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兰诺》风夕燕

68、缘起缘灭皆有缘由

　　五木塔内的场景超乎诺的预料，这里并不黑暗恐怖，但放眼望去却要比在外面看到的实景大得多，在空旷的圆形天眼石墙壁正中是木制楼梯，诺试图抬脚直接走进楼梯却发现自己每走一步都仿佛与楼梯的距离更远了。
　　“缘起缘灭皆有缘由”脑海中突然出现的声音让诺不由紧张起来，突然之间四周的墙壁开始变化，诺蓦然发觉这墙壁上所展现的应该是巫兰薇儿与古勉的所有回忆。
　　一直以来她都很好奇自己的亲爹长什么模样，反复想象中总是会出现齐家爹爹的身影——魁梧挺拔，一脸正气，满目严肃。每每如此，诺都不禁苦笑，齐家爹娘和哥哥、姐姐都是漆黑的双眸，乌亮的发丝，眉眼之间甚是英气逼人。反观自己却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的神色。
　　诺静静看着墙壁上的男子，棕褐色的眼眸清澈明亮，高高的鼻梁，粗狂的面庞，虽然怎么看都没有巫兰翰英俊潇洒，却是给了自己一双别样光彩的眼睛。诺凑近了画面，仿佛感觉整幅墙壁都随着人物的一举一动栩栩如生。
　　年轻时的巫兰薇儿是那么美丽动人，虽然现在的她，容貌也没有太大变化，但年轻人骨子里的活泼可爱却不能单从面容上考量。那时的她出门从不戴面纱，总是很享受从族人到世人对她的顶礼膜拜，而金银发丝映衬下的绝世容颜也让她有足够的资本笑傲天地。巫兰薇儿自小喜欢紫色裙衫，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用高贵的紫色来装点自己，从不允许自己的仪态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她拥有足够的力量来征服所有的一切，甘愿用自己的鲜血来做药引救人，拼死阻止边境各族人民之间的战乱纷争，她可以温柔的怀抱抚育孤儿，也能够充满斗志的征战沙场。她习惯了裁定他人生死，自诩是神一般的存在而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自信自己的所有决断，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困惑。世人都将她奉为神灵，对她又爱又怕，而她也自然而然的把自己摆在神坛，不食人间烟火。
　　“你不是神，你也是人，没有权力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这是古勉第一次见到巫兰薇儿时说的第一句话，他作为布音族的勇士前来接受和谈，却对巫兰族圣女抱有怀疑。而他之所以对巫兰族圣女发出挑战，只因巫兰薇儿坚持处死所有誓死不降的战俘，她认为是这些抵死不认罪的人一再挑起边疆战事，让无辜百姓流离失所，生不如死。
　　从小到大没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巫兰薇儿大为光火，原本想要连打带骂他一顿，却恰逢布音族遭遇百年干旱，而本应该祈雨的巫兰薇儿为了一时之气，断然拒绝布音族求雨的请求，就此铸下大错。布音族百年干旱没有得到及时解决，相邻各国不是有领土纠纷不愿出面帮助就是本身自顾不暇，就这样拖了三个月之后，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布音族饿殍遍野，到最后竟然出现人吃人的惨状。
　　古勉也是饿得皮包骨头，几乎所有族人都在埋怨他得罪巫兰族圣女而使他们无地可种，无粮可收，背井离乡，乞讨为生。自知有罪的他背着厚重的枷锁千里迢迢来到巫兰族结界外负荆请罪，更痛斥巫兰薇儿见死不救，有失巫兰族圣女的荣耀。然而他并不清楚，早在两个月前巫兰薇儿就已经认识到错误准备将功补过，可怎料当时的斯卫国国君宇鸿景因为误食丹药中毒，为了救他耗损了巫兰薇儿大半功力，再想要动用法术祈雨求神已绝不可能，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布音族族人一个个倒下。
　　“圣女，绝不可以乱来，你若妄动法力恐危及性命。”劝阻巫兰薇儿的人应该是巫兰洪，虽然年轻了不少，但神色之间还是让人很快就联想到他。
　　巫兰薇儿不屑的瞟了巫兰洪一眼，转眼看着脚下这个背负枷锁之人，却是突然对他肃然起敬，恐怕彼时她才明白自己的力量所限，但一切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几乎耗干了她所有的力量，布音族期盼已久的救命雨来了，她却险些丧命，最后却又昏倒在古勉怀中。
　　“按理说，祈雨台他是不能同在的，可我就是不服气，就是想让他亲眼见识一下神的力量，可没想到自己出了丑，竟因为耗损力量而倒在他的怀中，不过到最后我看到了他感激崇敬的眼神，那一刻，觉得自己死了也甘愿。”巫兰薇儿低声细语的诉说着对古勉的感觉，诺能够深切体会到娘亲和父亲此时此刻的释怀与感动。
