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玉树子

94、番外之林晨

　　从我有记忆开始，班里的男生就喜欢揪我的两只羊角辫。我不知道它们有什么吸引人的，只是长了点，黑了点而已。每天上午，我都要忍受妈妈残忍的梳头方式。由于我晚上的睡相比较糟糕，所以早晨起来的时候通常头发已经打结成一个鸟巢状。为了上学不迟到，妈妈总是让我一边吃早饭一边梳头。一般情况下，妈妈会在我细细品尝早餐的同时毫无征兆地猛扯我的头发。起初，我免不了抱怨几句，抱怨她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妈妈则会满口鄙视地调侃我不敢恭维的睡姿，手里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轻。久而久之，我也习以为常了。轻松地在妈妈的“九阴白骨爪”之下享用精心为我准备的食物。

　　所以说，我很小就意识到习惯成自然是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那些男生的心理我是在长大后才慢慢理解的，其实，我真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这种近似“蹂躏”的方式来表达对一个女生的喜欢。或许，这就是X与Y染色体的区别吧。可怜的我，自小就有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把令我惨遭魔手侵袭的头发通通剪掉，只是屈服于母亲大人的威严，我才没有得逞的机会。

　　上小学的时候，一个叫叶家谦的小男孩尤为恶劣。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他长得是我所有的朋友里最好看的一个，甚至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比我还要漂亮。毕竟大家都还处于雌雄莫辨的年纪，我会有这样的想法还是很正常的。我私下里揣测我们的李老师也一定是这么想的，要不就凭叶家谦劣迹斑斑的行为表现怎么可能当得上一班之长？

　　因此，对于叶家谦的“倒台”我几乎是乐见其成的。新任的班长李筱才符合我心目中的标准，成绩和表现自然就不用说了。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不像我听说的其他班长那样盛气凌人，只会靠向老师打小报告来博取信任和宠爱。李筱给人的感觉很真诚，我特别喜欢她的眼睛。当她盈盈望着你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淡淡的幸福感涌过心头。我和李筱还有另外两个女生很快就熟了起来，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女生们的友谊总是一点一滴积攒而成的，我们四个一起携伴去厕所，一起买同样的文具和饰物，一起偷偷在课间的时候分享从家里带来的零嘴。革命般的感情就是在这些细小的事情里堆积起来的，直到上升到“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高度。或许，在男生看来我们的行为不可理喻，幼稚可笑。同样地，我也无法理解他们凭着共享作业和游戏通关心得建立起的兄弟情谊。

　　我只能说，又是该死的X和Y染色体惹的祸。

　　班里的女生都对叶家谦有那么点小兴趣，连我也不能免俗。他一直高居女生最佳话题榜的榜首，并且整整蝉联六年。更不用提女生私底下评出的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四大帅哥”，“四大才子”之类的奖项，绝对有叶家谦同学的一席之地。凡是和叶家谦有关的事情，总会引起女生们的关注和讨论。

　　当恨铁不成钢的李老师决定通过换座位来改善学习氛围的时候，全班女生的心大概都提到了嗓子眼。所有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一律投向了叶家谦坐着的方向，他的现任同桌叫张明。说实话，我一直挺害怕这个人的。每每叶家谦欺负我，张明不是像其他男生那样在一旁起哄，而是冷冷得对着我笑。

　　那种眼神让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仿佛是我的家养猫吉咪见到玩具鼠时发出的幽幽绿光。

　　不过，张明很快就会变成过去时了。因为依照他俩同样惨不忍睹的成绩，李老师绝对不会再让这两个人有继续做同桌，继续一起堕落的可能性。我躲开张明不算友善的视线，发现了愁眉不展的叶家谦。

　　心情顿时大好，随便换一个花痴的女生做到他旁边，都够叶家谦受了。事实上，我对他的迷恋在我们班女生里可以说是程度很低的了。但是，还有一个比我更不起劲的人——我们的班长李筱。

　　我一直弄不清李筱对叶家谦到底是什么态度。平日里也不大见她怎么和我们讨论叶家谦的事情，哪怕是在她大跌众人眼睛，获得担任叶家谦同桌这一肥差之后也不例外。每次都要我们三个死皮赖脸地软磨硬缠好久，李筱才会憋出几个字来。不过，我觉得她说的话可信度不高，需要进一步商榷才行。

　　当获悉李筱和叶家谦将坐在一起的时候，我听见了不少女生芳心暗碎的声音。但是，她们很快又欣慰起来。因为那时的李筱只是个瘦巴巴的黄毛丫头，完全不符合叶家谦只和美女交往的原则。再加上，作为班长的李筱总是一副公事公办以身作则的样子，俨然正义的化身。没有一个女生觉得李筱具威胁性，觉得她或许也暗暗青睐叶家谦。在大家眼里，班长李筱已然被神化了或者说是妖魔化了。她没有七情六欲，没有绮丽的幻想。一心扑在学习和工作上，不可谓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正是由于李筱对班级无上的集体荣誉感和不计回报的付出，使得她在班里颇有威信。在众人心里，我想李筱的地位估计仅次于叶家谦。也许她自己永远都不曾意识到自己是那样的有魅力，那样的让人不由自主得想要亲近和信赖。

