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玉树子

95、番外之王旭东

　　大家都以为我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也有颗很细腻的心。比方说，我一直在心底藏了个秘密，一个永远都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的秘密。

　　那个秘密就是，我偷偷暗恋过林晨。

　　林晨是李筱的好朋友，我几乎是对她一见钟情。李筱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女孩子，她总是以与我抬杆看我吃憋为人生最大的乐趣。我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经常在她那儿碰钉子。

　　首先是她的名字，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说服她同意我称呼为小李子。我还记得第一次那样叫她的时候，李筱有片刻的失神和怔忪，脸上迷惘的表情是我从来不曾见到过的。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像是陷入了既甜蜜又痛苦的回忆当中，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的无可奈何和怅然若失。不管怎么样，李筱还是拗不过我日复一日的“魔音穿耳”，终究答应了我的不情之请。

　　事实上，李筱是个非常容易心软的人。凡事只要我多软磨硬缠一会儿，她基本都会同意。譬如，借给我英语作业，哪怕她异常担心我的过分偏科；譬如，支持我给篮球联赛出谋划策，哪怕我根本不是篮球队的成员。

　　我给李筱介绍我的战略表的时候，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原先以为她会像平时一样打趣我几句就算了，想不到她居然肯帮我实现这个只敢在被窝里做一做的美梦。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真的把李筱当成我的“红颜知己”了。她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我的计划嗤之以鼻，只是因为我的身材不适合打篮球，只是因为我往日喜欢说大话。李筱很认真地对待她的朋友，不会去计较付出是否一定可以收到回报。

　　看准了她不忍心弃我于不顾，我又哄又骗地让李筱同意陪我参加篮球队的训练。除了我自己的私心，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为了我的兄弟翟海文。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起班长李筱，似乎对她很感冒的样子。每每当我向他转述李筱和我之间的趣事的时候，翟海文的眼睛都会比平时亮上好几倍，唇边的隐隐约约的小酒窝也会探出头来。我不知道翟海文是否意识到了自己这些不同寻常的反应，也不知道这些反应是不是说明了他对李筱有好感，只是直觉地想要让他们多一些相处的机会。因为篮球队队长是翟海文的好朋友，我笃定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果然，我相当满意地看到翟海文主动找李筱搭讪。两人相谈甚欢，翟海文甚至忘了要过来和我们商量球赛的事。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由于比赛的日趋激烈，使得翟海文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和李筱侃大山了。

　　出于对无聊中李筱的关心，我时不时地就会往她坐的方向瞄上几眼。毫无征兆的，我见到了她的好朋友——林晨。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我说，前世的五百次的擦肩而过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惊鸿一瞥。

　　没有理由，无法解释，我只知道我的心里从此住进了一个叫林晨的女孩。至于租期，我希望是一生一世。

　　可能男生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有这样一个暗恋的对象，她漂亮温柔，善解人意，符合所有白雪公主的标准。不一定要得到她，有时候只需要默默地喜欢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林晨在我心里就是这样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我从来不曾奢望过能和她有什么交集。说来也奇怪，我可以在大家面前耍宝，她可以在众人面前言笑晏晏。可当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时，却只能是相对无言，面面相觑。或许，正是因为她在我心目中地位的特殊，所以我才没有办法像对其他人一样对她。

　　认识林晨自然是通过李筱，她似乎也疑惑我对林晨不冷不热的态度。估计只有我一个人知晓个中缘由，连林晨都只是误会我对她怀有敌意。我也曾试图与林晨亲近，却发现自己面红耳赤，结结巴巴。与其在她心目中留下个不好的印象，倒不如让林晨以为我不喜欢她。或许，她还能因此而记住我，让我在她心底占有一席之地。

　　那个篮球向林晨和李筱砸过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呼吸仿佛已经停止了。很想扑过去，很想保护她，却只能像大家一样呆呆地傻站着。如果林晨由于球的缘故受伤，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苍天有眼，那个叫叶家谦的男生及时救下了不长眼的篮球。

　　我看到李筱很惊慌地跑过去，随后林晨也跟着过去了。其实我也很想问问林晨怎么样了，不过叶家谦又一步先于我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人群外远远地打量着叶家谦，发现他真的是个很赞的男生，连我都不免为他出众的外表而赞叹不已。叶家谦望向林晨的眼神充满了柔情，两个人就像金童玉女一般相配。我突然觉得无比兴奋，无比地想要结识叶家谦。不仅是因为他个人独特的魅力，更是因为他可以做许多我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比方说，保护林晨，照顾林晨，给林晨幸福。

