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弄扁舟

11、第十一章、谣言与装病

　　这天的朝议上，皇帝陛下对着满朝文武直接让内廷掌侍张德静宣了道圣旨，大意自然是因嫡女体弱多病故立长女夏侯玄昭为储君之类云云。

　　宣德九年，夏侯皇帝陛下立长女夏侯玄昭立为皇太女。

　　一锤定音，不容任何人反对。

　　群臣大晔，一些老臣当然要进言反对，呈词陛下应遵循祖制，况且嫡女尚在，并无过错，怎能弃嫡立长。董氏一派的大臣虽然暗自欣喜，但表面上也是向陛下劝道不可，称赞嫡女夏侯玄熙虽年纪尚幼，但孝顺乖巧，必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总之，立储之事还是被皇帝陛下一意孤行定了下来。

　　一些持重循旧的老臣联名上书反对，皇帝陛下不理，便求到了太后之处。

　　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但所有人都知道当年皇帝陛下御驾亲征时，就是太后在国内坐阵，一力压下朝廷里一切不和谐的声音，行事手段之干净利落无不令人称赞佩服。既是皇帝陛下的生父，且陛下一向敬重他老人家，有他说话，陛下说不定能回心转意。

　　只是太后老人家似乎对这件事采取闻而不问的态度，拒绝了老臣门的晋见，保持沉默。老臣们自然不甘心，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奏折，行反对之事之言论。甚至有大胆顽固者不顾触怒天威的下场直言陛下此举乃动摇了伦常纲纪国之根本。

　　宫里顿时谣言四起，传闻纷纷，直指坤和宫，说什么皇后不得皇帝陛下宠爱，连带他生的孩子也丧失了储位之类云云。

　　谣言这种东西开始可能只是一两句模临两可的随言，经过一传十，十传百后，往往变得事有所据人有所依，传的仿佛此事此人如同其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坤和宫里的宫侍虽然不敢乱言是非，但宫里传的煞有介事，虽然有皇帝陛下如往常一样来坤和宫，皇后也是一脸平静，却并未消除他们心里的恐慌。

　　毕竟皇后失宠，对他们这些坤和宫里伺候的宫侍的前途大有影响。

　　玄熙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想到宫里最近的谣言，很是心烦。

　　心知此事虽是几位议事大臣的联名上书惹出来的，但都一个多月了，传闻不减反增，分明违反了谣言只传四十九天的规律啊。

　　事有反常必为妖，必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究竟是谁有这个胆子敢在母皇眼皮子底下生事呢！

　　这些谣言虽不能损伤她分毫，但众口铄金，于父亲的名誉自是不好。何况君无戏言，岂能更改，老大臣们如此与母皇僵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可吃。

　　屋外夜色正浓，万籁俱静。

　　她在棉被里翻来覆去。

　　一大早，孙公公推开里间内室的纱帘，隐隐约约能看到床帐内熟睡的小身影。他淡淡的面容露出一丝慈爱的笑。轻手掀开帐帘，却惊恐地发现六皇女的小脸潮红，头发湿溽，连锦被里侧也被汗液浸湿，却是浑身冰冷。

　　他想呼叫门外伺候的人进来，微一张口，又慌忙紧紧闭住，似乎怕自己一喊，六皇女那微弱的呼吸就会被震断了。使劲地掐着自己的手掌，随即跌跌撞撞奔出内室。

　　一时之间，整个坤和宫都慌乱起来。

　　偏殿那间还算宽敞的屋内，此时挤满了太医和伺候的侍人，皇帝陛下和太后则坐在外间等候太医的诊断。

　　皇后握着玄熙‘冰凉’的小手，急得全身颤抖个不停，不明白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女儿怎会一夜之间就病了，还病得如此之重。

　　几个太医诊脉后就退到外间，饶是他如何询问，她们都是慑嗫着不敢言语半句。孙公公一直在旁殷殷哭泣着，喃喃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六殿下，弄得他更是心乱如麻。

　　玄熙听着太医的脚步声渐渐低微，直到她们离开了内室，才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父亲惊喜的神情，暗暗心虚。

　　她只是想借着自己这一病，转移宫里的话题，顺便让几位议事大臣看清一下现实：她——六皇女夏侯玄熙，的确是病体孱弱，不堪重任。

　　所谓的生病不过是她用内力逼得脸色潮红，再帮身体降降温而已，凭借《长生诀》自然天性的真气，稍微弄乱脉动次序，谅那些太医也不能如何。

　　心里不由苦笑，即便她拥有这个世界没有的很多东西，在这种时候，也只能很憋屈地耍些小手段，搞不好自己是穿越女主里最无能的一个了。

　　皇帝和太后坐在外间，几个太医都是表情惊慌，沉默不语，连一向自恃甚高的太医令也是满脸迷惑不解。

　　皇帝看了太后一眼，对众太医冷冷道：“说！”

　　扑通一声，除太医令外，其余太医皆是一跪到底，整齐划一，干脆利落。

　　太医令斟酌几番后，忽然上前一步，终于咬牙说道：“陛下，太后，臣叩请借一步说话！”说完，也跪下了。

　　太后眼一跳，知晓事有蹊跷，率先起身，带人离开。

　　“皇儿，一有熙儿消息，派人到祥和宫知会哀家一声。”