　　我们很快就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李筱和叶家谦身上了，因为他俩根本就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反倒是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一般。我奇怪的是有一次叶家谦居然明目张胆地跑过来大声地向我借作业，眼神还特飘忽。不过，我并没有多想什么，毕竟抄袭作业这种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我们也逐渐开始长大。借着叶家谦的关系，我和张明也熟悉起来。我发现他其实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至少他笑起来的样子憨憨的，很是可爱。大概是我一开始就对张明抱有偏见吧，所以才会觉得他总是用怪怪的眼神盯着我。想到自己居然因为人家成绩不好而心怀歧视，我不免有些内疚和自责。于是，在日常的交往中，我不断得提醒自己要把张明当成一个真正的好朋友来看待。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好几次在回家的路上碰见张明。他羞赧地解释说有时候他去他的祖父祖母家，不作它想，我轻笑着和他同行。其实，和他聊天还是蛮愉快的，起码不必担心冷场。就算我再没有话说，张明也能鬼扯出很多话题来。这和他在人前冷漠的样子大相径庭，令我不禁感慨人还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

　　四年级的时候，我遇到了生平第一次的大/麻烦。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回家，却在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被四五个高年级的男生拦住了。带头的那个男生挑染着几撮黄色的头发，一双微微向上挑的眼睛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我。我想这大概就是大人们口中所说的桃花眼了，果然是十足的诱惑和性/感。如果他的眼神不是那么放肆和轻/佻的话，我还是很愿意承认他长了一双美目的。后面的男生们至少和这位带头大哥一般年纪，甚至更大。相比而言，他们的视线显得有些猥/琐和下流了。

　　小时候，隐隐记得自己听过带头大哥的故事。貌似也是一个苦命的娃，但是点背不能怪社会，命苦不能怨政府，家庭的不幸不能成为他欺凌弱小的正当理由。

　　我挺了挺胸，试图让自己不要流露出一丝一毫害怕的神情来。

　　他们注意到我的举动，闷闷地低笑着。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一个人回家，多不安全呢？让哥哥们送你回去，好不？”一个穿着鲜黄色衣服的矮个男生笑嘻嘻地对我说，企图把自己伪装成邻家大哥哥。

　　我在心里翻了翻白眼，让你们送我回去才是真的不安全呢！难不成他们以为我是少不谙事的无知少女，连基本的好人坏人都分不清楚？

　　再怎么愚蠢，从小爸爸妈妈也教过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我不认识你们，我可以自己回家。”我大声说着，不可避免地颤抖着。心里很明白这些人不是好东西，除了装作理直气壮，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办法来掩饰内心的恐惧和惊慌。

　　这一群人一下子爆发出邪恶的笑声，好像我说的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一样。我不安地看着他们，带头大哥的嘴角只是轻轻扬起一个弧度，双眸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阿龙，听见没有，人家小姑娘不鸟你呢！”

　　“是啊，一定是你长的太衰，吓到小宝贝了。”

　　“呵呵，不如让我试试吧……”

　　他们调笑的声音在我听来是如此的可怕，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觉得鼻子酸酸的，突然好想爸爸妈妈，好想我的□□熊。

　　“你们在做什么？”仍然稚嫩却底气十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急急回头，无比欣喜于张明的出现。

　　“哟，小姑娘的男朋友来了啊？阿龙，这回你可有的受咯。”一个高瘦的男孩见到张明，挤眉弄眼地对刚刚那个黄衣服的男生说道。

　　不想再看他们令人心惊胆寒的面孔，我下意识地躲到了张明的身后。

　　“小子，识相的赶紧走。老子和小姑娘聊得正开心呢，你来凑什么热闹？”黄衣男恶狠狠地瞪着张明，引来众人的一阵口哨声和叫好声。

　　张明没有说话，我在后面只能看到他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的心被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充盈着，不久前的惶恐也减退了不少。

　　我想是个女生都曾经幻想过英雄救美的场景吧，虽然不知道是否有实现的可能性。

　　“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怒了老子，你会死得很难看的。”张明的无动于衷令他声音里的怒气又多了几分。

　　“让她走，我留下和你们谈。”

　　听到张明的话，我立即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能这样做。

　　“我们凭什么听你的话？”黄衣男不屑地看着张明，似乎为他的不自量力感到可笑。

　　张明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的视线一直固执地盯着带头大哥。

　　一阵诡异的沉默。

　　我觉得自己的背后已经湿了一大片了，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要拉着张明逃跑。与其像现在这样干站着，倒不如一口气解决来得爽快。

　　“阿龙，我们走。”许久，带头大哥悠悠地冒出这个结论。

　　顿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张明的身子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抖动，我的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稍稍平静了一点。

　　“可是……”那个叫阿龙的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带头大哥不发一语地扫了一眼后识趣地闭上了嘴。

　　就在他们快要离开我们视线的时候，我看到带头大哥转身瞅着张明，无声地用嘴形说着些什么，然后甩下大串放/荡的笑容离去。

　　确定这一群人是真的消失了，我才敢从张明的身后走出来。他的脸色有点苍白，眼睛亮的出奇，没有一丁点害怕或是后悔的样子。

　　“张明，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我诚恳地说，“如果没有你，我想我会很麻烦的。”

　　“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他淡淡的笑着，眸子里有着我看不懂的神情。

　　想起刚刚他的奋不顾身，我依旧有些后怕。

　　“张明，你刚才不应该那样说的。我再怎么害怕，也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逃跑的。”

　　我在他的眼里捕捉到一闪而逝的光芒，太快了以至于弄不清是什么含义。

　　“好了，保护女生是我们男生的责任嘛。”他毫不在意地说，嘴角勾起了一个洋洋自得的笑容。

　　被他的样子逗得有点好笑，我转念又想到了带头大哥临走时那别有深意的眼神。

　　“他们会不会来找你麻烦啊？或者我们应该和老师说一下这件事。”

　　“不会的，你不要告诉老师。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不是吗？”张明一听说我要跟老师回报，平静的表情里居然带上了几分慌张。

　　我转了转眼珠，很快就理解了他对于老师与生俱来的恐惧和敬畏。

　　“嗯，但是我们以后谁都不要走这条路了，省的又碰见他们。”

