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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味道 ...

  •   尾声

      小船从紫微山下蜿蜒的河道穿出,其时天已经快亮了,昔日在蚀月崖上所见的,流光溢彩的河面,此时就在他们身边。岳知否望向船外,被小船推开的河水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她伸手去探,微凉的河水从指缝间流过,河面上的金光仿佛跟着她的手指跳动。她唤白维扬来看:“维扬——”

      坐在船头的白维扬回过头来,山谷中穿行的山风把他散落的几缕头发都吹到脸上去了,看他闭着眼睛,手在脸上一阵乱拨,她不禁笑起来。白维扬:“你是真的褒姒,看我这样就乐了。”岳知否还笑,笑着笑着,却总觉得……这船上好像太、安静了?

      某个人的笑声忽然在脑海中响起,她一愣,而后急问:“等等……我们走了,那洪青呢?他有来信么?”白维扬正在绑他乱成一团的发髻,他随口答:“我管他呢。”

      岳知否:“什么?”

      白维扬抬头,他笑:“岳知否,你把我当什么人呢,我会丢下他一个在京畿自己跑掉?”岳知否松一口气,白维扬又道:“况且你把他当什么人了,他聪明得很呢,早就跑了。”

      他看向前方开阔的河面,道:“我到泰州之前,就给师父师娘送了信,他们在盈都,那时候,他们就把洪青家里人接走了。”他回头看她:“所以呢,我是这么想的,我们在回清河县之前,先在我师父师娘那里去住上几天,你可以见见洪青,我也顺带着见见师父师娘。你意下如何?”岳知否:“那当然好啊。”

      船在平静的河面上航行,岳知否斜倚在船边,看着两岸景物被他们抛到身后,她不觉有些紧张。白维扬说他师父师娘住在扬州附近,也就是清河县北边,这里到扬州,既要走水路,也要走陆路,至少要十几二十天的路程。明明还有那么久才会见到白维扬的师父师娘,她却一直忍不住紧张。

      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这几天总是梦见自己的爹娘。没记起旁的旧事,倒是一直在幻想以后的事。她梦见自己跟白维扬下了船,一路上山去他师父师娘家,走着走着,周围却变成了她小时候住的那片山林,眼前出现了他们以前住的房子,白维扬师父师娘从屋里迎出来,原来就是她的爹娘,三个人一见面,都奇迹般地认出了彼此,接着便哭着搂在一起……她惊醒,一摸自己的脸,全是眼泪。看看旁边,白维扬睡得正香,搂着被子卷成了虾米。

      她叹了一口气,把脸上眼泪抹干,翻了个身继续睡。但剩下的半个晚上里,她却总想着到达之后的事,怎么都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看屋顶,脑海里全是数不尽的问题。他们真的是她的父母吗?如果是,他们还认得自己吗?见面的时候他们会怎么样?或者,他们根本不是她的父母,这一次她的梦想也还是要成为泡影,那……她的父母又在哪里呢?

      第二天白维扬看着她微微浮肿而且周围还有一圈阴影的眼睛,还皱着眉头不好意思地问:“我夜里打鼾么?”她摇了摇头。他想了想,又凑过去,在她耳边说道:“嗯……下回我轻点?”她直接回头就是一瞪。白维扬:“……我什么都没说。”

      好几天早上都看见她这个模样,白维扬也猜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某天岳知否又在半夜醒来,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回去。这时候后面白维扬将她抱住,他轻声说道:“别想那么多了,睡吧。白天又要赶路,你这样,我怕你累着。”岳知否“嗯”了一声,却没闭上眼睛。白维扬又道:“其实是与不是,也没那么重要。就算不是,他们也会把你当女儿看。洪青他们啊,还有我师父师娘他们,都会把你当家人看,不用那么在意这些事。”

      岳知否叹一口气,道:“好吧。”白维扬将她搂紧一些,她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还是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入睡。

      走陆路到了扬州,穿过繁华的扬州城,在城郊乘船,在山涧中飘飘荡荡半个时辰,他们终于快要抵达目的地了。这时候已是九月,山中秋意渐浓,山风一吹,树上的黄叶就簌簌飘下,落在河面上,也和他们的船一起慢悠悠地飘荡。