　　我很想弄清楚自己对林晨究竟是什么心态，为什么看到她和其他男生亲密的样子，我一点吃醋的感觉都没有？可明明我很喜欢她啊。难道说，我已经达到了佛家所说的博爱众生的境界？

　　见到林晨担忧地和叶家谦一并离开，我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下肚了。转头打算安慰一下同样受到惊吓的李筱，却蓦然发现翟海文的手似乎正拉着她。呀，还真是想不到这个家伙动作挺快的。我大声地叫喊着，恶趣味地想要破坏眼前的郎情妾意。李筱的反应和我估计的一模一样，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呢，其实我才是三人中最高情商的一个。

　　一路上，我喋喋不休地谈论着叶家谦。隐隐感觉到翟海文仿佛对叶家谦很不屑，李筱更是古怪，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的八卦精神，闷闷地不知道在抑郁些什么。不过，我的心思全放在了该怎样认识叶家谦上，没有那个北京时间去理会眼前这两个别扭的小孩。

　　第二天，我献宝似的把自己刚刚得到的最新小道消息说给李筱听。意外地发现她的脸色很难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联想到她昨天反常的表现，妈呀，李筱该不是因为叶家谦的英雄行径而看上人家了吧。小心翼翼地试探她，却失望地发现李筱再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表现或是神情了。

　　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李筱应该喜欢的是翟海文才对，如果我昨天不是老眼昏花看错了的话。

　　我以为在他们私下拖过手之后，两人的恋情也该明朗化了。没曾想，李筱和翟海文还是一脸地正常，没有丝毫要交往的意思。实在是忍不住，我偷偷分别问了两个当事人。他们居然都给我摆出一套外交说辞，也不知道在闷骚个什么劲儿。

　　篮球联赛我们班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但是我心里还是很替因伤缺席的叶家谦惋惜的。看到我成日里叨念着应该怎样认识叶家谦，李筱终于脱口而出她和叶家谦的关系。我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她竟然和叶家谦是小学同学。既然身边有这么好的资源，我自是不可能白白放过的。李筱承诺她一定会找机会介绍叶家谦给我，我几乎是天天眼巴巴得指望着她。

　　后来李筱告诉我叶家谦也会一并出席在她的生日会上，搞得我前一天晚上激动地差点失眠。老早就到了李筱的家，有点失望没有马上见到叶家谦。不过，逗逗翟海文和李筱还是很有意思的。明明是郎有情妹有意，却硬是碍着面子不肯说破。大家像是约定好了一样，齐心看他俩的笑话。翟海文倒是一脸平静，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美得乐开了花。李筱则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我顿时心情大好，不住地落井下石。

　　在大家兴致勃勃的时候，叶家谦总算姗姗来迟。我无比敬畏地盯着他，生平还是第一次对某个男生产生这么大的好感。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劲儿粘着叶家谦。隐隐觉察到他似乎有些阴沉有些敷衍，但是我自动选择忽略这些，若无其事地和他攀谈着。

　　我起初只是想调侃一下李筱和翟海文，没想到的是翟海文居然挺身而出，很干脆地承认了他对李筱的感觉非同一般。这下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我摇身成为李筱和翟海文的牵线月老。大家都很意外很亢奋，除了脸色阴晴不定的叶家谦。我不禁在心里暗自称赞，不愧是我仰慕的人，如此的特立独行，如此的桀骜不驯。

　　回去的时候，我赶紧声明自己和叶家谦同路。一想到可以和偶像私下里亲密接触，我就高兴地忘乎所以了。以至于叶家谦问的我问题都没有听见，他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刚刚叫李筱做什么？”

　　偶像果然就是偶像啊，连问题都这么与众不同，这么莫名其妙。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小李子啊，怎么了？”

　　叶家谦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黑色的眸子发出幽幽的光芒。

　　“以后别这么叫了吧。”

　　他的语气淡淡的，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我下意识地点点头，转念一想，不对啊，貌似这个名字没有什么问题吧？

　　“为什么啊。这个名字不是挺可爱的吗？”忍不住好奇心的折磨，我不怕死地多问了一句。

　　叶家谦满意的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他扭过头，含糊地说着：“你不觉得叫她老大更好吗？”

　　“老大”，我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好像也不是很特别嘛。

　　他像是感应到我的腹谤，忽的压低声音说：“怎么，你不愿意？”

