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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拦街(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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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时节,夏末的余热强悍地延留到了九月,尚京城里的富贵人家的家眷们依然如盛夏时节般一边喝着冰镇酸梅汤,一边听着小倌唱的小曲消消暑、解解乏。
现在距离深秋夜凉还早了些时日。
城外的官道上,一辆普通的马车咯吱咯吱摇晃着,看起来很悠闲,没有一点急赶的样子。
玄熙掀开车帘,看到人群三三两两,躲在树荫下行走,路边的小花小草也耷拉着脑袋,在烈阳暴晒下显得萎靡不振。
时候尚早,在竹园也只待了一个时辰左右,天依然大亮着。
“长宁,待在我身边,会很危险的。”玄熙看着长宁坐在车外驾车的背影,淡淡说道。
长宁呵呵一笑,说道:“做侍卫的,哪个不危险。”
或许是从小与玄熙一起长大,沾染了玄熙的很多脾性,与这个皇女身份的小女孩说话时并不像宫里的宫侍一样总有些敬畏。
玄熙坐到长宁身边,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的丝毫情绪波动,轻声道:“你幼时便在玄冥司,进宫的原因是我。如今,我已经是玄冥司的执司了,将来会如何,除了母皇,谁也不知道。”玄熙不意外地看到长宁的眼神一闪,而后低下了头。
“长宁,我给你这个机会,是去,还是留?”
长宁霍然抬头,看着玄熙,抿紧了唇,沉默着。
两匹马因为暂时没了人的驾驭,懒散地一步两停,在路边吃起草来。
半晌后,长宁终于如往常般淡笑起来,轻声道:“我幼时孤苦,蒙林叔收留,才有了栖身之处,想着这样也好。即使她们杀人又如何,谁给我饭吃,我就对谁好。后来大人让我进宫,我就进宫。做侍卫,有吃有穿,也没人看不起,这是我以前怎么也不敢想的。”
玄熙看着长宁脸上明朗坦诚的笑容,想起以前袭衍向自己说明她身世时的无奈表情,心里有些酸涩。
长宁在刚进玄冥司时总会假装傻气天真、可怜委屈,无非是害怕再被人丢弃,想博取别人的疼惜怜宠而已。她当时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心思如此婉转,小时候吃的苦必不是自己所能想象的。
“你让我留,我便留;让我走,我便走。”长宁难得羞涩地笑了笑,抖了抖缰绳,赶着正偷懒进食的两匹马认真赶路。
玄熙秀眉轻拢,没想到长宁把选择权扔给了自己。
从私心上,她当然是希望长宁留在自己身边,毕竟侍卫这种职业,若不是信得过的人,她怎能放心。毕竟冥衣卫本本就是皇女的心腹死士。而且,她与长宁更有一份师姐妹的情分在,只是把她牵扯进来,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她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自己矫情了。长宁跟在自己身边六年,众人皆知她是自己的冥衣卫,又岂是现在想避便避得开的。
“你是我的冥衣卫,是不能死在我前面的。”玄熙轻轻抚摸着长宁腰间的长刀,淡笑着。
长宁看着眼前女孩尚显稚气的脸庞,眉间朱砂红艳似血,眼波轻转,暖意倾泻,让人心生温暖。
她听到自己抖着声音,很小很小声地说了句。
“好。”
这样就好,这个主子像妹妹又像朋友,即使身份有别,但她终于不是孤单一人了。
马车进了城,一路朝皇宫驶去。
玄熙手里拿着竹歆交给自己的信,信封以火漆封口,颜色古朴,不同于前世里女孩子喜欢用的一些颜色鲜艳、图案别致的花样信封。
她面色古怪的看着它,虽然不知是怎样的任务需要自己去办,但显然是只能让自己一人解决的事,否则竹歆也不必如此用信封封好,直接说了便是。而且,她现在也不知如何调动玄冥司的力量。玄冥司内部的人,她见过的也就盛灵溪和莫策两人,却是不知如何联络。可以说,她今天只是去认几个人,熟悉一下面孔而已。至于玄冥司的机构设置与工作流程,她也不是很清楚,袭衍告诉自己的太过局限。她也只能凭借前世的小说和电视电影去推测了。
毕竟艺术创作也是来源于生活的。
想拆开,却又迟迟动不了手。犹豫半天,玄熙终是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有够孬的。不是不好奇,只是隐隐觉得信封里的任务有些让自己反感的东西。
这时马车外传来几声尖叫,玄熙一愣,车身忽然一阵剧烈摇晃,她扶住厢壁,运气下沉,稳住身形,随后便听到长宁“吁——”的一声低吼。
“车上的人快给本小姐滚下来!”
