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玉树子

97、番外之翟海文

　　爸爸妈妈一直很期待自己生个女儿，想不到居然是个男娃娃。爸爸曾一度很失望，因为他想看看一个缩小版的妈妈是什么样的。由此可知，我的爸爸相当爱我的妈妈。随着我日益长大，爸爸发现其实我长得还是挺像妈妈的，至少都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于是，我在家里的地位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天知道，我有多么怨恨自己这双动不动就给人要哭出来的眼睛。如果我是女孩子，或许有一对剪水秋瞳会很动人。但是我偏偏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孩子。再加上几乎永远都晒不黑的瓷白的皮肤，你完全可以想象我的童年是个如何凄惨的境地。

　　当我坐在婴儿车里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喜欢把我打扮成女生的样子。然后听到街坊邻居羡慕的赞叹声：“哇，你家女儿好漂亮好可爱啊！”爸爸妈妈就会高高仰着头，自豪和骄傲溢于言表。

　　我一直很怀疑我父母的脑子是不是给野猪踩过了，他们就不担心我会变成一个易装癖或是同性恋吗？上了学之后，我以为我的噩梦结束了，谁料只是个新的开始而已。

　　班里的女同学都和我特别交好，尽管我一再声明自己不喜欢洋娃娃或是家家酒，她们还是坚持不懈地把我划分到她们的“女儿国”里，坚持不懈地和我分享其他女生们的小秘密。如果不是看在她们会给我带好吃的零食的份上，我才懒得搭理这一群聒噪的“小鸭子”。

　　我知道班里的男生对我的“VIP”待遇很是不满，所以只要一有机会，我就把自己家里的好东西拿来和他们共享。在一起玩过各式各样的“危险品”，一起为冒险岛的小人摇旗呐喊之后，男生们终于承认我是他们的人。至于以“知心妹妹”的形象出现在女生堆里，他们相信我是忍辱负重，为了大家能吃上免费的课间餐点。因此我既可以是女生心目中难得的善解人意的“姐妹”，也可以是男生危机关头想起的第一个好兄弟。

　　即使如此，我仍然有一个逃脱不了的灾难。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个热情洋溢的已婚未生育女子。她喜欢有事没事地找我到办公室喝喝茶，聊聊天。我一度怀疑她是否想要劈腿来一次忘年之恋，谁让她的眼神太过炽热了呢？后来我才知道，班主任只是希望能有一个像我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因为她坚信，只要多和我接触，那个还不知道在哪里晃荡的小师妹就有很大的几率长得和我一样。

　　这也就是我连续几年担任舞台剧中白雪公主的原因。刚刚听到班主任笑眯眯地对我宣布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时，我死的心都有了。岂知，我的生不如死在班主任眼里被误读成了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和担忧。她的语气越发温柔起来，亲切地告诉我没有关系，这回不行还有下回。曾经我试图找父母求助，不料他们比我还要激动。爸爸自言自语说以后每天要给我多加一杯牛奶，妈妈喜滋滋地从箱底翻出了当年为他们的“女儿”准备的公主裙。悲从中来的我不禁无语问苍天，为何不干脆把我生做女儿身？

　　诡异的状况直到我进入青春期，才华丽丽地宣告破产。虽然我的个子在同龄人中不算高，虽然我的皮肤依旧比某些女生还要粉嫩，虽然我的眼睛还是忽闪忽闪地像是随时会掉“金豆豆”，可已经没有人再会把我误认做女孩子了。看着班主任失望的眼神，看着爸爸妈妈不住的叹气，我的心里却像喝了蜜一般甜。颠倒是非黑白的小学生涯终于离我而去了，世界还是很美好的，老天还是待我不薄的。

　　初中报道的第一天，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穿上了那件露出大片胸膛的低领T恤。哪怕我的身材再不济，我也要在新同学面前树立一个“铁男子”的硬汉形象。隐隐觉得似乎有人用很鄙视的眼光偷偷瞄我，但是处于兴奋状态的大脑自动选择忽略这一状况。

　　军训是我期盼已久的，因为实在是想把我的皮肤晒成粗犷的古铜色。故意不做任何防晒措施，故意不穿长衣长裤，我希望太阳公公这次不要再让我像前若干次那样失望了。几天过后，我悲哀地发现太阳公公仍是无视我的请求。镜子里的我除了显得生机勃勃外，肤色依旧是和刚出生时没两样。于是，我决定放弃这一不切实际的念想，死了那条把自己练成史泰龙第二的心。