　　他笑着点点头，双手有点局促地互相揉搓着。

　　“你今天是去爷爷奶奶家是吧……”我转移了话题，努力把这件意外跑诸脑后。

　　我没有想到的是，张明居然还是骗了我。

　　两天后，我一大早来到班里就听说了打群架的事情。望着张明空荡荡的座位，我的心里五味陈杂。一直犹豫着是否要去医院看他，却在当天晚上接到了叶家谦的电话。他告诉了我事情的始末，隐隐透露出希望我去医院探望一下张明的意思。

　　挂上电话，我的脑海还在回想着叶家谦说过的话。印象中的李筱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这次竟然不怕危险勇敢地站出来替叶家谦他们做“伪证”。让我不禁起了疑心，莫非她对叶家谦不是表面上的那么冷淡，那么无所谓？

　　决定第二天好好拷问这个死丫头，这么大的事连吱都不吱一声。令我心烦的还有叶家谦那满含暗示的口吻，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那些我模糊知道却又极力装作不知道的事。

　　李筱对于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很是意外，不过她还是干脆地全盘招认了。从那天起，我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留心李筱对叶家谦的反应。

　　很奇怪的反应，搞不懂是有情还是无情。

　　只能说，女孩的心思还真不好猜。

　　至于张明，我最终还是选择不去看他。因为担心在医院那么煽情的背景下，他会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张明对我的好感我不是毫不知情，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拒绝男生的事我之前也有做过，可对方是我一直视为好友的张明，是刚刚才奋不顾身帮了我的张明。我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理直气壮地对他说出一个“不”字。但是，很明显，如果我不拒绝会更糟糕。两难之下，还不如不要让他有机会去捅破这一层窗户纸。或许逃避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可至少还能维持平静的表象。

　　打架事件发生之后，李筱和叶家谦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两个人越发熟稔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冷冰冰，那样公事化了。不但如此，顺带着我们三个人也和叶家谦那一群人玩到了一起。张明看我的眼神依旧带着些不明不白的意味，我则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没有人注意到我和他之间的不对劲，大家总是拿叶家谦和郭颖打趣。

　　生日的时候，我约了所有的朋友来家里聚会。叶家谦送我的礼物很大，黑漆漆的眸子里似乎欲语还休。我不知怎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当张明提议玩那个游戏的时候，我真的很担心自己会和他抽到一块儿。不过，上天还是不忍心对我那么残忍。由始自终，我都没有和他配成一对。倒是叶家谦，我跟在他在房间里呆了好几次。

　　说实话，我其实一点也摸不透叶家谦这个人，更是不明白他到底对我存的是什么心。特别是在我看到他送的那幅画之后，脑子里越发迷惘了。如果说他对我有意思，为什么总是在私底下流露出想把我和张明凑成一对的意思？叶家谦不经意间说的话，都会给我一种他已然知晓所有事的感觉。如果说他对我只是普通朋友，为什么又会时不时地秀一下对我的暧昧？尤其是这幅画，怕是见过的人都会觉得他是深深喜欢我的吧。

　　时光没有因为我的不解和疑惑而停下它匆忙的脚步，我们很快就升到了毕业班。李筱和叶家谦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闹起了矛盾，至今还没有和好的打算。我看的出，其实李筱还是很在乎和叶家谦的这段友情的。所以那天我才会以天气好为借口硬是把她拉出班门，为的就是让他俩有个和解的机会。如果李筱一直避免和叶家谦同时出现，恐怕就只能永远和他做陌路人了。

　　原先我以为在大庭广众之下，叶家谦不会拉下脸不给李筱面子的。不曾想他竟然真的面无表情，就好像李筱只是一个没有交集的普通校友一般。看着李筱瞬间苍白的脸，我突然很后悔这自以为聪明的做法。

　　不过，我倒是可以肯定李筱对叶家谦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不然，她的眼神不会如此忧伤，不会如此眷恋。

　　转眼就到了毕业的日子，李筱和叶家谦还是没能给我们一个奇迹，还是依旧视对方为空气。每每我一问她究竟想怎么样，李筱总是给我打哈哈敷衍过去，完全就是一个现代版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张明过来找我们照相的时候，我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他的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期待和悲哀，我知道他其实是想单独和我留影的。但是为了不给他造成错觉，我还是若无其事地拉着李筱一起答应了。

　　他告诉我们说已经决定要去读技校了，口气里的苦涩和无奈让我很是同情。望着张明萧索的背影，我觉得自己的眼眶热热的。或许大家从此，就真的是比邻若天涯了吧。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张明几乎是一放假就给我写信。快乐的，忧伤的，痛苦的，无望的……他差不多是毫无保留地向我倾诉自己的心事。对于张明的信任，我很感激。但是心里还是留了条底线，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说些让他误会的话语。每当他一有些暧昧的表示，我都会晚上一阵子才给他回信。久而久之，张明自然明白了我的想法。不再说些会给彼此带来尴尬的话，甚至还主动要求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李筱。

　　我希望张明是真的想开了，至少我现在是绝对不可能喜欢他的。

　　暑假的时候，我和李筱的感情突飞猛进。终于有一晚，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了她我一直很是怀疑的事。李筱居然很干脆地就承认了她喜欢这一事实，着实出乎我原先的预想。不过，她也表示出自己不想要再继续这无望的单恋了。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是我并没有劝她一定要坚持下去。毕竟以目前两个人的情况来看，做朋友尚且有困难，更何况进一步的发展。

