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弄扁舟

20、第二十章、执司（二）

　　竹歆自然不知道玄熙此时正在腹诽自己的忠心问题，她双掌微合，轻拍一记。“啪！”一声闷响，短暂轻淡，若不仔细听，还真是听不见。

　　原本平静的潭面瞬间被撕裂，水花一绽，两个全身黑衣的人影从碧绿水潭之中破水而出。两道破空声后，只留下潭面水波一上一下，而两个黑衣人早已跃至亭内，躬身立在竹歆面前。

　　玄熙眉角微挑，莫名地看着两个一身蒙面黑衣装束的女子。两人全身湿透，水滴淅淅沥沥聚成小水流往下滴着，渐渐浸湿其所站的地面。

　　“她叫玄熙，夏侯玄熙”竹歆看着自己的两个下属，轻声说道：“玄冥司今日的执司，日后的掌司，以后的日子，你两要好好配合她。”

　　两人黑巾蒙面，看不清相貌，只有一双眼睛露出震惊讶异的神色。

　　夏侯是什么？是国号，是皇姓，虽然也有与皇家同姓者，但排'玄'字辈，又名玄熙的，整个夏侯国也就那么一位，就是皇帝陛下的第六个女儿，当今的六皇女六殿下。

　　虽然对掌司大人让六殿下这种‘尊贵身份’的皇女担任执司一职很是不解，但处于职业操守，且玄冥司内等级森严，两人又都是心性坚韧且干脆之人，一愣后，便向玄熙单膝跪地行礼。
　　“属下拜见执司大人。”

　　竹歆抬起带血的手指着自己的下属对玄熙说道：“左边的是盛灵溪，掌情报。右边是莫策，掌刺杀。”

　　“这些年袭衍教你的只是一些杀人保命之道，对于玄冥司内部之事必是提的不多。放心，你有三年时间熟悉适应。”竹歆显然对玄熙乍见明暗两部头子的镇定表现很满意，笑容里带着几分快意。

　　玄熙点点头，乍见这等小说里才有的情节，忽然有点不知所措地对两个头子笑道：“两位请起。我是玄熙，今后还请多多指教。”说完眉头一皱，觉得这话的味道这么那么怪，遂改口道：“将来大家合作愉快！”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中，谁也没有想到执司大人在自己面前头一次露面，或者说皇女殿下的就职演讲竟然是如此的一个情形，谦逊中隐有一股淡淡的害羞。与玄冥司向来的肃杀气氛，与她皇女的身份完全不合，半晌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笑了一声。

　　“大人，请恕我俩不便摘下面巾之罪。”左边的盛灵溪笑道，刚才所笑之人就是她。

　　玄熙微笑着拱拱手，摇头表示无妨。心里却对玄冥司行事如此隐秘感到一丝惊讶和寒意。

　　竹歆挥挥手，示意盛灵溪和莫策退下。两人躬身一拜后，并不多语，复又化作黑影，投入谭中，瞬间隐没。

　　玄熙大愕，心想你们就算要走，也不必水遁吧。

　　竹歆用沾了血的白帕沾了些杯里的冷茶，擦去手上的血迹，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交给玄熙，交代道：”有件任务交给你去办，至于如何处理，你自己决定。”

　　玄熙刚要拆开信封，她却摇了摇头。“不必急在此时，回去后再看。”看着她把信收好，又道：“今日起袭衍会回到我身边。”

　　玄熙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袭衍来就不是自己身边的人，离开自己，也是正常，何况袭衍这些年教给自己良多，如今虽有上下级之别，却无损两人间的师徒之谊。

　　“长宁心性坚韧，难得的是她忠心，凡是她认定之人，就不会更改。”

　　“长宁小时候太过安静，少了几分孩童应有活泼。”玄熙呵呵笑着，随即想到自己也是如此，轻声补充道：“和我一样，真是有缘。”

　　竹歆看着玄熙，笑容里惊讶一闪即逝：“长宁幼时孤苦，你出生尊贵，衣食无忧，是不会明白的。”

　　玄熙眼神一暗，心知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为了生存，逢人便笑，乞怜卖乖，连温饱都不能保证，其中心酸凄苦自是不必说了。

　　正说话间，林叔手中端着个托盘侯在亭外，轻声道：“小姐，该吃药了。”

