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小的造反有理》断江

4、卷一：叁

　　翌日，天还未亮，左立便起身，秉着烛座，行至宁王卧室。他将两旁蜡烛点燃，房中微亮。

　　刘伯曾说：宁王有眼疾。室内不宜过亮，伤眼；也不宜过暗，费眼。

　　左立挽起勾了金边的纱帐，轻声唤道：“王爷，该起身了。”

　　只听得燕无疾道：“替本王更衣。”

　　陶青她们还在睡着，左立便提前备好了中衣，外罩，官纱，又一件件替燕无疾穿上。燕无疾身量很高，左立须踮起脚，才能将衣服套在他身上。那肩侧的盘扣须一个个扣仔细了，但灯光昏黄，而那绸缎面的扣子又极滑，极为难扣。

　　左立算是第一次服侍人穿衣裳。即使事先受过指点，但这真做起来还是费力。

　　燕无疾低头扫了一眼肩头的左立。这才初春的天气，他却急出了汗。汗珠凝在秀挺的鼻骨上，给灯一照，很是晶莹。

　　将一套衣裳穿好，左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左立手拙，让王爷久等了。”

　　燕无疾道：“无碍。若是灯光太暗，明日可再添两盏。”

　　左立回道：“多谢王爷体谅。”

　　左立刚刚话落，便有四、五个侍女端着一并洗漱用具走了进来。为首的是陶青，她端着骨梳，和发冠、簪子。待陶青将盘子往前一递，要左立接过去，左立这才明白，并不是陶青她们没起来，而是这穿衣、梳发的活儿就该他来做。

　　而事先刘伯并未交代他要替宁打理身上的行头。他登时愣住了。等陶青又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回过神来。

　　他硬着头皮道：“请王爷赎罪，左立……不会替人梳发。”

　　他已经做好了燕无疾发怒或者是将他踢出纷桃园的准备。但燕无疾仅仅道：“陶青你来。”

　　几分喜色漫在陶青面上：“是。”

　　左立便在一旁抄着手，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很是尴尬。

　　随后是漱口、净面、用膳。约莫半个时辰，左立才随着燕无疾出了王府。

　　说来也怪，但凡是皇家子弟的轿乘，除却皇帝是明黄，其余一并是淡黄。也有不想暴露身份的，用的颜色或素颜、或奢华，唯有宁王燕无疾一人特立独行，轿身俱以黑缎包裹，再无他色。

　　由侍卫头子杨毅在车外赶马。因着燕无疾坐在轿内，左立内心很是挣扎了一会儿，他刚在杨毅身旁坐下，就听得轿内的人说道：“左立，你进来。”

　　车内很是宽敞，中间还摆了个小茶几，上面搁置着精致的紫砂小壶，周围是几个同样花色的杯子。

　　宁王便在这小桌子后面，倚壁而坐。左立环视一周，发现没有自己可以待的地儿，便跪在一开始进来的地方，问道：“王爷何事？”

　　燕无疾正喝着手中的茶，茶水烫口，有丝丝热气漫上他的眸子。他道：“梳发学会了？”

　　左立低着头，答道：“该是……会了。”

　　宁王一点头，指了指车厢侧面的位子：“不用跪着，你坐吧。”

　　与燕无疾平起平坐？他恐怕嫌命长了一点。左立立即诚惶诚恐地跪下：“左立不敢。”

　　燕无疾凉凉道：“事做不好，话倒是不少。”

　　左立也只能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坐在了离燕无疾最远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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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停在右玄门前，按规定，宁王只身一人前去朝觐，以示对天子的敬重。左立便悄声问那赶车的侍卫杨毅：“杨统领，向你打听个事？”

　　那杨毅颇为趾高气扬，他个头比左立高了少许，看时却是眼皮下扫，很是傲气。他道：“本来主子们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是不好多问的。但看在今后你我二人而要同侍一主的份上，我便说与你听。你想问什么？”

　　左立倒是好脾气，他也不恼，只道：“那杨统领，你说为何王爷的轿子要用黑缎子裹着呢？”

　　杨毅道：“你可知咱们王爷的生母是先皇的哪一位妃子？”

　　左立自是知道的，但他仍是摇头。

　　杨毅道：“是那位盛宠隆恩的梅妃！不是有句话么“自古名将如美人，不教人间见白头”，咱娴妃娘娘死得早。在先皇的一次冬狩途中，梅妃不幸被一直飞来的箭射中，死在了马车里。先皇为了祭奠她，还特意在御花园围上一隅，种了梅花，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咱们王爷也因此事，将王府所有轿子包上黑缎子，以示对生母的悼念。”

　　左立仿佛真的被这段深宫高墙内的辛密给震慑住了，他痴痴道：“原是……这样啊。”