　　李筱提出要看叶家谦送的生日礼物，我不免有些犹豫不决。说实话，我不想让李筱误会我和叶家谦的关系。在我心里，好姐妹的价值永远高于一个空有其表的暧昧对象。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如果我不同意，不是更显得自己心里有鬼，更显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果然，她的视线一落到画上，小脸就全然失去了血色和神采。我在一旁看着李筱的失魂落魄，心里阵阵抽紧。有一瞬间，我甚至以为她会伸手去触摸那幅画了。可是下一秒，李筱依旧很平淡地夸奖着我，夸奖着这幅画作。

　　我真的很怀疑她是真的喜欢叶家谦吗？如果是的，为什么在她看到心上人画的如此具有暗示性的作品之后还能保持淡定的微笑，还能挂着淡淡的笑恭维我？我望向那幅画，蓦然记起李筱似乎曾经穿过和画上很相似的裙子。不过好像是很久前的事了，我甩甩头，赶跑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后来回想起来，大概那个时候李筱在叶家谦心目中就有了不同于一般人的地位吧。只是年幼的我们，谁都没有察觉到。

　　不想让自己的好朋友就这么错过，我思量再三还是瞒着李筱去找了叶家谦。

　　他当时在游戏城里玩得正High，周围有着一群新朋友。叶家谦见到我很是吃惊，眼神似乎有点飘忽不定。

　　我理了理思路，决定还是开门见山比较好。示意叶家谦到一边来，他很聪明地领会了我的意思。

　　“家谦，我今天找你是有个问题想要亲口问问你的。”

　　叶家谦含笑看着我，点了点头。

　　“你喜不喜欢李筱？”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叶家谦，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的表情。

　　叶家谦的笑容在听到我的问题的同时有了片刻的凝固，黑水晶般的眼睛顿时幽深了不少。就在我竭力想弄明白他的意思的时候，叶家谦又恢复到了原先玩世不恭的样子。

　　他没来由地把手里的可乐递给我，笑眯眯地说：“林晨，喝点饮料吧，天气这么热。”

　　怎么回事？叶家谦是在试图转移话题吗？

　　见我又想开口，他一把把可乐塞到了我的手上。然后不由分说地硬是要我陪他一起玩游戏。多少次我支吾着想要开口，都被叶家谦巧妙地回避过去了。

　　当我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才恍然发现自己居然给叶家谦忽悠了一上午，连个屁都没有问出来。这天晚上，叶家谦的一个朋友就打电话过来。他很明确地说叶家谦喜欢的人是我，并且指责我早晨的行为严重伤害了叶家谦一颗赤子之心。我讪汕地说着抱歉，脑子里一片空白。

　　即使叶家谦不喜欢李筱，这也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看来，我还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没有告诉李筱这件事，我怕她知道后就不理我了。

　　那次会碰到叶家谦完全不在我和李筱的计划之内，她局促不安地低着头，甚至都没有胆子看叶家谦一眼。我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李筱估计还是对叶家谦有感觉的吧，不然也就不会这般唯唯诺诺了。

　　脸上装作一切正常地和叶家谦寒暄着，他倒是一点也没有不自然，仿佛暑假通过他人口中的告白只是我做的一场梦而已。见状，我就更不能扭扭捏捏起来。尽量用最短的时间结束和叶家谦的对话，我实在是不忍心再看李筱活受罪了。

　　在路上，顶不住良心的谴责，我把暑假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李筱。原以为她会生气地甩手而去，竟然只是有些黯然有些迷惘而已。我不禁在心里感谢上天，赐给我一个如此善良真诚的朋友。

　　还是放心不下李筱，当天晚上我硬是扯了个理由留她在我家过夜。如果我早知道叶家谦会做出那么石破天惊的事情来，打死我也不会按下那个免提键的。叶家谦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顿时慌了手脚，瞄了一眼已经僵化的李筱，我赶忙用别的话题岔开了叶家谦。

　　放下电话后，我和李筱难免都有些尴尬。不过，我们很快就恢复正常了。说起来，我还有些许感谢这通电话，至少它让我和李筱可以毫不避讳地谈论叶家谦了。

　　初中的生活远比小学的丰富多了，同样地，情书和追求者也多了起来。不管是什么人，我都一律以学习为重拒绝掉了。慢慢地，很多人知难而退，很多人转战他方。只有一个人还是依旧坚持不懈，依旧殷勤不断。

　　叶家谦。

　　我完全不清楚这个家伙心里在想什么，一方面可以在信里说爱我一生一世，另一方面又可以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泰然自若地和我相处。他的兄弟张明也是让我无限心烦的人之一，大概是我上辈子真的欠了他俩许多钱吧。

　　我和张明的通信还在继续，貌似李筱也加入了这一行列。没过多久，他就很直白地在来心里和我告白了。当时的回信让我纠结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绞尽脑汁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张明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我一度怀疑他是否真的明白了我字里行间的深意。不过，只要他不再说些大家都不知所措的话，我也懒得追究那么多了。

　　他经常在信里诉说着在技校不尽人意的生活，对我们的初中学习有着无尽的羡慕和渴望。除了不停地安慰他，我别无他法。幸运的是，我后来找到更好的应对方式。摘抄一些励志的小故事给张明打气，或是写点笑话让他心情愉快。如果我知道自己的这些善意的举动会给后来的自己带来无妄之灾的话，我倒宁可做一个冷血无情的听众。

　　张明在我们快中考的时候就辍学工作去了，自然也就和我断了联系。我以为他会像其他的小学同学一样，逐渐消失在我记忆的长河里。没曾想，自己终是躲不开命运的魔咒。

　　篮球联赛的时候，叶家谦说是有一些有关张明的话要和我谈。眼见无法推脱，我只得去他的训练场地找他。谁知道，他居然只是问了我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在我要维持不了脸上的笑意发飙的时候，不经意见瞥见了鬼鬼祟祟偷看我们的李筱。

