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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余首辅走出御书房时,黎缙正在门外的侧廊下等候。

      他身着绛紫色的官服,墨发高高束起。负手抬头,微微蹙眉,正望着廊角一株紫玉兰出神。

      余向云看他一副出神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黎太傅。”

      黎缙回过神来,对着上前的余首辅还以一礼。

      “先生。”

      黎缙曾师从余向云,这并不是什么秘辛。只是黎缙升为太傅后,与余向云同样官居一品,仍称他一声先生,余向云也受了,足见两人感情至深。

      “去吧。”老人点头道,“我已经禀明陛下,你直接进去就好,莫让陛下久等。”

      说罢,黎缙称了一声“是”,便又行了一礼,两人道别。

      余首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默默慨叹。年少时黎缙于他处求学,少年风发意气,恃才高许,也曾打马看尽长安花。那时春光正好,前程似锦,更是得了佳人芳心。转眼间便大厦覆尽,从人上人被贬为人下人,平日里的门庭若市觥筹交错转瞬变成了白眼唾骂落井下石。

      天晓得他为家族雪恨,是怎样的忍辱负重。此时见他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只是当初那个从屋檐上抛下一壶好酒与学塾里的好友共享的恣意少年,是早已死了。

      如今,守得云开,那轮明月,却是永远够不着了。

      卿暶为君,他为臣。

      新皇怎能与一代权臣结合?旁人只会当卿暶懦弱无能,附庸权臣,或当黎缙狼子野心,意图篡位罢了。

      罢了罢了,他一把年纪了,操心国事已经是心力交瘁,再操心这些也是有心无力啊。

      随缘罢了。

      “陛下。”黎缙俯身行大礼。

      这是卿暶称帝后第二次见到黎缙。

      那人还是一如往昔。整个人像是用玉石雕刻出来的一样光华内敛。但再精致细腻,也抵不过是一副冷漠淡然的模样,似世间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若是碰见他不赞同的事,双眉一蹙,那双眼睛就如同淬了冰霜的利剑,让人由衷畏惧。让人亲近不起来。

      卿暶对着这个往昔的恋人有些头痛,一见到他就想起少年时那一段伤心伤肝伤肺的恋情。简直不要更心塞。心里直冒酸泡泡。手心不自觉又捏紧了些。

      就她低头纠结的那一段时间里,忽然就听见一声:“陛下别捏了,一会儿手心伤了可怎么好。”

      卿暶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一紧张就用手指甲抠自己的掌心,自己却往往感觉不到痛。等冷静下来才发觉。

      她听见这一声身子猛地僵硬一瞬,手掌下意识松开,果然已经有了几道不浅的印子。

      仿佛回到了从前。

      “你轻着些,别回头把手弄伤了又来找我哭。”

      对着旁人少年老成的黎国公大公子才名冠绝京都,私下里对着亲朋好友却是一副风流才子放浪不羁的样子,喝酒看花打马一样不落。对着公主殿下更是一副雅痞的模样。教养之好,礼仪之到位,笑容之真诚,嘴巴之毒,直教人恨得想挠花他的脸。

      可怜娇蛮任性的殿下打遍京城无敌手,却输在这个伪君子身上。

      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吵出感情来,还栽了进去,她也不是很清楚。

      按理说他们的身世是极般配的,未来一片大好。

      黎家却忽然卷入一场谋反案件。作为主谋,连同当时作乱的蔡家一同,成年男子一夜之间抄斩,女子幼童充入奴籍流放边陲。

      百年世家,糊里糊涂就没了。

      离皇惩诫了先斩后奏的皇叔及其党羽,却不过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连对黎家的卷宗都没有细审,便这样放过了,算是坐实了黎家谋反的罪名。

      但是,坊间流传重病在身无力政务的离皇,把他从流放队伍里捞出来,改头换面,安排进陈国公手下照拂。本是想保证他的安全,却因他才智过人,一路摸爬滚打,到最后竟成为剿灭真正乱党贤王的助力。

      最后为家族平反,官拜侍中,后兼任少傅,为皇子师。

      黎家是饵。

      黎家是从前朝传下来的世家,身份本就尴尬。再加上在离皇和贤王之间摇摆不定,随时会成为墙头毒草,就被离皇先一步抛出去做了饵。贤王此人轻信浮躁,勇有余智不足,就这么直接暴露了和他最亲近的势力与一部分隐藏实力,最后被一锅端。

      其中纠葛,卿暶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在她听说那人还活着后,偷偷翻进陈国公家的墙头,看见那人还在庭院灯下读书,是怎样的热泪盈满心头。

      那人却对她说,自己已经高攀不起公主殿下了。他们从前说过的话,便忘了吧。

      就这么轻飘飘一句高攀不起,一句忘记,她怎会依?

      但她也知道,他全家大祸临头,有一部分原因,也是自己父皇的推波助澜。

      她是骄傲蛮横,但她不傻。

      看见他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她倒是希望如平常他们玩闹时对方做给她看的一样,但看看他的眼睛,就知道,这话是认真的不能再认真了。

      黎缙,黎子修。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是死的。

      也便罢。她是皇家子弟,知道父亲这样做绝无错的地方。这世界上,最难跨越的距离,不是身份,而是立场。

      她倒是喝的不省人事过,也哭的翻天覆地过,不过那也就是几天的光景。

      再伤心下去就是给卿家丢人了。

      如今不过是,望着眼前的这个人,那点子妄想如无数次梦里一般,轻轻冒芽,却又马上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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