　　“不会，不会。不就是个称呼吗？老大也挺好的，挺好的。”我谄媚地附和着叶家谦的说法，他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叶家谦对我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虽然不是很热情，但是我可以感觉到他是真的打算把我当成朋友的。随着接触时间的增加，我发现叶家谦居然还画的一手好画，崇拜之情更是滔滔不绝。

　　奇怪的是，叶家谦和林晨似乎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男的从初二开始不停地换女朋友，女的则是一直单身到初中毕业，倒是叶家谦和李筱，我模糊嗅到了几分特别的气息。这种感觉是从我听到叶家谦叫李筱做“小李子”的时候开始的，心里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李筱和翟海文的交往很顺利，好像有点太顺利了。我从前认为自己对林晨的感情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想不到还有人比我更诡异。他们俩说是在一起了，可是一点热恋中的迹象都没有。李筱毕竟是女孩子，我不好意思问她一些太过私密的问题。转向翟海文，他只是笑而不答，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苦涩。久而久之，我也就懒得搭理这对小恋人了，恐怕只有上帝知道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上天还是公平的，为了补偿我在英语上的无能为力，它把化学赐给了我。也正是靠着优异的化学成绩，我才得以升上了崇阳中学的高中部。更令人惊喜的是，我竟然和林晨分在了一个班级。

　　由于李筱的缘故，我倒是多了不少和林晨接触的机会。说实话，我对她的感情这些年一点也没有变过，只是埋藏的更深而已。除了李筱，我们三个都进了学生会。其实我自己并不是很乐衷于为人民服务，只是为了能和林晨多点相处的时间罢了。

　　学生会主席杜墨森是个和叶家谦一般引人注目的男生，所以林晨会喜欢他完全是在情理之中。没想到李筱看上去像男生一样神经大条，实际上还是个会弹弹小曲儿的大家闺秀。起先以为她在干过那么丢脸的事之后，杜墨森早就死了请她帮忙的心。不料，李筱还是像最初计划的那样出现在了舞台上。而且，很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当天晚上，我就决定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要坚定不移地相信李筱。谁叫我的老大这么深藏不露，这么惹人喜欢呢？

　　虽然庆功宴上我也有点喝多了，但是林晨赤/裸裸的眼神我还是有点印象的。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知道原来林晨对杜墨森芳心暗许。说我心里一点苦涩都没有是不现实的，不过，更多的是希望林晨能够达成心愿。

　　我想，林晨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男生的美丽梦境。它的价值就在于永远没有实现的可能性，永远只能藏在心灵的某个角落。

　　李筱和我无奈地充当了电灯泡的角色，每天被迫看着那四个人亲亲我我。甚至连寒假聚会，他们也不肯放过大秀恩爱的一分一秒。叶家谦果真不是盖的，赵朵朵那样的女生居然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想想曾经有过的荒唐的念头，我不禁为自己过于丰富的联想力汗颜。

　　高一的时候，举家搬迁的翟海文回来过一趟。我美滋滋地拉着他去找李筱，不曾想她正在陪叶家谦练球。即使我知道叶家谦看翟海文不大顺眼，可当他明确表示出敌意的时候我还是十分惊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疑惑得望向李筱。只见她一脸为难，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李筱还是选择了和翟海文一起离开。叶家谦的脸阴沉的像是要下雨一般，我下意识地留下来照看他的情绪。

　　叶家谦仿佛没有注意到我得存在，只是一个人沉默地不停地投篮。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把那个篮筐当成了翟海文的脑袋。天色渐渐完全黑下来，叶家谦却一点离开的打算都没有。

　　“家谦，你还好吧？”实在顶不住这太过于压抑的气氛，我有些胆怯地问他。

　　叶家谦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惊讶地看着我。

　　“王旭东，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敢情面前这位爷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啊。你说我这么一大块头杵这一动不动这么久，居然还是被华丽丽地无视了。真的很想撬开叶家谦的脑袋瓜子，看看是什么忧国忧民的事把他愁成这样？

　　大概是我的表情充分地说明了我此时不爽的心情，叶家谦有点歉意地冲我一笑。

　　“不好意思啊，我光顾着投篮了。”

　　恐怕不是投篮，是想打人吧。我撇撇嘴，把这句话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哦，那你现在还好吧？”

　　“好，我好着呢！”叶家谦忙不迭地回答着，反而像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难道他忘记自己曾经的经典名言了？回答得太快也是心虚的表现。

