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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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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卫看见平安委倒地上,俱是一怔。“皇上!”有人飞身而来,颜晗抢先反映过来,迎身一挡,一个交手,飞出一丈远。吉祥落在皇帝身边:“奴才护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惨了,卫栒跃出去扶起颜晗,怎得还有一个要命的。方徊拔去背上的箭,与两人站到一处,忽然心有所感,看向青河。她仍站在高坛之上,目光平静,面容清和,如有佛光。
“青河。”方徊在心里叫了一声。她正自闭心脉,好让他不能感她所感痛她所痛,全力一战。“青河……”
悔不该在那个雨天遇见他。他站在雨里,白衣沾湿,气质清华,眉眼胜过远山近水。
“退下。”
皇帝低低吼了一声,一挥手,将所有持剑带刀护卫遣走。祭坛清冷下来。“退下。”皇帝眼也不扫吉祥,“把平安也带走。没有朕的话,谁也不许进来!”
“你的容颜倒是没有变。”皇帝微笑道,“近十年啦,还是这般模样。”颜晗再不能装做无视,整个人发颤。“青河!”方徊奔上祭坛,捧了阖目的妹妹什么也说不上来。
皇帝继续道:“你要杀我,很好,死在你的手里,我高兴也来不及。至少曾经拥有,我无怨无悔。”
卫栒提起剑,颜晗拉住他,呼吸了好久,才慢慢开口:“他是我舅舅。”卫栒点点头,脱开颜晗的手,径自走到皇帝跟前,看了他一眼,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你逼死小守的。可你是他父亲,我不想她灵魂怨我。”
皇帝笑了两声:“她是皇室之贵,有什么办法?大镜朝生她,她就要尽大镜忠;天下人养她,她就要负天下责。”卫栒惨白了脸,一时说不出来。
“卫积韵,方白涯,朕记着的。”卫栒干笑一声:“你有本事便守着这半壁江山,颜卫连手,不怕不能划江而治。你以为南海慕王府会向着你?你以为长安方家会继续效忠?恐怕这半壁江山也不能如你所愿。”
皇帝终于变了脸色,忽而又是放声大笑:“朕就死在今日,这与我何干?我的心意,你们谁能体会?一了百了,何尝不是我所愿!”
卫栒冷笑:“我不会那样做,也不会杀你。我要你继续做这皇帝,守着江山却一无所有,形容枯槁而心神残废!”他向着他下身一剑刺下,与此同时,一脚踩在皇帝嘴上,覆灭所有声音。皇帝当下昏死过去。卫栒没有回头,身后面上的两行清泪,叫他如何承受得起。那些颜晗情愿永远没有发生过的事,他所能做的,也便只有当作从无知晓。
“唉。”一声叹息轻盈地飘落,像是昆仑雪清丽地落下来。一袭白衣缓缓走来,明明单薄,却如同这夜的中心,安稳了世间所有。恍惚间,他的身形似有所变化,慢慢变大,又让人觉得这是自然而然,没有半点诡异。
他走到月光底下停下来,照亮容颜。他微微笑着,笑意深远,仿佛抚过山川激流,抚过碧天黄土。这样的气度,这样的容颜,三人几乎同时认出他来。 “你是……”“帝君……”“帝君叔夜……”
“我原以为,这一回可以一次见到你们四人,不料还是叫慕央那小丫头溜掉了。以后,只怕在没有这般机会。可惜了。其实我老早就认识你们啦,在梦里已见过你们多回,就是忍不住,想真真切切看你们一次。”颜晗隐约已有所猜到,那日船上的果然是南海慕王府的人。
卫栒不由口吃:“你、你变作孩子……”叔夜眨了眨眼睛:“这路途遥远,我手无缚鸡之力,也得有个依靠呀。”三人这才想起来,帝君叔夜是不得习武的。历代帝君叔夜通晓幻法巫术,却没半点武功。
叔夜看看颜晗,看看卫栒,又看看方徊。他慢慢向前走,走上祭坛。“我大半为了见一见你们,小半也是想来看看她。方青河天赋异禀,能与鬼魂相通,只是可惜带病而生,注定活不过廿四。我原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同我去昆仑帝君,我给她永生,让她研习巫术。”
方徊哭道:“你为何不早点来?”