　　心情顿时大好，我立刻抛下叶家谦直奔李筱。玩闹了一会儿，回家后我才记起忘记问李筱哪个是她的新对象了。

　　半决赛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李筱口中的翟海文。当时像是有道闪电劈中了我的脑袋，我的直觉反应就是他好面善啊。仔细看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是全身的感觉让我仿佛见到了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原来翟海文很像小时候的叶家谦。一样的温和无害，一样楚楚动人。

　　叶家谦倒地的同时，李筱甩开我的手立即冲了过去。看着她一脸的紧张兮兮和惊慌失措，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不是还喜欢叶家谦吧？无论如何，叶家谦也是为了保护我们俩才受的伤。我满怀愧疚地赶紧跑过去，却蓦然发现翟海文已经比我先一步站到了李筱的左侧。他的视线在叶家谦和李筱身上徘徊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功夫想那么多，因为叶家谦已经睁开了眼。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刻意忽视了李筱的存在，为什么故意用含情脉脉的眼神望着我，明明我们两个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不管怎么样，伤者最大。我尽力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回答和安抚他，后来我犹豫着要不要叫上李筱一起去医务室。看着眼前的叶家谦毫无此意，身旁的翟海文一脸担忧，我想还是不要再自作主张，弄巧成拙了。

　　当李筱不好意思地匆匆跑来找我的时候，我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语无伦次背后的意思。见她终于在和叶家谦和解的道路上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我高兴地直想跳起来。毕竟两人也闹了这么久，我这个旁观者都急得不行了。如今，总算盼来了和平初现曙光，胜利唾手可得的时刻。

　　叶家谦果然不是凡夫俗子，看来我之前对他的担心完全是一种浪费脑细胞的行为。他簇拥在少男少女之中，如果李筱再没有动作，我想我也会忍不住暴走的。一如想象中的，叶家谦全然没有注意到李筱的存在，只是一味地和我说着废话，玩着暧昧。

　　就在我要束手无策的时候，李筱出人意表地抓狂了。这还是我首次见他在叶家谦面前大吼大叫，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以前的她总是对叶家谦言听计从，像极了一个乖巧顺从的布娃娃。可见，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叶家谦无声的咄咄逼人终于导致了李筱的“火山大爆发”，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更戏剧化的一幕还在后头，叶家谦居然没有发火，而是既冷酷又别扭地答应了李筱冰释前嫌的要求。看着面前两个人扭曲的表情，我终于知道啼笑皆非是什么意思了。

　　隐隐感觉到叶家谦有点不对劲，似乎每次只要有李筱在场，他就会对我超乎寻常的温柔和深情。完全闹不懂叶家谦的逻辑，大概是我的境界还不够吧。

　　李筱的生日可以说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次聚会，甚至在我的下半辈子我都会时不时地想起当时单纯的快乐和幸福。

　　那个叫王旭东的男孩似乎不大待见我，每次见到我都是淡淡的。众人纷纷拿李筱和翟海文调侃，看着她一副恨不得去死的样子，我开始有点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乐衷于恶作剧了。那种让别人吃瘪的感觉真的是爽透了，尤其是对付像李筱这样的人，心里什么想法一清二楚地全写在脸上。

　　王旭东的打趣一步步升级，连我的心都被现场浓烈的气氛吊得高高的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翟海文竟然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自己对李筱有意的事实。更经典的是女方的反应，一样的直接，丝毫没有迟疑或是矫揉造作。

　　不由自主地，我下意识地怀疑他们俩是不是早就背着我们暗度陈仓了。联合了新认识的杨青青，我们把李筱从里到外从外到里狠狠地拷问了一番。

　　原本以为这已经是生日会的高/潮了，想不到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李筱的一脸茫然不像是装出来的，所以那个神秘的求爱者只能成为大家心目中永恒的谜团了。

　　不经意地扫过叶家谦几眼，发现他的脸色从进门到出门似乎就没有好看过。我的心里隐隐闪过一种解释，想想实在是太荒唐了，于是大脑自动删除了这一念头。

　　这次生日会之后，李筱自热而然和翟海文走到了一起。不过，他们这一对的相处方式还真的是说不出的诡异。没有少男少女对爱情火一般的好奇和尝试，反倒是像是已经在一起很多年的老夫老妻，相敬如宾，平平淡淡。

　　对此，我和杨青青纷纷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怀疑。经历过杨青青的切身考察，结论只能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叶家谦也在第二年交上了第一个女朋友，从此开始了风流不羁的花花公子生涯。我看的出李筱对次很是不解，似乎觉得叶家谦怎么能因为我小小的拒绝就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呢？其实，我是很想告诉她我和叶家谦根本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私下里，叶家谦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任何越界的话。一开始的电话和情书到了后来也就日益稀少了，我们就像普通朋友一样来往着。如果不是李筱也听见了叶家谦告白的那通电话，我真的要怀疑所谓的叶家谦喜欢我根本只是某些人的臆想而已。

　　不过，我很快就发现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毕竟李筱有了翟海文，叶家谦有了不定期的女朋友。虽然我心里一直疑问李筱是不是真的喜欢翟海文，疑问叶家谦对李筱究竟是什么情感，但是一次也不曾问出口过。

　　高中的时候，我和李筱总算是好运地分到了一块，一并的还有王旭东。他对我依旧不冷不热，哪怕我们四个人经常在一块。不过，我知道他对我没有敌意。因为有好几次班里的工作我忙不过来，都是他主动搭把手的。

　　大概是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吧，我暗暗安慰自己。

　　学生会纳新的时候，我很是积极地报名参加了。没有想到，就那样遇见了我一生的劫数。

　　直到很多年之后，我依然可以无比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杜墨森的情景。当时他穿着崇阳中学的制服，微笑着向正在组织纳新工作的学长学姐们走来。