　　从小我就很喜欢唱歌，还尤其钟情那种忧伤的歌。不得不说爸爸妈妈错误的启蒙教育给我的一生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某些时候我甚至比一般女生更敏感，更细腻，也更……多愁善感。

　　好吧，其实我是很不愿意用那四个字来形容像我这样铮铮铁骨的男子汉的，可是谁叫这是个铁一般的事实呢？

　　为了能多休息一会儿，我自告奋勇地上去唱了首《K歌之王》。虽然我沉浸在自己不是很曼妙的歌声中，但是我还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很多人的视线都一动不动地落在我身上。其中好像有一个人的目光似曾相识，我的脑海里模糊闪过了报道那天的情形。

　　很快，我就知道那个人是谁了——我们班的现任班长李筱。

　　哪怕我和她的交流很少，我仍然通过不少途径了解到了她的一些事。比方说王王旭东，那个满嘴李筱糗事的男生。慢慢地，我对李筱的兴趣越来越大。说不上什么理由，或许因为她在班里良好的口碑，或许因为她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或许因为她让我觉得很温暖，很宁静。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李筱的接触是在杨青青的的生日会上。看到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不安分的目光四处晃荡着，我的心居然一阵悸动。不由自主地在她的身边坐下，她惊讶而尴尬的神情一览无余。我开始理解王王旭东的恶趣味了，看着李筱吃瘪的样子真的会让人心情大好。她似乎很拘谨，讪讪地找话题和我闲聊。

　　不知不觉中，我和她已经攀谈了将近一个小时。从来没有试过如此放松地和女生说过话，李筱和以前只顾自己拼命讲的女孩子不同，她很会顾及我的感受。整个过程中，我们一直有着良好的互动。近看我才发现李筱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一双可以看清她内心想法的眼睛。从那个时侯开始，我就喜欢有事没事地盯着她看。因为我喜欢在李筱的双眸中捕捉到丰富多彩的神情，喜欢感受那种静静流淌的美好和温馨。

　　生日会之后，我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往李筱的座位上看。王旭东一说起有关她的事，我全身的神经都会和专注多了。我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就算喜欢，但至少我知道我很享受和李筱相处的时光。

　　篮球联赛训练的时候，我没有想到可以看见她的身影。那一周，是我最快乐的日子，甚至连球队的训练都被我抛到脑后去了。随着比赛的白热化，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耗在跟李筱的闲话家常上，只得时不时地偷偷看一眼她的动静。

　　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生过来找李筱。大概是她的朋友吧，出色的连王旭东的眼睛都直了。不过，让我有兴趣的不是她，而是六班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盯着这两个人的叶家谦。

　　他的名字我很早就听说过，据说是私立部公认的大帅哥。之前也见过叶家谦几次，当时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找到组织了。我几乎可以用我口袋里所有的零花钱和你打赌，叶家谦小时候一定也被人当成过女孩子。不过，他远远比我好多了，起码现在的叶家谦早已经看不出有一丝一毫女孩子的样子。若不是我有长达近十年的惨痛经历，也不可能一眼就估测到叶家谦年幼时的样子。

　　我之所以对叶家谦感冒，当然不是觊觎他的花名在外。有大块头这样一个视篮球为亲儿子的朋友在，我很难不认识球技出众的叶家谦。更何况，他是我们班夺冠旅程中最大的一只拦路虎。

　　看样子，叶家谦似是认识李筱和她的朋友。由于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倒是李筱，她有意抬高下巴的举动清晰地落进我的眼中。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我似乎嗅到了李筱和叶家谦之间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和六班比赛那天，我一直站在李筱的附近。从叶家谦进门开始，她的目光就不曾离开过他身上。那种痴迷中带点彷徨，茫然中带点甜蜜的眼神让我心里警铃大作，隐隐察觉到李筱对叶家谦不一般的感情。可是他们俩明显没有一点视线交流，难不成是李筱一个人的痴心错付？

　　若无其事地和她说着话，我有意无意地试探着李筱对叶家谦的反应。她很警觉，没有流露出任何破绽。反而让我更加疑惑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只篮球飞过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准备行动了。即使没有叶家谦，我同样不会让李筱受伤的。她惊慌失措地跑过去查看叶家谦的伤势，虽然心里苦苦的，我还是紧紧跟在了李筱的身后。

