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弄扁舟

112、第十章、

　　玄熙大致能猜到老夫人想求自己些什么，这些东西，母皇都已做了安排，她不相信精明世故如斯的晏之墨没看出半点。
　　老夫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玄熙忙上前搭把手，让她靠在软枕上。就是这么一会的功夫，老夫人喘了半会儿方才能开口：“殿下，当年皇宫混进了南魏的奸细，方才有了先帝驾崩时皇太后被下毒一事。这些事，虽然隐秘，朝廷里还是有些老臣子知道的。”
　　皇祖父中毒的事，当初喻太容提过一些，下毒者远不是南魏奸细这么单纯，不过，这些秘辛有关母皇的面子，喻太容没有尽说，她明面上也不能去深究。
　　“想必殿下也知道，中毒的人，不止已故的皇太后一人。”
　　见玄熙蹙眉，老夫人却是点到为止，转而说道：“陛下初登基时，宫里只有贵君董氏，不仅朝廷需要制衡，后宫亦需要制衡，这才让晏瑾进宫。董家表面上虽然一派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的做派，心里却是不甘的，即便以董家目前的地位，原也不需要如此卖子求荣，不过锦上添花的事，谁会拒绝换来的大富贵呢？”
　　晏之墨说到这里，淡淡笑了，苍老憔悴的脸上忽然凭添一股霸气:“可惜董哲想让董家做自皇姓之后夏侯第二世族的想法，被晏家生生压制了几十年。即便老身退出朝堂不理政事，董哲也休想越过老身去。”
　　说到激动处，老人猛然咳了起来，玄熙一惊，生怕她就这么一口气闭过去了，忙上前帮她顺气。
　　自知自己的时间不多，老夫人顺了口气，接着说道：“晏家自祖上积功至今，已是泼天的富贵，自古以来难有长贵久富之家，晏家如今的地位，已是到顶了，若是将来做了储君的外家。”说道此处，她似笑非笑看了玄熙一眼：“若是如此，怕覆灭之期亦不远了。”
　　所谓的‘储君’，两人心知肚明那是谁。
　　玄熙很是这位老太太的远虑，如若自己登基，从太后到皇后，甚至自己的养子，都是晏家的人，自己一旦先故，难保晏氏的其他人不会有什么想法。到那时，夏侯还是夏侯氏的么？纵然她不介意成为夏侯氏一族的不肖子孙，却不能放弃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想到曾经前清太子胤礽之子的下场，她心惊，她的嶦儿将来应该是立于万民之上指点山河的一国之君，绝不能圈囿孤老甚或被诬蔑赐死。
　　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之于嶦儿她会做此想，母皇是不是也曾这样为她的小女儿忧虑过？
　　这么些年，她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忽略这点，可能是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吧......养儿方知父母恩，纵然母皇心里的念头不会单纯，但身为帝王能如此已是不易。

　　晏家，自己尚且不能容，母皇想必也是容不下的。即便晏之墨退了再退，依然是横亘在她面前的一道坎，而董家，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晏之墨很清楚，所以晏文不论朝政只谈经史，晏颖轩弃明从暗，何尝不是母皇用来对晏家的一种钳制，而晏白，高不成低不就，若自己有心，便永远也成不了气候。如今看来，晏家即将到来的没落，何尝不是晏之墨和母皇妥协的结果。
　　“老身去了之后，晏文会请旨扶灵回北地老家，晏家行伍出身，在北地与胡人征战多年，多少有些名头，我这把老骨头埋骨北地想必还有些用处。族中大多数人原本就留在北地，晏文这一去，尚京中只余晏白几个曾孙辈，望殿下闲暇时能教导一二，莫要让她们没得了好下场。”
　　玄熙心里惊骇，这样朝中就只有没甚气候的晏白，即便皇后尚在，但晏家却是等同于退出夏侯的政治中心了。
　　就算猜到晏之墨为了保晏家，必有一番大动作，不料却是如此彻底，彻底退出夏侯的政治中心，保全了一族的命脉，并在适当的时候，成为母皇的一张盾。晏之墨此人，明白上位者是何等样的一位君主，清醒地安排好生前生后事，这份智慧和洒脱非一般人可比。
　　晏家既然退了，那董哲会如何呢？她不禁期待，那人会如何应对呢？

　　这一夜，玄熙和晏之墨只谈了半个时辰，内容无人知晓。在这个雨夜，老人的离世，不知会造成多少人深夜无眠。
　　玄熙退出来时，看到院子里站着的晏文夫妇，虽然有下人在一旁撑伞，但身上依旧被细雨打湿大片。
　　她几步走过去，低声道：“节哀顺变。”
　　晏文点了点头，哽声道：“殿下，您若是现在回府，恕臣不能送您了。”
　　玄熙此时自不会计较什么君臣之礼，叹了一声，转身离开，把这最后的清净留给晏家。
　　站在母亲身后的晏白却是跟了出去。

　　一路两人无话，等到了门口，即将上车时，玄熙转头看了看晏府的大门。
　　世间之事，任它权倾朝野，风云变幻，败落不过是一夕间。
　　“晏白。” 晏白默默上前，恭身立在她身后。
　　“你可甘心？”
　　不回北地，不入军营，不进朝堂内阁，终此一生，或许只是一届芝麻小官,甘愿否？玄熙自问。
　　晏白愣住，却是很快肃了面容：“白是晏家女子。”
　　晏家女子么？玄熙叹了一声，转身上马车：“回去吧。”

　　镇国公晏之墨病逝，灵堂上拜祭的人很多，满朝文武来者无数，陛下亲写了祭文，皇室宗亲来吊念的人也不少。镇国公生前荣耀，身后亦不寂寞。
　　玄熙没能去晏府吊念，原因是她病了。那夜回去后，她将自己关在书房想了许久，将这些年的事都梳理了一遍，第二日感觉不适就一直歇在府里。这些年她真病假病多次，大部分是为了避事，除了几位亲近之人，极少有人知道。这一次的场合，她并不适合露面。
　　承阳已经回府，孩子们则留在宫里陪父后。
　　记得那夜老夫人临走前却挣扎着抓住她的手说道：“殿下，若到了那时，登基吧。不要犹疑，您是嫡女，您将是夏侯的储君，但您更是一位母亲！”
　　是啊，她是嶦儿的母亲，她自信可以成全自己，可以护住承阳，但百年之后，嶦儿该如何呢？
　　皇权争夺的残酷，世人皆明白，自己可以退避可以洒脱可以不介意，但嶦儿该如何自处？
　　到了此时，她的心终于定了。

作者有话说

　　我感觉，这一卷果然是最后一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