　　我的双脚像是被牢牢定在了水泥地上，全身僵硬地无法动弹。只有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完全符合我心目中白马王子标准的学生会主席，徒劳地控制着愈发剧烈的心跳声。

　　那一刻，我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只是一瞬间，我的心就彻底沦陷了，义无反顾，心甘情愿。

　　竭尽全力进了学生会的文艺部，我希望可以靠杜墨森近一点，希望自己和他不是只有这一面的缘分。我们的文艺部部长赵朵朵，是个名副其实的美女加才女。原来我以为杜墨森一定会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错了。杜墨森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没有特别的喜好或是厌恶。因为他的谦逊有礼，我在暗恋的泥潭中弥足深陷。

　　当杜墨森来找我们商量新年演出相关事宜的时候，我恨不能向全世界宣布自己的喜悦。很自然地推荐了李筱，虽然只是模糊记得她提过自己曾经学琴的事，但是我已经完全沉浸在可以帮到杜墨森的快乐中了。

　　想不到一向粗线条的李筱又给我摆了个大乌龙，看着她自得其乐的表演，我是又好气又好笑。表演的事自然没有人再主动提起了，我想杜墨森和赵朵朵是绝不愿冒这么大的风险的。就在我为以后没有机会和杜墨森接触而闷闷不乐的时候，他意外地时不时出现在我们的视线范围里。哪怕每次只是和他说上一两句话，哪怕说的话和我自己没有多大关系，我也会傻乐上好久。

　　我想，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吧。

　　新年晚会上，依然取消的即兴表演又被杜墨森临时加上去了，彻底沉浸在他行云流水般琴艺中的我在心里不停地感慨杜墨森怎么能这么完美。

　　大概是激动过头了吧，一向奉行浅尝辄止的我竟然多喝了好几杯。很快，我就丧失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只知道遵循内心的意愿，一动不动地盯着杜墨森。如果没有李筱，我想我是真的很有可能上演“酒后吐真言”这一戏码的。

　　事后，我向李筱坦承了自己对杜墨森的好感。她虽然很惊讶，却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我。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祈祷自己真的有一天可以得偿所愿。

　　杜墨森并没有因为那晚我唐突的举动而对我有任何态度上的变化，这一认识让我既庆幸又失落。不过，从那天开始，他和赵朵朵就经常硬拉着李筱加入我们的工作。可能是心有所属的人都特别敏感吧，我隐隐觉得李筱对于杜墨森似乎是个很特别的存在。不停地暗示自己这绝对是错觉，绝对是暗恋过度的后遗症。

　　我从来不曾认真想过如果杜墨森真的喜欢李筱会怎么样，或许我会很失望很伤心，但是我绝对不会放弃和李筱的姐妹情谊。她是我见过最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对生活对身边的人总是充满了发自内心的热爱。

　　慢慢地，我发现杜墨森对我不再是简单地学长和学妹的关系了。有时候，他也会异常温柔地和我谈论一些工作外的事情。甚至于在寒假的聚会上，他毫不避嫌地与我说说笑笑。令我不禁会想，或许自己付出的努力真的打动他了。

　　在聚会上，叶家谦对李筱有点过分的热情让我窦疑丛生。后来一问，果然李筱又一次对叶家谦动了心。相对于现状来说，我只能祈求上天不要让李筱的单恋之路再走得像以前那般艰难。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杜墨森的关系在稳定中持续向前发展着。他开始关心我的日常生活，一举一动。每次望着他温润的眼睛，我的心就像吃了蜜糖一样甜蜜。杜墨森没有再继续叫李筱来学生会了，我在放心的同时也为自己当初的小心眼感到羞愧。

　　随着相处的时间日益增长，我渐渐发现杜墨森并不像人前表现的那样谦逊无害，那样平易近人。他似乎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是不屑，很是轻视。我猜测或许杜墨森小时候受过什么重大的刺激，才会让他有着如此冷漠薄情的性子。除了加倍地对他好，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办法让他明白我全心全意的关心和信赖。

　　我想再铁石心肠的人心里总会有一片柔软的地方，所以我坚信只要自己不间断地付出，杜墨森总有一天会真心实意地接纳我。

　　李筱对叶家谦的感情越来越深，我和王旭东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和叶家谦多一点单独相处的机会。虽然李筱总是嚷嚷不要我们如此刻意的帮忙，但是每一次她眼中喜悦和期盼的光芒是骗不过任何人的。我一直在想，难道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然对于李筱这份呼之欲出的爱恋，叶家谦怎么会一点感觉或是表示都没有？

　　知道了叶家谦会在凌晨时分到球场上练球，李筱坚持每天都要陪他一起。周末的时候，她会选择在角度比较好的我家痴痴地望着远处的叶家谦。看到她伫立在窗前瘦弱的背影，我的心里满是不知名的情感。如果换做是杜墨森，我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一样的选择吧。

　　暗恋，确实是痛并快乐着的一件事。

　　杜墨森很快就进入了高考冲刺的阶段，连带着我也神经兮兮起来。高考结束的那晚，我一直踌躇着要不要向他表明心迹。

　　在合唱了几首歌之后，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眼角微微润湿了。他和我一起坐在角落里，依旧是温柔地可以滴得出水来的语气，依旧是挂着淡淡笑意的脸庞。我一想到如果从此再也见不到眼前的这个人，就心痛地难以附加。

　　不料，李筱居然先一步把我想说的话给抖出来了。无暇顾及叶家谦对她的捉弄，我一心只想知道杜墨森的回答。他似乎有点意外，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静静地望着他，恐怕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紧张，有多害怕了。