　　叶家谦睁眼的一瞬间似乎往我这边瞧了瞧，眸子深处是显而易见的怒火和敌意。可是下一秒，他直直望向我身旁的林晨，温柔地询问她是否有事。这种巨大的反差让我不禁怀疑刚刚的冰冷只是我的幻觉而已，叶家谦或许根本不曾看到过我。

　　一直到他被医务室的老师送走，叶家谦也没有和李筱说过一句话。救球的刹那，我还一度以为叶家谦是为了李筱。现在看来，他貌似彻底忽略了李筱的存在，眼里只有一个林晨。

　　李筱寂寞地伫立在我的前面，我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依旧飘向大门的方向。哪怕叶家谦早已经消失不见，哪怕叶家谦从来没有注意到她的关心和担忧。李筱身上环绕着淡淡的忧伤，连我的心也跟着难受了起来。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唐突的举动，荒唐的念头。那一刻，我只希望李筱的眼里不再悲哀，不再失落，只希望桃花般的笑颜能继续在她的脸上出现。

　　第二天放学，我发现李筱急急地跑出教室。更重要的是，那不是她回家的方向。我紧紧地盯着李筱的背影，心里模糊觉得有些事情似乎是我不知道的。

　　对于那晚的亲密我没有向李筱做任何解释，她更没有来问过我什么。只是在我们视线相交的电光火石之间，李筱的脸总会“哗”一下烧得通红。我知道她对我有好感，不然也就不会有这么羞涩的情态了。只是她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借喜欢我来转移对叶家谦的迷恋，我还不得而知。所以在王王旭东急急跑来质问我和李筱是怎么回事时，我除了笑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回答了。

　　日子一长，我发现自己是真的有点喜欢李筱了。喜欢看到她笑得弯弯的眉毛，喜欢看到她纯真无暇的双眸，喜欢看到她在我的凝视下微微泛起红晕的脸颊。这还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对异性有这么多的好感。我不是一个畏畏缩缩的懦夫，我向来信奉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不顾一切地放手去追。

　　因此，哪怕我不确定李筱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退缩的。

　　李筱生日那天，我几乎是很开心地见到大家拿我和她打趣。没过多久，叶家谦就来了。和他对视的一瞬间，我明显地感觉到了他浓浓的敌意。起初有点莫名其妙，很快我就想明白了。一个男生会对另一个男生流露出如此挑衅和不屑的眼神，只能说明他们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毋庸置疑，矛盾的焦点就是李筱。

　　我几乎是在想通的同时就对叶家谦绽放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果然，他的眸色又深了几分。整个生日会上，叶家谦对我都是爱理不理的。好几次我都感觉到李筱不解和疑惑的视线，再瞅瞅叶家谦锅底一般的脸色，我顿时心情大好。

　　在王旭东把气氛推向高/潮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牵住了李筱的手。如果再给我多一点考虑的时间，我想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的。毕竟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不像某些人只会在那儿吃干醋，连自己的幸福在哪里都糊里糊涂。

　　李筱对我的举动很是诧异，有一秒钟我几乎以为她会当场拒绝我。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李筱坚定地反握住了我的手。霎时间，我通体的细胞没有一个不舒畅，胸腔更是被无以名状的狂喜涨得满满的。

　　余光扫到叶家谦一下子阴沉下来的脸，还有一闪而逝的难以置信。不去理会他眸底不易察觉的苦涩和不舍，我只知道我应该要紧紧抓牢眼前的这只手。我不在乎别人是否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幸福，我在意的是如何让自己的幸福不要那么快地飞走。因为我知道从其他人手中偷来的美好始终只是“水中月，镜中花”，我只希望上天能看在我一片虔诚的份上让它多留在我身边一会儿。

　　后来，我和李筱就自动成为众人眼中的一对恋人了，哪怕我们从来没有正式宣布过两人的关系。

　　李筱不曾问过我是否喜欢她，自然也不曾开口说过喜欢我。印象中，我没有当着她的面亲口说过“我喜欢你”。虽然我一直很想这样做，但是我怕一旦说了，两人之间难能可贵的和谐及默契就会消失不见。

　　因为我很肯定，李筱的心里有叶家谦，甚至比我的分量更重。我不希望任何细微的举动勾起李筱对叶家谦深埋于心中的爱恋，即使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性。叶家谦的心态我无法理解，我不清楚为什么他分明不想看到李筱和其他男生在一起，却依旧装作若无其事，依旧不停地塑造自己花花公子的形象。