玄熙伸手向车帘,欲看个究竟时,就听到这样一声蛮横味道十足的娇吼。
她皱眉,心里有些不耐烦,把车帘轻微掀开一条细缝向外看去,不知道是哪来的不良少女如此嚣张蛮横。
当前两名女子,年纪并不大,只有十五六岁,衣着华贵,安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这辆马车。
两人四周围了几名护卫,一脸淡漠地看着这一切,有几人眼里甚至还带了些兴味和幸灾乐祸。
所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还真是如此。
街道两旁的一些摊子倒的倒,毁的毁,货物被撞翻,稀泥一般散在四处。一个小男孩被撞倒躺在路边,脚上带血,殷殷哭泣着。他旁边围着几个小贩,双目冒火,却是敢怒不敢言。
看到此处,玄熙心里了然。
领头的一位少女打扮得油头粉面,俗气逼人。此时满脸狰狞,瞳子里闪着愤怒的神色,破坏了原本尚算清秀的容貌。
她身旁一位手中一柄折扇,高高仰起头颅,双眼清冷,眉目间隐有一丝不耐和不屑。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街霸’啊。”马车里的玄熙忽然笑叹一声,隔帘故意问道:“长宁,什么事?”
“她们一路横闯,冲撞了我们的马车。”
听出长宁语气中的凝重,玄熙略带好奇地问道:“这两个小家伙是什么来历?”
长宁心里闷笑,想着你六殿下也只是十二岁的年纪,却说人家明显已经及笄的人为‘小家伙’,声音不大不小,偏偏能够让她们听得到,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
“当前一人是京城府尹赵兰晨的女儿赵皎,她旁边的是董哲董相的幼女董湘碧。”
董家虽然是文官出身,但前几朝也出了几名将军。况且夏侯尚武,权贵之家的子女会些武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京城府尹赵兰晨是董家那边的人,并不值得惊讶,赵兰晨当年赴考时的座师就是董哲。
知道高坐马上一脸清高不屑的年轻女子就是董湘碧时,玄熙微乎其微的眯了眯眼。
传闻董相有两女一子,长女已入仕,官居中书舍人,虽然只是草拟诏敕及玺书册命等事,但常在圣侧,参议表章机密,权力日重,不可轻估。二子虽已出嫁,嫁的却是吏部尚书的长女。而这个幼女董湘碧,据说才学不输长姐董湘琦,甚至还稍胜一筹,如今常在东宫出入。
满门权贵,自此可见一斑。
“居然敢误了姑奶奶替太女殿下办理要务,好大的胆子!”
似乎不满玄熙对于自己等人‘小家伙’的称呼。看着马车朴素简单,也没有什么家族徽记,车里传出的又是个稚嫩的声音,赵皎虽然对长宁一身质地不俗的侍卫装扮以及其腰间的长刀有些忌惮,但想到车里的小屁孩竟敢如此蔑视自己与董小姐,狠狠一咬牙,寒声喝道:“给我把马车砸了!”
几个护卫听到这句话,眼里闪过几丝亢奋,嘿笑几声,顿时拔出腰刀,当下挥了几下,以显气势。
长宁跳下马车,直立车前,右手轻轻握在刀柄上,脸色微沉。
玄熙透过车帘的细缝静默看着,没有说什么,看着那些冲来的护卫,心想当街行凶这赵皎的胆子也真够大的,不过京城府尹是董家的人,马上骄傲的董湘碧又是东宫伴读。而东宫的皇太女是什么人,就是皇帝陛下的侍君、董相的弟弟所生。
以这样显赫身份,确实是没有人敢管。
哼!东宫舍人么。玄熙暗哼一声,看着赵皎满脸兴奋狰狞董湘碧满眼不屑蔑视的神色,心里一股邪火缓缓烧了起来。
以前这种事也没少在电视新闻中看过,中学时代正是人生中正义感颇盛的年纪,每每与同学谈及,少年人都是一副义愤填膺、恨不得跳上去踩某些所谓社会败类几脚。待年纪渐长,这种事也见多了,便很难保有年少的那份血性,即便心里不满,也只是感叹世态炎凉罢了。
玄熙当年穿越之时刚念大学没几年,还不算太世故的年纪,即使之后的十年,也是为了救人而进的地府,所以极难得保留了那么点可怜的正义感。或许这不是时间问题,只是个人的性情而已。
最根本的是,如今被欺到头上的人正是她自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玄熙一向以此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