　　当他许下一年之约的时候，我仿佛听见全世界花开的声音。我偷偷对自己说，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我一定要考进杜墨森的学校。

　　上天听见了我的呼唤，数十个月的相思之苦终于收到了回报。我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脸震惊的杜墨森面前，等待着命运对我和我的爱情最后的宣判。

　　他的怀抱和我想象的一样宽厚结实，让人安心地只想一辈子都窝在里面不出来。我和杜墨森的交往很顺利，甜蜜地我在睡梦中都会笑出声来。我可以感觉到他慢慢对我卸下了心防，慢慢学着呼应我发自肺腑的爱。

　　就在我以为一切已经是Happy Ending的时候，张明意外地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天，他恶狠狠地质问我为什么背叛他，为什么和杜墨森在一起。凶残的表情让我毛骨悚然，汗毛倒竖，一心只想着赶快离开他的身边，否则下一刻我说不定就尸骨无存了。

　　回到宿舍里，等我的脑子正常工作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心虚。所有的东西都是张明幻想出来的，我自始自终都没有说过我喜欢他。不过，几年不见，我倒是没有想到张明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以前的他顶多是个不爱学习的惹事精，和如今的痞子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他，我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杜墨森。很快，他就把张明的骚扰摆平了。我不曾问过他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只要能达到让我们彼此厮守的目的，再低劣的方法我也不会介意的。

　　我想我是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去爱杜墨森，甚至不惜背弃自己曾经的好友和原则。

　　寒假李筱约我去同学聚会的时候，我其实就很想拒绝她了。转念一想，或许张明已经放弃了也不一定。即使不住地对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我仍然无法阻止发自心底的恐惧。张明凶神恶煞的表情一直在我脑海中回荡，让我差点连基本的仪态都保持不下去了。

　　不出意料，张明果然还是没有想通。他疯狂的样子我不是不心疼，不是不内疚，但是只要一想到杜墨森，想到我们之间的美好，我就不得不硬起心肠，无情地回绝张明的一切要求。李筱终是知道了这件事，她坚定的支持让我烦躁的心稍稍得到了一些安定。

　　张明暂时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李筱也如愿以偿地和叶家谦在一起了。这一段时间无疑是我最快乐的光阴，我和我最好的朋友都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双宿双栖，我实在想不出世间是否还有比这更令人幸福的事情。

　　平静的表象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伪装，可惜我总是不愿意相信这一真理。

　　发现杜墨森失踪的时候，我就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我不知道张明的二度纠缠是否真的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但是作为男友他怎么都不能人间蒸发吧。果然，我在不久后就从他人口中得知了杜墨森疑似出轨的消息。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和茫然。心脏像是有人在用细小的银针密密地扎着，那种酸麻的疼痛爬进了每一个细胞。我死死地蹂躏着自己的嘴唇，不肯让委屈的泪水落下。

　　我对自己说一切都是误会，眼见不一定为实。我对自己说一定要相信杜墨森，将近五年的感情不是没有基础的。可还是止不住地想如果他真的背叛我了该怎么办？不论是离开或是留下，对我来说都是痛苦的折磨。

　　与这件事相比，张明的自杀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我承认当我看到那么多血的时候，我确实很震撼。但是不爱就是不爱，他自杀的威胁只会给我带来恐慌和不安，丝毫换取不了我零星的爱意。

　　几天后，杜墨森终于再度出现了。他愧疚地和我解释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然后麻利地再次解决了张明的问题。我满含笑意的欢迎他回到我的身边，满含笑意地做出相信他所说的一切的样子。可我的心却在滴血，却在痉挛。杜墨森莫不是真的以为我爱他已经爱到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了吧。只是因为我还割舍不下这段感情，所以才会选择关闭自己的视觉和听觉。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假装我们依旧是恩恩爱爱彼此忠诚的恋人。

　　或许是我的付出不够，所以杜墨森才会动摇，才会不敢确定。往后的日子里，我使尽浑身解数弥补我和杜墨森之间的裂痕，挽救这段浮冰上摇摇欲坠的爱情。

　　但是，不管我多努力，杜墨森依旧不为所动，他甚至又开始背着我出去找女人了。每每听着杜墨森蹩脚的借口，天知道我要花多大的力气控制自己不要爆发，控制自己保持风度；地明白我要花多少心力劝自己再一次相信他，再一次原谅他。

　　凡事都有个限度，我对杜墨森的忍耐和爱情也一样。在无尽的等待中我放弃了挽回这段貌合神离的感情的念想，在无尽的欺骗中我放弃了让杜墨森回心转意的奢望。我不知道李筱是如何做到十八年如一日地默默爱着叶家谦，我不知道她是靠什么信念支撑自己一路披荆斩棘，不离不弃。至少，我是再也无法忍受爱情的独角戏，无法忍受杜墨森左拥右抱，享用齐人之福。

　　八年的时间，小日本都被打回老家了。悲哀的是，我居然还不能攻陷杜墨森爱情的堡垒。面对我们支离破碎的感情，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爱过他。或许，我爱的一直都是那个梦想中的杜墨森。现实的真人，仅仅只是我习惯的延续。

　　我无法确定自己对他是否一点爱意都没有了，但我可以确定这次我是真的决定放手了。听到我要求分手，杜墨森先是难以置信，再是苦苦哀求，完全符合一个妄想一脚踏两船的男友的形象。我很想坚定地推开他的怀抱，很想鄙视地告诉他我们完了，可是当我一触及他哀伤的样子，所有的讥讽和不屑通通烂在了肚子里。

