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世间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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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草堂内。
这虽然是处简陋的医馆，却曾接待过无数病人。栖草堂玉公子和童儿姑娘一直是镇上有着极高声望的人物。
冯叔在堂前熟练地整理着各类药草，略显佝偻。
他正待转身，却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立在门外。
一身蓝色暗纹锦缎散发出一家之母的稳重，只是眉眼间不失温和。他当初就是在稳重气息的逼迫下来到医馆，也是在这种温和的驱使下来得心甘情愿。阮夫人，是一位对待下人尤其好的夫人。
他顾不得眼里惊喜的外露：“阮...阮夫人？您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那中年女子悠悠答道。
“不是...夫人您莫不是为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眼神躲躲闪闪。
只见那女子从容迈步进屋，自己挑了处舒适地儿坐下了。
“不为这个还为什么？怎么？那姑娘...还是瞧不上我们骥儿？”
言语间，她已然轻轻掀起了身侧案几上的青瓷茶杯盖，旋即又盖上。把目光很自然地转到冯叔身上。
冯叔立马低下头，否定道：“不是...少爷他对姑娘的一片心意，姑娘说她知晓，可是她现在染疾在身，恐怕不方便---”
阮夫人却失望地叹了口气；“老冯啊...别瞒我了，她是不情愿吧，”
“这...”这下冯叔的头低得更深了。
“前段时间我遣媒婆过来，哪一次不是真心实意？八字不合也说合，你说我这...不都是为了骥儿吗？”
冯叔朝夫人望去，不料她说话时眼神依旧平静。
“老冯啊...你说我们骥儿也不是多差劲，那镇上想和我们家攀亲的人可是数不清啊...你说这童儿...怎么就...”
“少爷一表人才在镇上也是出了名的，姑娘说她恐怕配不上...”冯叔似是怕夫人继续追问下去，便又补充道：“夫人也不必着急，我家姑娘说了...等玉公子一回来就由他主持亲事，毕竟是她亲手将姑娘养大的...”
他明明是在帮童儿说谎啊，这个老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袒护这个和自己相处很久的孤女了，即使是在面对旧主时。
“老冯你当真觉得我看不出来吗？且不说玉洹到底会不会回来，就算他回来了...如果哪一天他回来了，你们家姑娘...恐怕也是想为他披上嫁衣的吧。”冯叔没料到阮夫人会毫不留情地揭露他的谎言。
“夫人你...原来都知道。”
“只是...玉公子未必这么在乎吧。当初玉洹大夫带她来我们家时我们骥儿就瞧上她了，可我看得出：她没有一点心思在骥儿身上...如今我也是拗不过骥儿，才三番五次来提亲，总想着如此下去总能用诚意打动她吧，可是这姑娘...怎么就...”阮夫人缓缓起身离座。冯叔也心领神会地回应道；“夫人，我会尽力劝说姑娘的。您放心回吧。”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不继续往下说，就是要让他务必办到。
“老冯啊...当初我将你送到医馆，就是觉得那丫头总该会听关系亲近的人的话，如今玉洹走了，可不就剩你了？我怕你不跟我久了没个悟性，你帮我劝劝她...”果不其然，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偏袒，竟然在结束时直截了当地点出：“务必让她同意。”
语罢，阮夫人依旧悠悠地走出栖草堂。
独留冯叔怔在原地，脑中一片混沌。
医馆院里。
如葱纤手有力道地捻着晒干的草药，长时间的重复动作使得细碎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渗出女子的额角，这世上有些女子，不一定会女红，不一定满腹经纶，不一定通晓音律，不一定在棋盘上运筹帷幄，却能调度百草，无数次在鬼门关救下不该绝命的人。童儿就是这样的一种女子。
突然间她的余光里闪出了一个身影。她微扬嘴角；“冯叔？”
那人沉默不说话。她便似往常一般不经心地问一句：“求亲的人打发了吗？”
余光里那人终于忍不住了：“姑娘...那阮夫人亲自上门来了...我...”
