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念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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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儿？”
紫木雕花床边，皇后看着女儿，轻轻问道。
从他进来就见玄熙坐在床上发呆，连孙公公出去时的禀告都未让她回神，清亮无比的双眸里此刻透着几分迷茫……和困惑。
皇后微微蹙眉，有些不解，当目光触及玄熙手里的琴时，想要抚摩女儿头发的手轻微颤了下，神色复杂地怔楞了半晌后，深深叹了口气。
此琴名为念恩，相传是一个不甚出名的制琴师傅所制。制琴师傅出生斫琴世家，却是数十年无一好琴出手，心灰意冷后遂到深山老林隐居。
一日在雾林中迷了路，黄昏时，忽见一只高大壮硕的野鹿从树丛中奔出，静静伫立，双眼清澈，仿若人眼。
制琴师傅看它仰颈长鸣几声后，便往一阴影处度去，临去前还看她了一眼，似有引路之意，遂疑惑跟上。随后终于出了雾林，野鹿也已经远去。
只见月光下，野鹿身上斑纹红艳，似梅花点点。
她回去后，心中感激，遂制一琴，取名“念恩”。
此琴几经辗转，落到一富商手里。某日宴席，宾客云集，觥酬交错间，念恩琴出，一曲清音，震惊四座，从此闻名天下。传闻此琴音色清透圆润、韵味含蓄悠长，弹奏时似蝶飞燕舞，百鸟清鸣；似藤萝缠绕，浓荫蔽日；似枫红染霜，涧水东流；似飘雪飒烟，雾岭寒松......
百年后，“念恩”古琴梅花断纹出，之后就不知去向。
没有焦距的眼眸忽然映出一抹紫色身影，玄熙呆了一瞬，缓缓低头，看到自己白皙稚嫩的小手被一双同样白皙晶莹的大手包着、暖着。
她体质偏寒，体温要比常人低上少许，一年四季里双手双足都是冰凉的。伺候的侍人也养成了在她睡前暖手暖脚的习惯。若气温略低，暖手的手炉更是从不离身。
玄熙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那双漂亮的大手，目光停在那枚熟悉的金镶玉戒上留连不已。
“父后……”她低声喃喃道。微微皱眉，不解自己语气中的一丝惆怅从何而来。
轻轻往床内挪了挪身子，不久便看到父亲脱鞋上床，找到锦被里的一双小脚放在他腿上暖着。
玄熙手暖，脚暖，心里却有些涨。她看着念恩古琴，低声说道：“父后，孩儿不懂音律，明儿就要搬到诚正殿了，若有闲暇，父后可愿教孩儿？”说完，抬起已经清明一片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
今天是她六岁的生辰，母皇父后特意在坤和宫里帮她庆生。镇国夫人晏之墨也谴人送来一具琴，正是“念恩”。
当她拆开盒子，看到琴座上的篆体小字时，心神恍惚，不知是何感觉。却没看到身后的帝后两人一沉思一复杂的神情。
自己这位血缘上的曾祖母一向隐仕不出，就算月前母皇弃嫡立长也不曾过问，如今却是在她要移居诚正殿时送来一具古琴，除了琴底刻着的“念恩”二字，再无只言片语。
佛家曾言：一报父母生育之恩，二报佛法僧三宝之恩，三报国土养育之恩，四报众施主施舍之恩。
念恩念恩，玄熙不知道这里是否也有道佛之分，曾祖母可看过佛经，但却知这“念恩”念的是国土养育之恩父母生育之恩。她心知肚明这是希望自己将来不要对立储一事心怀怨愤。
当年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的骠骑将军晏鸾建有奇功，立国后被太祖皇帝御封为镇国夫人，并赐世袭罔替。这一代的镇国夫人晏之墨，乃是三朝元老，却是弃武从文，一夕之间退出朝野，不问国事。如今隐仕不出，终究争得个书香门第。
玄熙对于这样的晏家，对未曾谋面却已是如雷贯耳的晏之墨本有几分好奇，却于今天送琴一事，心里对这位曾祖母生出些怨气。
她既无争位之心，亦无夺权之念。虽然外表是六岁的稚龄，但也不需要别人来提醒甚至是忠告她该如何。
皇后轻轻撩拨着琴玄，古朴雅致，铮铮飘然。
“念恩”乃是祖母年轻时偶然得之。一向藏于书房，不喜人碰，其珍视程度可见一斑。
每每黄昏时节，晚霞掩映，翠柳挽风时，她老人家都会坐在畔池边抚上几曲。琴声飘飘渺渺，恬静淡然，似有说不出的快意。
那曾是他幼年时期最悠闲自在的时光。如今，这琴却被送到了自己女儿的手上。
