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卷一：贰 ...
-
一晃儿，天亮了。左立本就浅眠，屋子里几个男人扯着嗓子讲话，不醒也要醒了。吃罢早膳，刘伯带着左立去纷桃园。一路上少不了的又是一番叮嘱。
左立想着：刘伯这番作态倒是像极了要嫁女儿的老妇人。
低头穿过了抄手游廊，刘伯立在一扇红木雕花的木门前，曲指轻扣三下。听得有人道“进来。”他才推门。
左立只觉得那声音透着一股子倦意，却又如金石玉响般好听。
刘伯用眼神示意左立进去，自己关上了门，守在门口。
厅里摆着的金丝兽香炉里燃着安神香，香气沁人心脾。高堂上挂了副山水画，笔法很是跳脱，寥寥几笔却意蕴深远。左立正想着这幅画是哪个大家之手，却在右下角看到隐约的红印，上写着：燕无疾。这不像是一个堂堂亲王的客厅，倒像是个书香世家的门面了。
东厢房门前摆着两只半人高的瓷瓶，撩开珠帘，方知这是间书房。桌前坐着个着紫袍的男人，他应是刚刚下朝，连官纱都未除。
左立跪在案前行大礼：“草民左立参见王爷。”
那男人头也不抬，只擎着一只小豪在纸上勾画着什么，半晌才道：“知道了。”话落便再无他话，只留左立跪在地上。
久到左立都以为这燕无疾忘了还有人跪着这回事的时候，那燕无疾方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帕子拭手，而后轻叹一声，后仰，靠在了椅子上：“过来给本王捏捏头。”
左立揉揉酸胀的双膝站了起来，恭敬道：“是，王爷。”
燕无疾大约是累极了，连双眼都闭上了。
左立趁着他闭眼的功夫，这才得一窥大燕宁王的尊容：他肤色很白，却不是苍白，而是泛着象牙的白泽；眉眼也生的极好，疏朗有致，眼角微挑；而那殷红的唇轻抿着，下巴又绷得很紧。————这实在是个好看的男人。
左立这一双手确实是将燕无疾伺候得舒服，他开口问道：“你叫做什么？”
左立挽了唇角，带着零星的笑意，却又不失敬，看着的确顺眼。他回道：“回王爷，小的叫左立。”
燕无疾淡淡应了一声。
左立问道：“爷，该用午膳了，您是在这堂屋用，还是……？”语气贴切又熟稔，好似他已经在宁王身边伺候了三四年一样。刘伯想得没错，这左立的确是个妙人儿。
燕无疾起身，佛了佛衣袖，道：“到前面去用罢，你且去传膳。”
左立一躬身：“是。”
一顿午膳八道菜，四荤四素，外加了一盅汤。左立倒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只要燕无疾一抬眼，他便顺着燕无疾的目光去寻那道菜。无需吩咐，那菜便到了碗内。一顿午膳吃下来，竟没有一滴汤汁掉到别的菜里，这恐怕是长石都做不到的。因而宁王吃得异常舒心，而那刘伯所谓的“唐突”更是没有半分。
饭罢，宁王在园子里走上两圈之后，便回到书房，半卧在榻上看书。这日常的行程是刘伯早已吩咐好的：燕无疾通常要看一个半时辰的书。此间，左立便垂手立在宁王身后，安静得跟这房中一件普通的器物一般。没有新人谄媚讨好的聒噪，这又另燕无疾十分满意。
南墙上的窗子开着，左立一抬眼便能看见窗外开了满枝条的桃花。绯绯桃色，伴着微风，时有花瓣飘零而下，美丽至极，倒也不枉了这“纷桃园”的名分。
北国也便是这样了，左立想着。尽管早已立春，但和煦的日光终是驱不散春寒料峭。管家婆子发放的衣裳单薄，风钻进他袖子里，冻得左立一阵哆嗦。
左立走上前去，想要关上半扇窗，却挡住了燕无疾的光。他抬眼去看：左立伸手欲关那扇镂着金花的窗。阳光映在左立手上，他的手忽而变得透明了起来，像是有阳光穿过去一般。再细看，那十指纤长白皙，骨节不很明显，有种羸弱的美感。
燕无疾半眯了眼：平日里做粗活的工人，决然生不出这样的一双手来。
燕无疾忽然就发问：“你祖籍在何地？”
左立一回头，便见燕无疾盯着他的手看。他心头突地一跳，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小的原籍充州”