　　我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叶家谦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你什么眼神啊？走不走，如果不走的话我可要走了。”他被我看得发毛了，声音里尽是恼羞成怒。

　　我收回探究的眼神，和叶家谦一起出了校门。与其绞尽脑汁从这个死要面子的人口里套出什么话来，倒不如明天直接去问另一个当事人。

　　李筱很坦然地告诉我她喜欢叶家谦，我的脑子顿时死机了，懵懵的一片空白。可看她的神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一副已经喜欢了叶家谦很久的样子。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后知后觉，连李筱什么时候变的心都没有察觉到。怪不得昨天她会那么为难了，但是叶家谦呢？他又在郁闷个什么劲儿，莫不是他也对李筱怀着一样的心思？那赵朵朵又算什么呢？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深刻理解到老师为什么要打击早恋了，少男少女的心思还真TM像海底针一样难以捉摸的说。

　　“五一”过后，我无意中得知了李筱对叶家谦的感情原来已经那么深了。和林晨一拍即合，抓紧一切可能给她和叶家谦制造独处的机会。小丫头片子还挺领情，直嚷嚷着我们害的她很尴尬。无奈之下，我和林晨只得装模作样地低调了一些。

　　上了高中之后，我发现自己可以比较泰然自若地面对林晨了。有时候看她那么辛苦，我总会忍不住帮她一把。看到她感激的笑容，我的心也被狂喜涨得满满的。真的，我只要能和她这样相处就足够了。

　　杜墨森和林晨的事最后戏剧性地给醉酒的李筱捅了出来，远远瞥见林晨洋溢着幸福的脸，我估摸着这事应该是成了吧。心里既失落又为林晨得偿所愿而高兴，还真是挺纠结的。

　　一年后，我考上了X市的G大，和李筱依旧在同一个城市。叶家谦留在了G省，林晨则追随杜墨森去了B市。突然觉得空荡荡的，曾经的好朋友如今各个分散在天涯海角。

　　偶尔还是会和李筱见面的，她比过去漂亮了许多。听得出，李筱对叶家谦仍然余情未了。只是不知道叶家谦，他是否懂得珍惜眼前人的道理。

　　我的生活大部分都泡在实验室里，甚至连我的未来的妻子也是从这里拐到的。她叫赵程程，和许文强最爱的女子一个名字。程程是个名副其实的北方女孩，大方热情，不拘小节。我很快就深深地喜欢上了她，心底的那个影子也日渐模糊起来。

　　和程程毕业后一道留在了X市，因为还没有决定将来何去何从。出人意料的是，林晨竟然独自来到X市散心。只言片语中，我敏感地察觉到了她和杜墨森的感情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不由自主地为她感到心疼，如此美好的女孩子，杜墨森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

　　我以最快的速度帮林晨安定下来，她对我不遗余力的相助很是感动。突然有股冲动告诉她我从前对她的迷恋，咬咬牙，还是把那些话咽回了五脏六腑。

　　现在她是罗敷有夫，我是使君有妻，一些往事还不如让它们随风而逝了吧。

　　李筱终究是等来了叶家谦的爱情，我打心眼里替他们高兴。不久之后，林晨去了法国。再然后，我和程程结了婚，双双搬回了H市。

　　最令我遗憾的是和李筱还有叶家谦失去了联系，只是在很久之后从某个校友口中听说曾在美国见过李筱。当时我还在心里埋怨，这两个人见了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就彻底忘记了还在老家的难兄难弟们。

　　从来没有想过会在那样的情景下遇见叶家谦，在我幻想过的无数个重逢的画面中，没有一个像现实的那般震撼人心，那般惨不忍睹。

　　回到H市之后，我就留在了崇阳中学当任化学教师。或许是我对过去念念不忘，或许是我无法接受社会的黑暗，总之，纯洁的校园环境无疑让我如鱼得水。

　　假期的一天，我记起有些东西落在办公室里。取好东西准备回去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我竟然想到平日里很少踏足的小花圃逛逛。许是世上真的有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回事，不然我大概永远都没有可能再见到叶家谦了。

　　那个背影憔悴地就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可又是那样的熟悉。我不确定地开口，其实心里无比希望是自己认错人了。哪怕我很想念叶家谦，但我宁愿他还健健康康地在美国和李筱过日子。