　　见此杨毅得意地一笑：“那可不就是这样呗！”

　　今天的早朝似乎格外地长，待燕无疾从宫中走来，已临午时。

　　杨毅已经跪在轿子前。燕无疾踏着他的背，半扶着一旁左立的手，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左立自然是入内侍候。其实他更愿意呆在外面，即使被风吹得直哆嗦，也好过和燕无疾共处一室。

　　左立依旧是坐在之前的位置。

　　“你坐过来点。”燕无疾忽然道。

　　左立应了一声，屁丨股朝前挪了挪。

　　燕无疾挑眉看着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左立。他笑道：“你怕什么？昨日在刘德全面前不是挺温顺乖巧的么？”刘德全说的便是刘伯。

　　左立不敢抬眼看燕无疾，只是口舌僵硬：“是王爷英明神武，左立……不敢造次。”

　　这番恭维却换来燕无疾越发爽朗的笑声——这小奴才还真是有趣的紧呐。

　　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子：“来，坐过来。”

　　左立点头称是，咬紧了后槽牙，坐了过去。

　　燕无疾竟侧身躺了下来，头枕在左立腿上：“来给本王捏捏头。”而后便阖上了眼。

　　左立垂了眼睫，伸手抚上燕无疾的双鬓。

　　那手甲片圆润，指肚很小，圆滑可爱；皮肤白而光洁，连纹路都淡得几乎看不见。燕无疾说得对，那长年干粗活的男人，绝不可能生出这样的一双手来。

　　回去时走得却不是官道，杨毅抄近道走了市井小路。车子虽行得极慢却，但也难掩颠簸。来时燕无疾醒着，左立在一旁如坐针毡得倒也不觉得困。现下燕无疾似乎是睡着了，再加上这炉子里烧得正旺的炭火和那摇摇晃晃的马车，左立渐觉头昏脑重，连手上的力度都不知不觉地减了不少。他只觉眼皮越来越重，而似乎又有人将他扶着，他便借力躺了下去。

　　是软枕。左立这样想着，便再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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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停在了王府侧门门口。

　　宁王瞧着一旁左立眼睫颤着，却不见睁开。

　　被伺候人的醒着，伺候人的人却睡着了，天下恐怕没有这样的主仆。因而左立醒了，却不敢起来。他正寻思着如何请罪，便听得头顶燕无疾道：“都睡了一下午了，还不起？”

　　左立立即爬了起来，跪下道：“左立知罪，请王爷责罚。”

　　燕无疾道：“那本王如何责罚你呢？你给本王说说？”

　　左立脊背微微僵硬，不自觉就抬头去看燕无疾。

　　燕无疾也看着左立：他下巴很尖，线条还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这人虽是跪着可抬头看人时的姿势却极为高傲，眼神直直地望向燕无疾，一点也不躲闪，更无所谓的胆怯。

　　莫非他之前的小心胆怯都是装出来的？只为使上位者产生操控的欲丨望？亦或者他想博得自己的好感？若是如此，那此人心机太重，即便身家清白，也绝不能留！

　　燕无疾想到此处，眉头微皱，一记窝心脚踹在左立胸口，淡淡道：“跪就得有个跪的样子，你这番作态跪给谁看。”

　　说罢，走了出去。

　　燕无疾长年习武，他这一脚直接将左立掀翻在地。左立捂着胸口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半晌才起来。

　　帘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杨毅掀开了，他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左立，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他待左立重新跪好，才大着嗓子唱道：“王爷说让你回纷桃园慢慢跪，别在大门口丢人现眼。”

　　左立抿着唇，脸色煞白，缓步走了进去。而他背后，是门童和杨毅意味分明的嘲笑。

　　于是他便跪在了纷桃园里。纷桃园里的下人来来往往，都当看不见。或者也有几个胆大的，嬉笑两声也就过去了。

　　是了，人都是懂得明哲保身的。此人今天被罚，众人虽不至于上去踩上两脚，但不求情与袖手旁观却再容易不过。这纷桃园人虽少，但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少说也有二十几口子人供宁王一人差遣。长石走了，谁不想到燕无疾房里近身伺候？怎的就便宜了这么个毛头小子？虽是刘伯亲自引荐的，出身比他们高贵不少，但谁能保证他就能夺得王爷青睐了？

　　可人前路是黑的，谁知道谁能走哪？

　　子时了，天忽地就起了浓雾，荫在桃花上，红白交加，没得让人恶心。

　　左立仍跪在院子里，地底下的冷气透过青石板的缝隙钻了出来，他的双膝针扎一样地寒。左立只觉身上又冰又麻。而他腹内空空，这长夜漫漫，最是难捱。

　　左立忽而觉得肩头一沉——是件大氅。

　　他抬眼一看，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