　　终归还是答应他再给彼此一段时间冷静一下，我对这个懦弱无能的自己恨得牙痒痒。为了不再迷失在杜墨森用温情和谎言编造的假象里，我当下动身逃到了X市。不去想杜墨森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我干脆换了一个手机号码。

　　想想还是小时候交的朋友最为真心，少了利益的牵扯，感情也变得纯粹了许多。得知我来的消息，王旭东几乎是立刻为我安排好了住宿等事项。不禁感谢上苍，在我最痛苦的时候还有真心相待的老友在身边。

　　打电话给李筱，跟她说了我和杜墨森的事。我听得出李筱很是惋惜和惊讶，甚至于她的口气让我怀疑她是不是也和叶家谦起了矛盾。想起上次在B市看到叶家谦的事，我忍不住劝李筱好好思量一下她对叶家谦究竟有几分爱意，几分习惯。不是我看不得别人好，想要挑拨离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李筱和叶家谦能有个美满的结局，毕竟她长长的暗恋生涯是我一路陪着走下来的。正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李筱对叶家谦的每一分情，每一分意，我才更不忍心她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发现自己多年来追寻的只是一个水中的幻影，只是一个习惯衍生出的悲剧。

　　原来我还对杜墨森存了一点小幻想，以为只要彼此想通了说不定还有继续的可能性。当风尘仆仆的叶家谦出现在我的面前，告诉我赵朵朵和杜墨森已经珠胎暗结的时候，我彻底听到了自己心死的声音。

　　看着眼前憔悴不已的叶家谦，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回去向李筱作证的请求。我想叶家谦对李筱应该是真心的，不然他也不会千里迢迢追到我这里来。如果我和杜墨森的决裂可以换来另外一对有情人的和解，我倒是一点也不介意把自己的疮疤放到阳光下晒晒。何况那个是我一生最要好的朋友，她能得到幸福也是我莫大的心愿。

　　杜墨森见到我的时候，眼里满是自责和羞愧。可惜我已经没有了那份精力去体会和理解他的感受，毕竟我也是伤痕累累，体无完肤。直到摊牌的最后一刻，我依然不死心地试探他是否从头到尾一直在骗我。杜墨森的沉默不语无疑很好地回答了我，很好地说明了我的的确确是世间最大的傻瓜。

　　没想到将近九年的爱恋到头来只是谎言一场，只是我一个人华丽无实的憧憬。人家都说：春梦了无痕。我多希望自己和杜墨森的曾经也只是了无痕的春梦，这样我就不会伤心欲绝，不会痛不欲生了。

　　不去理会杜墨森的挽留，我只想赶快离开这一片伤心地，赶快离开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男人。

　　和杜墨森分手后，我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每天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最后，父母实在是对我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看不下去了，开始着手为我办理出国的事务。我很顺从地答应了，不单是因为法国一直是我的理想，更是想要逃到完全没有杜墨森的地方去。在这里，只要一想起他，我连呼吸都会疼痛起来。

　　不曾想，在要出国之前，我还是被张明摆了一道。

　　看着他因为醉酒潮红的脸，迷离的眼神，哀伤的表情，我发现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可恨的，至少张明对我的感情比杜墨森的真挚多了——只可惜我不喜欢他。

　　张明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我们的过往，慢慢地，一双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我拼命躲闪着，他却满嘴酒气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好歹撞上了他出去的缝隙，我急急打电话向李筱求助。再得到她再三的保证之后，我才稍微安心一点。

　　再次进来的张明很明显清醒了许多，也能勉强克制着不侵/犯我。很快，门外响起了李筱的叫骂声。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喜欢抓人痛脚的特殊爱好一点也没有改变。我们都记得当初张明有多么恐惧老师的说教，果然我看到张明的脸色立刻变得和锅底一样黑了。

　　心情顿时大好，我仿佛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每天和李筱他们玩闹，打趣着其他人的笑话。望向张明，他似乎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我的嘴角居然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像是感应到我的幸灾乐祸，张明转头狠狠瞪了我一眼。一瞬间，我的笑意不见了，只剩下彻骨的寒冷和恐惧。

　　门打开的时候，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立马躲到了李筱的身后。我还以为陪同她的会是叶家谦，没想到竟然是当年那个带头大哥。我听李筱说过带头大哥和她的事，心里对他也算有几分好感，毕竟当年他也曾无意地放过了我一马。

　　本来我是坚决不肯一个人走的，无奈李筱和带头大哥的固执远胜于我。看着带头大哥坚定的眼神和眸子深处对李筱的爱恋，我终是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打电话给李筱报平安的时候，带头大哥说她已经睡了。听着他温柔地发出“筱筱”这两个字，我想不管怎样，李筱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

　　我不知道叶家谦和带头大哥究竟哪一个更适合李筱，大概只有当事人才能做的出抉择吧。其实，我至今对叶家谦都不是很信任，毕竟他的自身条件太好了。即使他想一心一意对李筱好，也避免不了外界对他的诱惑。相反而言，带头大哥似乎更靠谱一点，自小家庭的不幸或许能让他更重视婚姻更重视忠诚。

　　我还依稀记得叶家谦那张忧伤和乞求的脸，不免在李筱面前多说了他的好话。现在，李筱选择的是叶家谦，我只希望叶家谦真的可以好好珍惜李筱。一旦再次错过，我想这回请谁来解释都没有用了。

　　上飞机前，我才惊喜地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有了干儿子。望着李筱一脸满足的微笑，眼里淡淡的母性的光辉，我暗暗祈祷上天，请一定要让她得到幸福。

　　我的座位是紧挨着窗户的，可以看到美丽的浮云。正当我无聊地瞧向窗外，等待飞机的起飞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

　　“请问这里是19排B座吗？”

　　我转过头，杜墨森满脸温柔地冲着我微笑，一如九年前的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