　　玄熙皱眉看向林叔，奇怪他如何知晓自己每天服药，随即又想到他喊的是‘小姐’，不是‘殿下’，那他口中的小姐就不是自己，莫非是......玄熙心一抖，骇异地瞪大了眼，看向竹歆。

　　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居然被称呼为“小姐”，这似乎是前世里的一些喜欢装嫩的欧巴桑才会的做的事吧。

　　竹歆看玄熙一脸古怪，无奈笑道：”林叔是我的乳父，从小喊到现在，这么多年，改不过来了。”

　　玄熙呐呐点了点头，觉得刚才自己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厚道，尴尬地红了脸，不知该说些什么。

　　竹歆眼带兴味地看着玄熙，待那白皙面容上透出红云，才哈哈大笑起来。

　　.......

　　看着远处即将消失的瘦小身影，竹歆眼神一暗，无奈叹了口气，执起桌上茶壶，灌了几口冷茶，随即想到自己这身体也是忌冷的，又是无奈一笑。

　　待玄熙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她转身走出小亭，朝竹屋的方向而去。袭衍不知从什么地方闪身而出，沉默跟在她身后。

　　“这几年，你跟在她身边，性子到是变了不少。”

　　袭衍微微一愣，心知大人说的是自己，想起那孩子，心里一柔。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做了六殿下的老师六年，倒也不错。”

　　“好一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也是自她那听来的？”

　　“恩。”

　　“呵呵......”

　　竹歆低低笑着，面色渐渐恢复了冷漠。

　　穿过用粗木扎就的栅栏，推开一间竹屋的门，竹门发出“咯吱”的声音，幽幽朝两边退开。

　　室内一张竹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旁边火炉上的小罐里咕噜咕噜向外冒着热气，泡茶的人一身素色长裙，发间一支木簪，面无表情。

　　竹歆径直走向内室，毫不意外地在靠窗的榻上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

　　“陛下。”

　　榻上之人面容清俊，嘴角挂着淡淡笑意，一身水色牡丹锦绣长裙贵不可言，正是夏侯的皇帝陛下。而外室的人自然是皇帝陛下的心腹，内廷掌侍张德静。

　　“竹歆，你觉得朕选的人如何？”这话虽是对竹歆说的，皇帝的目光却是一直停留在玄熙离去时的方向。

　　竹歆一叹，说道：“有点不忍心。”

　　皇帝转过头看着竹歆，似笑非笑道：“不忍心？”

　　如果玄熙在此，一定会发现自己母亲的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与竹歆脸上的似笑非笑何其相似。

　　“对她的聪慧机敏，我很欣赏；对她的身体状况，我并不放心。”

　　“你不也是撑了这么多年。”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外室煮水小壶里的咕噜声却鲜明起来。

　　竹歆哑然一笑，摇摇头，不再多言。

　　过了很久，皇帝看着竹歆的双眼，轻声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竹歆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苦涩地笑了笑，想了想，终是说道：“皇姐，真要如此么？”

　　皇帝对这个问题并没有做出答复，只是执起她的手，认真说道：“待玄熙接手玄冥司后，这些事你就不要再管了，安心养伤才是。”

　　眉头微皱，竹歆心知自己这位姐姐既然避而不答、转移话题，就是已经做了决定，谁也劝不了了。更何况君无戏言，岂是他人所能撼动的。

　　对于养伤一事，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张德静自始自终都不曾进来。

　　皇帝靠在榻上，半晌之后轻声喃喃：“谨儿若是知道了，必会恨我的......”

　　屋外种着竹子,时值秋季,遍地的菊花开的灿烂。偶尔有风吹过,带着不可明辨的清香,还有竹叶息息簌簌的声响。

　　玄熙并不知道竹歆敢对自己如此“目无尊卑”，却是这么一个原因——皇帝的亲妹妹，自己的亲皇姨。而这点除了皇帝与太后及身边的几个心腹，整个夏侯，整个天下，包括自己，再无人知晓。

　　此时的她正站在竹园的大门外，准备与长宁一同离开。

　　看着竹园的方向，虽然袭衍不再留在宫里，但她已是玄冥司的执司，见面的机会自是有的。

　　所以，她并不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