童儿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继续手中的工作。
“姑娘...玉公子，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听到这里，童儿搓草药的手僵在半空中。一言不发。
冯叔又继续说了起来：“童儿姑娘你还是早作打算，镇上青年才俊登门求亲的也不少，您总是让我一手将亲事推掉，姑娘你...真等得起吗？”
童儿头一垂，缓缓道：“冯叔。这世上，除了玉洹，我最信的就是你了。”言外之意，谁人不懂？我等都等了，还在乎等多久吗？你还是把劝我的功夫用在劝走那些登门求亲的人身上吧。
冯叔不依不饶：“可是他当初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丢下，还把所有东西都收拾走了，明明就是不愿意再回来的意思啊......”
“我跟着你和公子那么久，公子为人我多少知晓一些，他生性爱自由不愿意受束缚。他虽然常常笑着，但你不在的时候，他常常手持一张女子小像，那时候他眉头皱得有多深你知道吗？分明是有心事，可他不愿意说。我试着问过他，可他守口如瓶。还有每年九月十五，他都会偷偷跑去终南山下烧纸钱，还能烧给谁？这些公子同你提起过吗？分明心里藏着个人嘛！”
他怎么会在心里藏着别人呢？她曾经以身试药，结果大病一场，那时是玉洹日日夜夜守在她身旁照顾她，为她解毒。七天七夜，她醒了，他却累倒在床榻。
他许是梦魇了，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薄唇里溢出声声呓语：“童儿...童儿...童儿你坚持住...你不能死,,,不能...”
她听到后羞怯地低下了头，笑意却自嘴角蔓延开：“我在这儿，等你醒过来。”
是他把自己从大雪和绝望中救出来，是他承诺给她一个家，是他亲手教授她精湛绝伦的医术......即便是病榻之上，他亦深情呼唤她的姓名。
想到这里，她柳眉一皱：“...冯叔你今天怎么了...别再说了。”话一出口，她有些后悔，因为责难的意思太明显了，“说得再多...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唉！世上好男人那么多，姑娘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冯叔气得直跺脚。
“我上山采药去了。在家照顾好生意啊冯叔。”说完童儿拍拍手，一把提起竹筐飞奔出门。
这么久了，每次遇上阮家登门，她都躲得远远的。可她也知道：难为冯叔了。
阳春三月，终南山，山间百草生长的好时光。
童儿独自行在山间，边走边拨弄身畔的花花草草。
狐悲花，到底在哪里？她本来就行在小道上，可少女对世界的好奇心又牵引着她往没有路的山林深处去了，她甚至怀疑这人迹罕至的山林里会有她在书里读到的那些魁魅魍魉。
行得越深，林子愈静，比魁魅魍魉更可怕的东西更有可能出现。
一只大虫伪装安静乖巧地卧在那里佯装睡下了，可在发现了渐渐靠近的人类气息后，一个激灵从地上蹦起，旋即配合着低低的吼叫和咆哮一步步朝那人靠近。
童儿被一声低吼吓得赶紧扔了手里握着的小木棍，被这凶猛的怪物吓得一动不动，她想转身逃命，可无奈那大虫一副随时可能扑上来的架势。
她心想：这下是死定了，什么玉洹，什么医馆，还图个什么？命都要没了...早知道今天要死在这里，干嘛走之前还要和冯叔吵架？可怜冯叔一个人怎么打理得好医馆？
正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别动！”。
可就在这时大虫已然卯足了劲儿扑将上来。童儿干脆眼睛一闭，也不躲了。
可死神并没有“眷顾”她。
大虫一声嘶吼，倒在了一边。
如果没有算错，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被人救，可是...会是谁呢？
她颤抖着睁开眼，面前的男子身着灰色布衣，蓄着些许胡须，小麦色的皮肤衬得他本身就魁梧的体型更加强健，额上虽挂着一道浅浅地刀疤及眉，却没生出半点邪气。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打量。
她下意识地喊出一句：“童儿...童儿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那一方倒是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客气什么？我今日若眼睁睁看着大虫吃掉你，余生岂不是会良心不安？”
“家里人怎么放心让女孩子家一个人上山采药，这终南山多得是走兽蛇虫，你以后要当心避开。在山林里看见被大虫撕碎的皮肉和嚼碎的骸骨于我而言也是常事。”
童儿心里想着：这大叔还真是可爱，看着冷冷的酷酷的怎的说起话来这么婆婆妈妈的？她不禁心头一暖，回了句：“多谢先生提醒。看您对这里这么了解...定是久居于此了吧？”
那男子立刻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我不过是会些在这山上保命的小伎俩罢了。只是...童儿姑娘你为何独自上山来？”