      岳知否坐在船上,她往岸上看,岸边站着一对青年男女。一看到她,那个男子就用力挥手。岳知否眯着眼睛还看,白维扬在旁边说道:“不用看了,你看这人高兴得……准是洪青了。”

      船靠了岸,白维扬和岳知否从船上下来。在岸上等待的是洪青和他的妻子崔氏,一见岳知否,洪青笑得都看不见眼睛了。他感叹:“终于来了,你都不知道前面那十几天我多担心你。”岳知否笑起来,白维扬接一句:“啊,‘多担心你’,那我呢?”洪青:“你做不做红烧鱼给我吃?做就担心担心你。”白维扬:“鱼不做,你还是做梦吧。”

      四个人沿着山路上去。岳知否想起杨晓镜那天在马车上和她说的话,便问洪青:“你什么时候从京里出来的?”洪青:“八月十一还是十二来着,记不清了,反正比你们早几天。”岳知否:“杨晓镜说他在府里安插了几个奸细,有这样的事么?”洪青“哈”地笑了一声,道:“是这样没错。但那家伙,还真以为那几个杂碎就能摆平他老子我?那几个小子我一个对付四五六七八个,易如反掌!”他想了想,又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他。他派几个人来捣乱,正好,我顺带着把府里的仆役们也放了,免得到时候我跑了,什么魏王啊那些家伙恼羞成怒,把府里的仆役都杀了,要真这样,我要歉疚一辈子。”

      他又看向白维扬:“听说京里的人在查你们的事,他们把杨晓镜的尸首找出来了,说看骨头,像三四十岁的人,而且他身上留了不少伤疤,也不像是你。他们疑心你们俩托辞战死,偷偷跑了。”白维扬哂笑一声:“这些人,我在京里的时候个个盼着我死。我如今真‘死’了,一个个又说我活着。无聊不无聊?”说完,他伸了个懒腰:“不过他们爱怎么查就怎么查吧,就算知道我还活着,那又如何?天高皇帝远,他们那是鞭长莫及。我出了京畿,还能把我抓回去不成?”

      山中蜿蜒的小路上都铺满了落叶,干枯的叶子一碰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地上除了落叶,还有成熟脱落的浆果。岳知否看一眼前面的白维扬,他衣服是上山前新买的,于是这一路上他都提着衣摆,小心翼翼地走,避开落叶和浆果,以免把衣服弄脏。她忽然起了玩心,便在后面焦急地喊:“维扬!”

      白维扬闻声,立即停步,回过头来看她。眼前的她却笑着,露出尖尖的虎牙。白维扬意识到了什么,他低头看,方才那一脚果然踩爆了一颗浆果,紫色的汁液溅在了他的衣服上。他又回头看她,这一回头大有司马懿鹰视狼顾的架势。他咬牙切齿:“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几个人慢吞吞地走了好久,终于,洪青指一指前方,喜道:“到了到了,前面那丛竹子旁边的就是了。”岳知否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丛疏疏落落的竹子掩映下,现出一处清幽的宅院来。待他们走近些,便看见,院门随意半掩着,洪青父母就坐在门口旁边的石头上,正拿着一条破布,逗屋里养的几只猫玩。

      岳知否好不容易才放松了些,这一看,又紧张起来了。她跟在后面看,屋里似乎有炊烟升起,洪青家两个老人家都在门口,屋里的定是白维扬的师父师娘了。前几天梦里反反复复地出现的,久别重逢抱在一团哭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中。她不敢走了。

      走在前面的白维扬回头看了一眼,见她踟蹰不前,他笑了笑,走到她身边。他牵着她的手,道:“走啦,我陪你去见他们,没什么好怕的。”岳知否蹙着眉头看他,白维扬笑:“你真是的,又怕他们不是,又怕他们是。这也怕那也怕,怎么不见你怕我?”岳知否:“这不一样,你有什么好怕的。”白维扬拉着她大步往前走:“他们也没什么好怕的。是与不是大不了都是哭一场,你再不走,我背你进去了?”岳知否只好咬咬牙,跟着他往屋子走去。