　　皇帝谣望父亲背影，明白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想来他老人家也嗅到了某些不安的气息。

　　遂起身往偏僻处而去，太医令紧随其后。

　　来到后园中的碧波潭边，此处视野开阔，不觎有人偷听，而且潭水拍打岸边，恰好隐去她们接下来的谈话声。

　　“说！”背对着身后之人，皇帝轻喝道。

　　太医令却是重重跪在石板上，一记闷响后，她低头惭愧说道：“臣不知六皇女身患何病。”

　　皇帝猛然转身，冷冷瞪着太医令那颗头颅，眼神充满不可思议。

　　随着她这一转身，衣摆狠狠刷过刘太医爬满皱纹的脸，而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却是不敢有何动作。

　　“六皇女似病又无病，脉象虽乱，看似病重，却无体虚之感。臣不知道该如何下药。”说完，重重磕下头，顿觉周身一股阴寒之气缭绕。纵是她阅历不凡心性坚定，也被这股杀气压得背脊寒战。

　　想到宫里的谣言，皇帝双眼一眯：“六年前你保住了她，六年后的今天，你亦要保住她！”声音虽轻，一字一句，却像是从冰堆里蹦出来的，阴寒沁人。

　　不给地上跪着的老人任何抗辩的机会，皇帝陛下直接甩袖走人。

　　老太医看了看远去的淡蓝身影，终于虚脱瘫坐在了地上，抖着手抹去额际的汗。纵使暖阳温暖如春，却暖不了她心中的寒意。

　　六皇女这场病来得莫名其妙，在宫里自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惊动了皇帝陛下和太后老人家不说，新立储君夏侯玄昭和其父董贵君也是经常到坤和宫请安探望，一些持观望态度的侍君也频频出现在坤和宫里。让人奇怪的是诞下两位皇女的温尚仪自六皇女病倒的第二天起就经常往坤和宫跑，一会送药，一会送补品。

　　自从宫里传出皇后失宠之后，见风使舵的侍君们就很少到坤和宫窜门子了，这位温尚仪却是依旧到坤和宫给皇后请安，反而不像其他侍君到董贵君的明辰殿送礼讨好。

　　这不禁让很多人开始猜测，思衬着这位莫非不担心得罪了将来的太后千岁么？虽然皇后将来也是太后，但比起是自己女儿继承大统的董氏，地位总是要低些的。想来想去，爱八卦的人们忽然忆起多年前，温尚仪所出的二皇女似乎也是在六岁时病逝的。

　　‘真相’让这些人唏嘘不已，感情人家是想到了自己已夭折的女儿，把思念担忧之情转移到了同样只有六岁如今也正病着的六皇女身上。

　　某日早朝之后，皇帝陛下忽然在御书房召见几位议事大臣。此后，联名上书反对立长为储一事再未有过，六皇女的病也在此时突然痊愈了。

　　宫里不免又有人说六皇女命薄福浅.....总之谣言很成功的转移到了玄熙身上。

　　午后,晴空碧洗，万里无云，坤和宫里碧波潭边，皇后正和来探望的温尚仪悠闲地喝茶赏景，玄熙则是舒舒服服地坐在父亲怀里，喝着御膳防特别为她炖制的补汤，享受着清风过耳，花香熏面。

　　看着温尚仪神色平和，丝毫没有被最近的传闻影响的模样，玄熙不解他最近为何频繁来探望自己和父后。宫里传闻的原因或许有之，但绝不是全部。

　　看不透他心里的想法，玄熙有些说不明的担忧，何况祥和宫殿上一事总让她心里有些莫名的怀疑。

　　温尚仪和董贵君是同以侧夫的身份最先嫁给当时还是储君的母皇的侍君，在母皇登基后被封为淑君。却在第一个女儿病逝后不知何因触怒圣严被降为尚仪。虽然如此，却是圣宠依旧。

　　然而，此后他的人却变了，变得安静.....和不理外事。以往与董贵君的争风相对仿佛一夜间全化了灰，做了土，不再复见，只是安然地守着两位皇女，在自己的寰兰殿里过着平静的日子。

　　究竟是怎样的惊变才能让原本性格直爽脾气火暴的人变得如今这般的心淡若水呢？

　　想到董贵君，当年母皇做储君时一直没有立正夫，登基之后为先皇守孝三年，也没立后。直到孝期结束，却是立了父后这个三朝元老镇国夫人晏之墨的长孙为后。

　　这对身为宰相之子且已诞下长女的董贵君无疑是种羞辱。自此，董贵君一向与父后争风相对。但其母董哲对此却是隐忍不致一词，只是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其心机之深沉，心性只坚忍，说其老谋深算也不过尔。

　　晏家是开国功臣，建国之后便功成身退。此后虽不直接介入朝政，但对几任国君都有护主拥立之功，举国上下地位超然，不是旁人可以撼动。立晏家长孙为后，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只是初被封为贵君的董氏却在帝后大婚当天大闹了一场，此事也成了他一生的笑柄，同情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

　　至于将来，董家会如何对付她这个对储君有威胁的嫡女？倘若她真的接手神秘的玄冥司后又会如何？

　　玄熙轻轻闭上眼睛，即使她不想不愿，也会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而卷入这个旋涡里，将来的日子似乎也由不得她太过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