良让她不忍心看我难过，看我消沉，但那只是同情，而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黄丹所做的一切让我很感动，想想能这样静静地和她享受剩下的日子其实也是很不错的。至少她会安心，至少她可以得到幸福。至于我，只要她快乐，其他的就都无所谓了。

　　等到一毕业，黄丹会和基斯塔一起去俄罗斯完婚。在他们告别的晚宴上，我疯了似的拼命灌酒。很快我就意识不清了，甚至连黄丹的脸也模糊一片。朦胧的记忆中，有一双很温柔的手帮我扶到了床上，有一对很温柔的视线在定定地凝视着我，有一个很温柔的嗓音在低低哼着摇篮曲，有一种很温柔的味道陪伴我进入甜美的梦乡。

　　两天后，黄丹如愿以偿地接到了刘洋抛出的花球。阳光下，她的笑容比任何钻石都要璀璨。我的眼眶湿湿的，温热的液体就这样顺着脸颊慢慢划过，慢慢落进我的心里。

　　后来，黄丹和基斯塔双双飞往俄罗斯完成一生中最重要最幸福的事。

　　再后来，我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登上前往日本的班机。

　　黄丹永远都不会知道，在她举行婚礼的那一天，在她笑着说“我愿意”的时候，在那个庄严雄伟的大教堂外面，有一个黑头发的女孩泪流满面，嘴角含笑，默默伫立了很久。

　　如果下辈子我是男生，你可会愿意选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