童儿觉得他也实诚，便告诉了他此行的目的。
“以前曾听说这山里有狐悲花，这是一味珍稀草药，可治天下难症，于是----”
“你怎么会知道狐悲花？”男子突然生生打断了她的话，眼里升起一丝疑惑。
童儿并不觉得知道狐悲花是件多了不得的事儿：“先生也知晓吗？其实这是我师傅告诉我的，他说这种花他只在一个朋友那里见过，只在三月开放，黑枝无叶，天生异香，配合三月雪水用之有续命奇效...”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那男子似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眸子瞬间一暗，“可你不觉得...续命一说，分外荒唐吗？”
童儿嘟了嘟嘴：“嗯。仔细想来确实如此。三月雪水，同样是世间难得之物。”
“不过，三月雪水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命续下了，人就一定不痛苦了吗？”
“先生何出此言？”
那男子似是沉溺在往事的漩涡中难以自拔了：“你师傅没同你说过：狐悲花虽有续命奇效，可食用之人会忘尽前事吗？”
“这...童儿确实不知，不过窃以为若能得此二物，即是天意，说明要续命的那人真的命不该绝。”童儿也摸不清面前男子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于是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那男子见她投来的懵懂目光，有些不忍心似的终止了话题：“不说这些了，哈哈哈，童儿姑娘若真想要将狐悲花拿回医馆，就随我来吧。”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医馆的主人？”这下童儿愈发地疑惑了。
“是童儿姑娘美名随山风吹进了山里。”那男子又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引得山林众鸟惊飞。
童儿双眼眯成弯弯的月牙：“先生好聪明！先生贵姓？”
“常姓，一字珲。”
两人笑语随春风在山谷间渐渐隐去。最终只听得此起彼伏的清脆鸟鸣。
在山林里穿行了好一会儿，常珲牵着她到一处灌木前。
“你要的东西，在这后面。”
童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只小指指向灌木丛，一边用不信任的表情看着面前的男子
“你是说...这里？”
语罢，伸手拨开了灌木丛，挤进了对面未知的世界。
山谷的另一侧，空旷得让人觉得不太合理。满山的鲜红刺得险些她睁不开眼。只是...满眼鲜红中仍有两片绿色突兀地散落其中。仔细看去，才发现是从两座小土包里生出来的大树。
“先生这...”童儿在惊讶之余不禁唤起了身侧的常珲。
“吓到童儿姑娘了吗？我在此守墓三年有余了。”常珲语气里尽是从容淡泊。
“先生怎么会带我来这里？这里...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狐悲花？”童此刻童儿心里升起无数疑问，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要问这个男人了。
“都是...我亲手种的。”这个答案倒是在意料之中。
“先生你...”童儿怔怔地立在那里，脚底仿佛生了根、
常珲蹲下身随手摘取了一枝狐悲花移到鼻尖，微闭双目，轻轻吸取了诡异鲜红色里藏匿的一缕异香。“狐悲，是我一个故去多年的友人最爱的花。她赠了我一袋种子。”
“故人...”
“那两冢中北一些的是她的，”他深情望向不远处的两座小土包，眼底尽是春水一般的柔情，“她睡在那里好多年了...”
“那南面的？”童儿继续问道。
这次他只是淡淡一瞥：“也是一个故人的，半生知己。”
“那她们...都是为何故去的呢？”
简简单单的一个问句，常珲却一时有些语塞了。
有些故事，藏在心里，总有装不下的时候。
他优雅起身，做出朝向两冢负手而立的姿势，眼中霎时闪过无数记忆的剪影，最终浅浅地叹了一声，撇过头来凝视着童儿，他眼角的细纹因双眼的微眯而绽得更开了。
“我救了你一命。现在，我有一个故事不想再藏在心里了，你要听吗？...就当作为回报？”
童儿一向对这种近似于哀求的语气毫无抵抗力，行医时往往因为病人一个失落眼神而不计回报地尽力医治，没想到此刻也不例外：“先生尽管说吧。”
“故事很长。真的要听下去吗？”他再三确认。
“多长童儿都听着。”童儿配合地点着头。
“...你真像她。”许久，常珲幽幽地从口中吐出这四个字。
果不其然：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会很长。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世间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