　　除了拖手和拥抱，我和李筱之间没有进一步亲密的行为。看得出，她身边的朋友都很为我们奇怪的相处方式感到不明所以。天知道，我有多想亲吻李筱，有多想和她单独享受“两人世界”。但是，理智告诉我她想要一起做这些事的人不是我。能让李筱一直陪在我身边两年，我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其他的，还是留给她心中的那个人吧。

　　初三下学期的时候，爸爸工作的调动书终于下来了。其实我早知道会有离开H市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没想到我和李筱的缘分这么短。临走的时候，我终是忍不住提醒了李筱一句。我不希望这个美好的女孩子一直傻呵呵地看不懂自己的心。

　　在外省的生活，我常常会想起李筱，想起我短暂而温情的初恋。两年后，借着探亲的机会，我又一次见到了她。

　　李筱的样子长开了不少，不再像小时候那般青涩了。现在的她比以前漂亮多了，唯一不变的仍是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

　　我的出现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惊喜，也给另一个人带来了巨大的不爽。

　　叶家谦对我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看得出，他对李筱的感情越发深了。不过，这个别扭的小孩似乎一点说破的意思都没有，还是只知道顶着一张阴沉的冰山脸。李筱的迟疑不决让我不免觉得心口酸酸的，报复性地萌生了气一气叶家谦的念头。

　　果然，男的马上臭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女的虽然没有拒绝我不合时宜的亲密，但是眼神一直痴痴地望着叶家谦。李筱的配合让我很感动，毕竟我们现在早已不是恋人关系了。可当她下意识地甩开我的手，我的心仍然感觉到了揪紧的苦涩。看来，冒牌男友永远不可能有扶正的一天，我和李筱的缘分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用尽了。

　　我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和李筱度过了这个夜晚，隐隐的试探让我发现她还是对自己真实的情感一无所知。这个傻丫头，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属于她的幸福呢？

　　离开的时刻，我忍不住做了自己老早就想却一直没有做的事。李筱的额头有些冰凉，触感一如我想象中的美好。也不知道她是否理解了我话语中的深意，我只知道如果我再不走，说不定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李筱。偶尔有听到过她的消息，似乎是和叶家谦在一起了。当初朦胧的爱恋也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渐渐遗忘在记忆的长河里，李筱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越来越模糊，始终清晰的只有她灵动单纯的双眸。

　　后来，我移居到了北方。再后来，我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看着自己的儿子皱巴巴地出生，看着他哭闹着上幼儿园，看着他喜滋滋地步入中学，……我才发现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原来我的青春已经成为时间的祭奠，已经在岁月的风霜中灰飞烟灭了。

　　再再后来，白发苍苍的我眯着眼睛坐在藤椅里享受午后和煦的阳光。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少年时最经常哼唱的一首歌：

　　我唱得不够动人你别皱眉
　　我愿意和你约定至死
　　我只想嬉戏唱游到下世纪
　　请你别嫌我将这煽情奉献给你
　　还能凭什么拥抱若未能令你兴奋
　　便宜地唱出写在情歌的性感
　　还能凭什么要是爱不可感动人
　　俗套的歌词煽动你恻忍

　　谁人又相信一世一生这肤浅对白
　　来吧送给你叫几百万人流泪过的歌
　　如从未听过誓言如幸福摩天轮
　　才令我因你要呼天叫地爱爱爱爱那么多
　　将我漫天心血一一抛到银河
　　谁是垃圾谁不舍我难过分一丁目赠我

　　我唱出心里话时眼泪会流
　　要是怕难过抱住我手
　　我只得千语万言 放在你心
　　比渴望地老天荒更简单未算罕有

　　谁人又相信一世一生这肤浅对白
　　来吧送给你叫几百万人流泪过的歌
　　如从未听过誓言如幸福摩天轮
　　才令我因你要呼天叫地爱爱爱爱那么多

　　给你用力作二十首不舍不弃
　　还附送你爱得过火
　　给你卖力唱二十首真心真意
　　米高峰都因我动容无人及我
　　你怎么竟然说K歌之王 是我

　　我只想跟你未来浸在爱河
　　而你那呵欠绝得不能绝
　　绝到溶掉我

　　没来由地，我发现自己居然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