“念恩”二字所含何意，他怎会不明白。自十八岁进宫，八年寒暑，娘家对他不闻不问更不曾探望，没想到这些年来的第一次“过问”却是这具琴。
心里不禁被淡淡的酸楚和失望缠绕着。
听出玄熙语气中一丝轻淡的无奈，皇后轻声一笑，左手按弦，右手拨弹，轻抚一曲。铮铮然，飘飘然，似高山流水，似夕阳晚照，似渔歌唱晚……
一曲结束，见女儿痴楞的呆傻模样，他不禁朗声长笑，顿时眉眼含春，温暖逸人。
女儿一向安静，聪慧得仿佛不是六岁的稚龄小娃，往往让他生出些恍惚不真之感。难得看到她如此孩子气的模样，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这是你曾祖母一向珍而视之的琴，这曲亦是她老人家所爱。为父当年进宫时曾求她老人家赠予，如今她却是送给了你。”
玄熙看着父亲眼中欣喜之余，微溢出的一丝嫉妒，不禁也伸手轻抚琴玄。
琴身乃是上好的杉木所制，木漆漆膜坚硬而富有光泽。
刚才曲中松石闲意，举杯邀月，起舞弄影，高歌欸乃的情趣，即使是她这个对古琴一知半解的人也能明了作曲人寄情山水，视名利若敝屣的恬淡心致。
这便是曾祖母弃武从文远离朝堂的原因么？
若是远离，又何必定居梧桐巷那片聚集了曾经显赫如今也是圣眷未衰的豪门之地，回到乡下买房置地做个富家妪岂不是更好？
有什么是欲放而放不得的呢？
想不通呵……
正沉思间，却被皇后下一句话惊得差点脑袋当机。
“熙儿，为父知你一向聪慧，心思不比普通稚龄孩童。祥和宫里太后老人家的问话，你想必隐藏了些什么吧。”
玄熙震惊得张大了小巧可爱的嘴巴，恨不得把手塞进去。只是以她这般年纪，那手虽小，但比起樱桃小口也稍嫌大些了。
她起初还神经过敏地以为自己这个三世为人的怪物被发先了什么端倪。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困在一副小身体里，被迫扮演着一个不是自己又是自己的角色。她虽然不是演员，也没演什么是什么的绝好演技，但也算小心谨慎。
她本是随性之人，既然被发现了，心里也不会太过计较。反正她是投胎转生，没有占了谁的躯体。虽保留了前世的记忆，却也不能说这样的‘她’就不是她，这样的‘夏侯玄熙’就不是夏侯玄熙。
待看到父亲眼里的了然欣慰，再如何不在意的她还是松了口气，心里顿觉有些暖。毕竟这个男子是她在这个世界、这个宫里最亲最近之人。
原以为父亲只是个嗜书喜静的恬淡男子，虽然贵为皇后，却也一向不理会外事，没想到竟也是如此敏锐。
呵呵，心里不禁自嘲一番，自己又怎能瞒得过朝夕相处的父亲呢！
皇后笑叹道：“知女莫若父。虽然皇家的孩子懂事较早，但你与其他的皇女却是如此不同。为父怎会看不出来。”话末，把琴放置帐外，纤细长指抚上玄熙的小脸，疼惜说道：“傻孩子，你究竟隐藏了多少呢！”
父亲的叹息声音幽幽传入玄熙耳里，让她心里一紧，本能地防备起来，旋又放松了自己，沉默半晌后终是开口。
“父后，那把椅子或许是天下至尊至贵之物，但也是天下至沉至戾之物。孩儿不要它！”
声音稚嫩，低微至极，除了床上的两人，不虞有外人能够听到。
即使知道这孩子聪慧，却不想她竟说出这番话来。皇后心神俱震，表情惊疑莫名，不由喜忧参半，但胸臆间却有隐隐一股自豪狂涌。
这是他的女儿，是他怀胎十月、舍了命也要保住的孩子！
看到父亲眼里的忧虑一现即隐，玄熙知道自己的话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呵呵，一个六岁的幼童说出这番话，若是别人，岂不是拿她当怪物看。而在祥和宫面对太后的震怒却是一脸坚定侃侃而谈的父亲，自然不是普通人。
看着那双总是温柔慈爱注视自己的眼眸，她甜甜一笑，坚定说道：“孩儿会活的长长久久，陪着父后一起长命百岁！”
皇后心一颤，忽然抱住女儿瘦小微凉的小身体。
不过及笄之龄啊……
玄熙安静待在父亲怀里，听着胸臂传来的激烈心跳声渐至平缓，心里叹息了一声。
半晌之后，头顶传来父亲温润却微哑的声音。
“你此去诚正殿，不必担心，你母皇已做了安排。”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念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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