叔夜摇摇头:“我就站在外面。”方徊几乎跳起来:“为什么!”叔夜道:“若是一心空无,那么年年岁岁是场悠闲,若是心有所念,那么冗长生命就是场折磨。”他终于站到方青河的跟前,垂头看着她,睫毛一遮,掩去所有。看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你不明白的。”
夜色如初,没有雨的侵扰,静谧得有些淡漠。帝君叔夜终于抬起脸,笑道:“叔夜下山的次数有限。我这样才四百年修为就跑下来,还是罕见呢。可惜了你们四姓,失去这个机会,以后也没有聚首的时候。”
颜晗看着他,淡声问:“我一直都想知道,千年前先辈为什么走下山来。”
叔夜笑道:“五千年前的事我怎得会知道。那一代的叔夜早已魂飞魄散,你也知道,我们这一族,死了就是死了,没有轮回没有转世。然而我清楚的是,你们离开帝君,走出雪山,踏入人世,涉足红尘,年年岁岁繁华,世世代代寂寞。不是我们叔夜下的诅咒,而是你们先辈自己交换而得。自由换取的盛大,喜不喜欢,都是血脉里的。”
帝君叔夜只会从雪山顶上望着,不会插手,也不能插手。
也不知道此时几人心中想着些什么。长安的夜风刮得凛冽。卫栒忽然笑道:“也不一定。”叔夜微微一笑:“我说的是开头,不是结尾。”他摆摆手,白衣掠过祭坛,就此向外走去:“没料到我一下山就迷了路,幸好误打误撞又遇上你们。这一路是平淡了一些,我却很喜欢。”
三人目送他离开。直道白衣再看不见,卫栒向着方徊道:“是时候了。”方徊不说话。“罢了吧。”颜晗轻声道,“罢了吧。”
卫栒只是摇头。“又为什么呢?”颜晗问。卫栒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是超脱不得,恨他折腾出的误会,可这就中曲折方徊不说谁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或许是仍有嫉妒,恨他包揽她所有思慕喜爱,可从一开头就是他任性地毫不争取。
方徊站起身,轻轻笑了。“是你胜过我。”骄傲如他,说出这样的话,卫栒也不由一呆。“你求饶也没有用,我一样要杀你。”
“是你胜过我。”方徊道,“我用靖儿性命来换家门安稳,你用身后光环换回放任自由。我顾虑太多,你却终是心无牵挂。”那时她来求他,求他带着自己远走高飞,他在她眼中恍惚看见昆仑白雪,看见东海日出,看见青海湖的白鹭振翅高飞。有时方徊也安慰自己,一向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只是不经意坠在温柔里,错了那一次。
“也好。”方徊轻轻跃下祭坛,面向卫栒。想了想,又道:“那孩子如今还好?”卫栒道:“那是我儿子。”方徊点点头,不再说话。“出手吧。”卫栒叹道。
他手上握得还是萼兰剑,毫无华丽地挥去,就向着前方跳动的心脏。方徊稳住下盘,仍是一招空手入白刃。他双掌合拢,夹住剑刃,就此一带。颜晗叫到:“卫栒你松手!”却迟了,萼兰从他胸口穿过,方徊笑了笑,趁着卫栒怔住的瞬间,反手拔剑,一个反刺,正中他左肩。
“记着,是我让你。”
颜晗掠至他身边,看着方徊缓缓委倒,手僵在半空。“我年年躲得远远看她画像……不知道她可否还恨我?”颜晗叹了口气,低声道:“她真心爱你,必然不会恨你的。”
方徊点点头,松了一口气,忽然呼吸一紧:“孩子……孩……”
卫栒捂着左肩靠近看他,与巫蛊为伴的方家人,死后竟有如佛光笼罩,这样宁静而安逸。或许此时他正看着昆仑白雪,东海日出,青海湖的白鹭底下,靖儿微笑着站着,谁知道呢。
卫栒突然很想知道,究竟是方青河误会了他的意思,还是她有意为之,却已无从知晓;可活泼的十四公主又为何会爱上这样乖戾的祭司?也无人可问了。他突然也很想知道,这几年,方白涯又是怎么过来的。
恐怕没有人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