“那因何事到了京都？”
“家父本是充州一小商贩，后因经营不周，家道中落。家父便折卖了店铺，到京都谋生。”
“若按此说法，你家中应有些积蓄才对。你又因何事卖身作奴？”
左立低头，好像要说的话令他很难以启齿一样：“家母……身体一直不好，兄长早逝。恰逢前年饥荒，母亲又重病在身，我……读书不成……也便是如此了。”
燕无疾只是点头，眉眼淡淡，面上看不出是相信了还是不信。他道：“那你该是读过几年书了？”
左立低头一笑，像是自嘲，却又带着浓浓的凄然：“左立不才，大体认得几个字而已。”
宁王略一沉吟，伸手捻了本书给他：“你看这本罢。陪本王闲坐在这房中，难免无聊。”
左立接了过来，并不是什么伦理经书，而是本讲人文风情的集子，内又配有图画。这集子在文气浩然、人人都读四书五经、读书人都谈论国政要事的大燕王朝，很是少见。
左立谢道：“谢王爷体谅。”
后来便是用晚膳，沐浴净身，更衣，就寝。
服侍宁王睡下，左立站于床边，问：“王爷可有睡时留灯的习惯？”
燕无疾的确是倦了，那几摞折子耗去了他太多精力，连目光都带着几分困乏，烛光映在他脸上，影影绰绰的。
他道：“你息了罢。”
左立拿着灯罩盖灭了屋里的灯，只留床侧面两盏，才道：“左立就在南边的小耳房内，王爷有事便可唤我。”
宁王轻轻应了一声，便翻身向里了。
左立放下厚重的门帐，推门悄声走了出去。门外立着个女子，名唤陶青，原是柳夫人柳观玉身边的丫鬟，前些日子被柳观玉遣来伺候宁王。
她走上前来，问道：“王爷可是睡下了？”
左立挽了唇角，笑得温和：“回陶姐姐，方才睡下了。”
陶青道：“幸好睡下了，不然东院的声响惊动了王爷，小主子今晚又少不了夫人一顿好打。”
左立笑道：“陶姐姐说的“小主子”莫不是柳夫人所出的小王子？”
陶青无可奈何道：“是啊。除了他还有谁。方才又闹将起来了，柳夫人遣我来看看，就怕惊动了。”
左立道：“王子倒是有位慈母。”
陶青笑道：“小主子淘是淘了点，但毕竟是夫人的心头肉，哪有当娘的不疼儿子的。纵然今天打了小主子一顿，明儿个伤心落泪的，还不是她自个儿么？”
左立瞧她说的头头是道的，就好似她生过孩子，做过人母一样。
左立一笑，道：“陶姐姐说的是。”
或许陶青意识到了自己不应在一个刚到纷桃园，当差还不到一天的人面前说这些个家长里短。但又或许是她看着左立年岁小，也听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但这个人脸上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却让陶青没来由一阵发怵：胡諏主子们的事儿，被抓到可是要割舌头的。
但这陶青在柳观玉面前翻滚了七八年，她也算是半个人精了。只听她话锋一转，道：“哎呦！左立，你瞧我这张破嘴，竟说起主子们的闲话来了，真是该打！该打！”
左立道：“陶姐姐聪明机敏，说的话又句句在理，任谁也不能治姐姐的罪不是？”
陶青捂嘴一笑，佯作嗔怒：“就你嘴甜。这才来纷桃园多长时间？就学会贫嘴了？”说着，迈起莲花碎步走了。
左立摇摇头：这陶青早晚要败在她这张嘴上。
左立慢慢踱回他新搬去的小耳房中。他认床，换了地方便睡不着了。所幸他被刘伯所挑中，能自己住一间房子，不睡住那污臭难耐的大通铺。他无声笑了：这算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夜色中，有一群麻雀停在了纷桃园的桃树上。其中一只尾翼泛蓝的飞到了南耳房窗前，被人绑了什么在脚上，而后又领着雀群飞走了。
一只鸟大晚上地飞来飞去或许引人耳目，但一群却再正常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卷一：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