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弄扁舟

10、第十章、午后

　　午后的坤和宫是安静的，秋日暖阳透过树枝花阴散落在地砖上，窗棱上，勾画出斑驳陆离的暗影。这个时候主子们一般都在午睡，宫侍自然不敢打扰。廊上偶尔穿过几个侍人婢女也是轻声细语，步履轻慢。

　　“你可是怪朕对熙儿的安排？”寝殿内，夏侯的皇帝陛下站在窗边，身上一袭水秀长裙，脸色平静。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保养得很好的脸上没有皱纹。双眼平和望着殿外的树影婆娑。

　　皇后斜靠在软榻上，微闭的眼眸一动，长而翘的睫毛轻抖，叹道：“臣侍岂不明白陛下的意思，熙儿自出生就与其他皇女不同，总不忍她将来陷在这里面。”想到玄冥司，稍带些许期望道：“陛下真要熙儿接那玄冥司么？这孩子身子不好……”

　　皇帝微微一笑，轻声打断皇后节下来的话：“你可知朕为何突然做此决定？”

　　皇后微微皱眉，让玄熙离开立储的旋涡，是他和陛下在女儿在出生没多久便被太医断定短命时就做的决定。至于为何六年后的今天才挑明，只是当时孩子太小，一切都说不准，如今朝臣已经把立储一事提了出来，便也顺水推舟挑明。

　　他摇头不语。

　　“今天在祥和宫里，熙儿一场笑闹便化解了侍君们的不安，留芳园里几句童言软语更轻易平息了父后的震怒。这是她单纯无知，还是聪明机智？几番惊怒，一个六岁小娃竟是不惊不怕不哭不闹。”

　　她笑了笑，接着说道：“谨儿哪，你可知这孩子给了朕多少惊讶。她安静乖巧，从不像一般孩子胡闹爱动，或许身体不好，是一原因。但你可想到她为何总喜欢抱着些自己看不懂的书册，谈吐又甚是清晰，甚至以六岁稚龄就能作诗。呵呵，这年纪的孩子不都是总爱缠着爹爹的么，她却喜独处，连一般孩子面对病痛苦药该有的不解哭闹都没有，仿佛天生就知道自己病体弱骨。这般聪慧懂事得让朕都开始怀疑她是否是个才六岁的孩子了！”

　　“或许就因为这孩子天性聪颖，老天才让她这般薄命吧！”皇后幽幽叹道。

　　两人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皇帝转身怜惜地看着皇后那张黯淡的面容，半晌之后无奈说道：“朕记得你是不信刘太医当年那番话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皇后有些困难地抬头，酸楚一笑：“刘太医是宫里的老太医了，又是太医院之首。当年蒙陛下恩典让其为熙儿诊脉。臣侍记得她曾说过熙儿不过及笈之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臣侍自是不信熙儿只能活十五年这么短，但这句话就像臣侍心里的一根刺，想一次便痛上一次！”

　　皇帝摇了摇头，她亦不信自己的女儿只能活到十五岁。想她为储之时，先帝被刺，姐妹夺嫡，恰逢南魏来犯，朝臣恐慌，国事纷乱，登基的第三天便御驾亲征。如今天下暂算太平，想她戎马半生，最衷爱的女儿却是天生病骨。

　　“此事已定，往后莫要再论。玄冥司的事没几人知道，你今后小心些，莫要误了熙儿性命。”皇帝轻轻侧身，往殿外走去。

　　“朕坚信熙儿的将来不只十五年，你亦要做此想。”