　　“他觉得是他害了我，便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边，后来沁儿曾告诉我，因为这件事巫兰翰曾经动过杀念”巫兰薇儿像是陪在诺身边与她一同回忆着美好的过去，“不过我知道，巫兰翰要是不动用法术真刀真枪的跟他打，未必是他的对手。而他又是那么倔强，在没确定我安然无恙之前打死也不会离开我半步。”
　　她的话是那么甜美，细腻的声音犹如银铃一般让人如痴如醉，诺与她接触的时间虽短，但从没有听过她这么幸福快乐的语调，“我好了之后他就被巫兰翰他们赶出结界，为了见他我费了很多功夫”两个年轻人凭借对彼此的眷恋而深爱对方，这期间虽然也有过彷徨无措，但爱已深埋在心底，想要去除谈何容易？
　　巫兰薇儿的声音不再响起，诺看到了自己最不愿见到的一幕，巫兰翰和那十位长老竟然联合起来算计她的父亲，他们用圣女的安慰诱骗他落入陷阱，而对于普通的氏族武士，就是再英勇也不可能有丝毫胜算诺不忍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围攻，即便他像被豺狼群攻的雄狮，那一刀刀切肤彻骨的疼痛仍是让她窒息心痛。待巫兰薇儿赶到时他早已奄奄一息，为了所谓的留下一命，巫兰薇儿生平第一次向人低头，巫兰族圣女哪怕面见君王也未曾弯曲的双膝，竟是生平第一次跪了下来。她无法保护他的同时护住自己腹中的孩子，而事实上无论她怎么做，古勉必死无疑。
　　她仰天大笑却是泪如泉涌，“我不是神，一直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儿”为了尽快结束爱人的痛苦，她的匕首送了他最后一程，至此，巫兰薇儿借闭关修养之名再不踏出她自己的竹楼半步，一是心痛难忍，一是为了安心养胎。
　　“若不是我，你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这般受辱死去”仔细想来，她的存在何尝不是用亲生父亲的性命换取？
　　诺一直没有机会了解事情的经过，而很多事情也不是可以假借他人之口便能简单叙述的，这当中巫兰薇儿对古勉的情结除去爱慕，更多的是感恩他对自己灵魂的重新塑造，让她在平凡中真正认识到自己的价值所在。“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你成为曾经的我，那样的我不曾活过”诺明白巫兰薇儿的心声，自然也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她对自己无边无际的爱，宁可负了天下人，让身为圣女的自己在没有法力护身的情况下也要为自己的女儿争取到幸福的机会，而这一切，诺知道的太晚
　　诺“亲眼”看着她日夜呵护着自己，仔细聆听腹中的她一举一动，她脸上的微笑总是掺杂着太多伤痛。面对族人杀伐震天的叫嚷，往日里嫉恶如仇的她为了女儿而“弃天下人于不顾”，千挑万选了齐家夫妇作为女儿的养父母，不惜将她的力量全部散尽也要救回恩人的独子，再到忍痛封印女儿的特质，让沁儿追随照顾。凡此种种诺几乎全然不知，而她竟然一直怨怪着娘亲将她遗弃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身世，恐怕连第二层塔楼都上不去”几位长老跪在原地，心中各自揣度着。任谁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后都会陷入漫无边际的虚无和自责之中，而事实上若不是她的存在让巫兰薇儿难以割舍，以圣女的脾气想要在长老们手中救下心爱之人也不无可能。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面对自己的身世。”巫兰信心中木然，对历代圣女而言，知道身世的第一层塔楼往往能够激发她们前进的动力，让她们追随母亲、祖母的脚印不断向上，但对于这个私生的公主，亲眼看到自己的出生恐怕比剜她的肉还要让她痛不欲生。
　　而事实上这几位长老说的并没错，诺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跪在楼梯下动弹不得。齐田蕊曾经不止一次的抚摸着她柔美的脸颊，低语着“诺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然而现在看来她的存在让圣女无法出手救所爱之人，等同于自己杀了亲生父亲。巫兰族的圣女更没有办法用法力拯救战火之下的人民，现如今，又是因为她，巫兰薇儿被囚禁于黑龙潭，至今没有苏醒
　　过了多久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我已经存在了，还能怎样？”诺喃喃自语着，手指微微颤动着终于有了感觉，视线聚焦的地方也看到了楼梯，清晰、明亮。每走一步，脚步叮铃，每走一步，台阶之上都清晰的印有她的血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