　　叶家谦转身的时候，我几乎忍不住要失声尖叫了。眼前的他哪里还是当年那个英姿勃发，风靡万千少女的花心美少年，分明就是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曾经幽深的黑眸早已失去了慑人的光泽，曾经强健的体魄早已被弱不禁风的身躯所替代。眼窝凹陷，颧骨突兀，整张脸带着病态的苍白。我震惊地看着他，无法将面前这个早衰的男子和我当年疯狂崇拜的叶家谦联系在一起。

　　难道说岁月真的如此无情，难道说真的是天妒英才？

　　从他的支离破碎的言语中，我明白李筱早已和他分开了。究竟是什么事让彼此相爱的两人分隔在地球的东西方，甚至是天人永别？不忍心过多地询问叶家谦，他的眼里已经满是哀伤和无奈。

　　把名片递给叶家谦的时候，我的心又一次狠狠地揪紧了。那双救过林晨的手，那双灵巧玩弄篮球的手，那双可以媲美神笔马良的手，如今只剩下枯树枝般的指节。对于我的心疼和担忧，叶家谦只是报以淡淡的微笑。我可以从他身上嗅到腐朽的气息，那是生无可恋的味道。或许，他真的已经决定放弃自己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无论我劝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一直等着叶家谦来找我，却意外地等来了他的小侄女。我想这个小姑娘大概不记得十年前曾经在家里见过我，毕竟那时候她的注意力全在李筱身上。听着她故作镇定地开口，我的思绪飘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只是一个联系地址罢了，我又何苦让人家小姑娘失望而归呢？

　　她开开心心地拿着联系方式走了，我用双手撑着头，不明白昨日的好友究竟是怎么了。

　　李筱不久前和我重新联系上，告诉我她即将和她的丈夫回来探亲，希望能和我聚一聚。那时我还对叶家谦信誓旦旦地保证李筱绝对不会和那个叫高文博的男人有什么瓜葛，想不到几年后她居然嫁给了这个男人。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李筱背叛了我的信任，背叛了叶家谦的爱。可是在她平静地简述完所有的事情后，我原先的愤怒早已经跑到爪洼国去了。

　　对于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我说不清谁对谁错。李筱的语气波澜不惊，却让我的心隐隐发疼。在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她是如何平复自己伤痕累累的心的？而按照叶晓若的意思，她的叔叔是为了李筱变成这副光景的。孰是孰非，我想已经没有人可以分得清了。

　　后来，叶晓若又一次来求我帮忙。原来我是不想再插手的，毕竟这是李筱和叶家谦的私事。但是小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令我不禁想起了十年前那个怯生生的爱装哭的若若。心一软，我还是没能坚持住自己的革命立场。只希望我不是帮倒忙，只希望李筱和叶家谦真的可以彼此原谅，彼此幸福。

　　我无数次都想去看望叶家谦，可是又生生地忍下了。记忆中的叶家谦，心高气傲，绝对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么落魄的样子，绝对不想让人哭着送他离开世界。所以，从他一直没联系我，我就知道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如果他想开了的话，没准还会邀请我参加他的葬礼。但是，装在骨灰盒里的叶家谦，我见不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活了将近三十年，我至少明白了凡事都不能强求。何况，现在不比从前，我还有妻子女儿需要关心和照顾。与其成日里为叶家谦感伤，倒不如让那个美少年永远活在我的记忆中。这样，我还可以装作我们四个人依然在一起，装作我们四个人依然没心没肺，依然无忧无虑，装作美好的少年时光从来不曾离我而去。

　　程程为我生了一个女儿，名字就叫做念程。顾名思义，自然是为了纪念历经千辛万苦才生下她的母亲了。我通常只叫程程做老婆的，因为是南方人，有时候难免会发做“晨晨”。她倒是毫不介意，还笑着说其实晨晨似乎更好听。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不由自主地觉得心虚。虽然我知道自己对林晨的感情已经彻底过去了，虽然我知道自己现在爱的是眼前这个叫程程的女人，但是我还竭力避免一切带有特殊意味的误会。

　　女儿才三岁，粉粉嫩嫩的尤为可爱。即使有个满口标准普通话的母亲，她还是一嘴的南方口音。

　　回到家里打开门，女儿摇摇晃晃地走到我的面前。仰着小脸，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我倾诉今天发生的所有有趣的事情。

　　“爸爸，晨晨等你好久了哦。”女儿咬字不清地抱怨着。

　　恍惚间，我想起了当年惊鸿一瞥的林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