　　皇后心中一凛，清楚女儿与玄冥司的事一旦泄露，便是一场无休止的刺杀。不由握紧了双拳，惨然一笑。

　　此时正在午睡的玄熙并不知道皇帝陛下对她竟是如此高的评价，若是知道，一定后悔自己太过随性装得不够幼齿不够呆傻不够胡搅蛮缠。

　　可惜的是，她并不知道。

　　睁开漂亮的双眸，感觉温暖的气流循着体内经络缓缓流动。玄熙淡淡一笑，小心翼翼的摸索终是没有白费，练习了六年，体内已经形成明显的真气流。

　　她不知道《长生诀》厉害到何斯地步，但能保住自己的命，能让前世穿越后遇到的黑衣男子如此执着，必不是普通的功法。她从出生没多久就开始练习，先天之气尚未消失殆尽，练起来自是比一般练武之人占便宜些，她体内的经络的容纳空间也被改造得比常人宽敞很多。而“长生诀”长而往复生生不息的特殊性，更是可让她随时可以处于练功的状态且保持真气绵延不绝。再者，她与彭战十年的对打，可不是白打的，那可是蕴涵了十年宝贵的‘临敌’经验。

　　虽有彭战的解说，但玄熙其实并不十分清楚《长生诀》是何高深的内功心法，彭战当年也只是让她强行记忆之后提点一二，并未多做说明。若是一般练武之人，必是小心再小心，无比谨慎地修行，甚至会找一个隐蔽之所避世苦修。

　　这功法最艰险处便是入门，要积功予丹田，强行打通体内几处要穴。若是内力不济，或是认穴错误，轻则内力全失，武功尽废，重则走火入魔，全身瘫痪，甚至爆血管而亡。

　　而玄熙这个《长生诀》的初次修行者，不但没有内力尽失走火入魔，甚至爆血管惨死，还要归功于她特殊的经历，以及身为主角不可或缺的绝好运气。

　　对于修行真气内力她并非没有经验，毕竟与彭战‘师徒’十年，虽然他阻止她修行《长生诀》，却也传授了别的功法。而且她学习针灸时彭战曾让她用自己进行实践，一般穴位还好，若是要穴，认穴不准或者用力不当，就是一针毙命的下场。经过长达十年的魔鬼式训练，玄熙对人体穴位的认识与理解极为深刻，认穴极准。

　　而一般有经验的武者可能会因为本身的经验形成的固定思维模式导致自己陷入《长生诀》中的修行陷阱，从而努力全废。玄熙安然跳过的原因则是因为她婴儿的小身体，体内不仅没有其他任何一种真气所累，而从母体带来的先天之气也尚未完全消失，很大部分留在了她体内，练起来自是事半功倍。

　　至于生存在这个女尊男卑世界里的这些人的身体构造是否同前世一般，她确实没想到。等她打通了周身要穴时才想起这个问题，后怕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毕竟若有异，她也早到阴间重新投胎做人了。

　　所以，玄熙的运气真不是普通的好。

　　此刻，她手里拿着几枚从蜀国运来的龙泉果，透过眼前的屏风，对面的摆设只能看到些迷糊的影子。

　　龙泉果生长在蜀国境内龙泉周围的密林中，个小色红，果肉清香多汁，天然长成，不可多得，传闻可延年益寿，补身疗伤，堪称圣果。每年秋季，皇帝陛下都会不惜重金从蜀国购入，宫里也只有四人得之：皇帝太后皇后和她。

　　“嗖——”一记轻响，几枚红色小果从几尺高的屏风上飞过，飞落到远处。

　　玄熙脚尖一点，旋即飘身而起，越过距离几步远的雕花屏风，右手轻掷，几个旋身后漂亮地落在长桌一脚。

　　只见银光微闪，叮叮当当轻微几声，龙泉果列做一排被整齐的反钉在了屏风的木架上。

　　玄熙跳下长桌，拔下龙泉果，毫不浪费地塞进嘴里，仔细检查着木檐上的几枚绣花针。这些针是她的私藏，来源是孙公公的针线包，虽然有点对不起他，但想来他也不会介意。

　　她点点头，对自己的准度与手劲内力表示满意，只是控制能力差强人意，龙泉果被震的裂开，汁液渗了出来，红艳艳惨兮兮地滴落地面。

　　这是玄熙的每日功课，除了早晚修行《长生诀》外，她还在午睡时复习一下以前的身手。

　　想到玄冥司一事，她知道母皇做此决定，必是思量清楚的了。既来之，则安之。她虽然惫懒，却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既然知道自己将来可能与它有关，做些准备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