      进了屋,岳知否却不免有些失望。她曾经的家,早就空置了,如今所在的这间屋子,和她印象中的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院里种了些花草,但此时已是秋季,花都已经凋谢了,只剩了一根根光秃秃的梗。她跟着白维扬走了一遭,既没有如预想中一般勾起些深藏在心底的回忆,也没有看到一些父母为了纪念她,而留下的关于她的一些物件。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虽说来之前她也不停和自己说,找不到父母的可能性远比找到的大。但如今看着这陌生的地方,她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免有些怅然。

      就在此时,屋里传来一把略显低沉的女声。“终于回来啦。”岳知否循声看去,但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后面跟着一个鬓发微白,年纪稍大的男人,正往她和白维扬这边走来。白维扬笑道:“师父,师娘。”岳知否如梦初醒,忙跟着问好。

      她偷眼去看两人,他们退隐多年,属于江湖人的杀气都已退却,唯有两人行走言语时洒脱的气度,隐约还有些侠客的风范。白维扬的师父明若昧并不热情,看到白维扬和她回来,眼中没有多少惊喜,他们向他问好,他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至于师娘麦芒,性格就爽朗许多,她看向岳知否,便笑道:“是知否呀?”岳知否微微有些讶异,答一声“是”,麦芒见她如此,又解释道:“从前维扬提到过你,我便记住了。没想到这回啊,真带过来了。”说完,她又问岳知否爱吃什么,邀请她到屋里坐着,见她时不时看向洪青那边的几只猫,又告诉她哪里藏了小鱼干,让她去逗猫玩。

      聊了一小会儿,麦芒和明若昧回厨房去了。岳知否的目光一直跟着他们的背影,一直到两个人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头来。白维扬小声问:“如何?”岳知否摇摇头:“大概……不是罢。我没见过两位前辈,他们也应该没见过我。”预想中相拥而泣的场面没有发生,一切都来得这么平淡,她有些失望。白维扬搂过她的肩头,看了看院子里几只追着洪青跑的猫,道:“别难过了。喜欢猫吗?这几只猫看见吃的会跟着你的。”岳知否弯了弯唇,走过去拿了条小鱼干,果然,几只猫在空气中嗅了嗅,发现除了洪青,又来了个有小鱼干的人,它们伸了个懒腰,就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最后白维扬和岳知否坐在树下,她抚着腿上吃饱了盘成一团睡觉的猫,微微笑道:“其实……这么多年了,什么都忘记了,哪有那么容易能找回来。我方才一直在想,就像你说的那样,爹娘只是个称呼罢了。”她抬头看向前方,洪青夫妇陪着两位老人家逗猫,厨房那边飘来带着香味的炊烟。她又看向旁边的他,笑道:“如今有你们陪在身边,已经是难得的幸运。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总不能一直把自己困在过去,驻足不前。”

      白维扬把手放在她的手上,轻轻握住,道:“你不难过了就好。”这时候她腿上的猫伸了个懒腰,感觉到旁边还有人,它站起来走了几步,在白维扬腿上趴下。白维扬伸出一个指头戳了戳它:“早知道我今天不换新衣服,这下好了,都是它的脚印。”岳知否戳了戳他的脸,道:“你还嫌它。我喂了两条鱼干它才肯跳上来,你一过来它就走了。”白维扬:“那我赔你两条鱼干?”岳知否笑着别开脸,不理他。

      一直魂牵梦萦的事落了空,失望过后,她反而觉得轻松许多。过了一会儿,麦芒在厨房里走出来喊白维扬:“维扬,过来帮忙,太热了这里,换我出来透透气。”白维扬一时忘了自己腿上窝了只猫,差点就直接站了起来。被扰了美梦的猫龇牙咧嘴地喵喵两声,跳到地上走了。

      看白维扬往厨房那边去,岳知否犹豫了下,也跟了上去。白维扬:“我师父在,不能偷吃啊。”岳知否:“什么偷吃,你怎么说得我一进厨房就为了偷吃似的,我偷师不行么?”白维扬想起之前她给自己做的点心,挑了挑眉:“是是是,是该偷师了。”岳知否:“……”

      还没走到厨房,饭菜的香味已经扑鼻而来。岳知否嗅了嗅,问道:“感觉这些菜我都吃过啊,你是从他们那里学的做饭吗?”白维扬皱了皱眉:“不全是,我只挑我喜欢的学——”他伸手指了指案上一盘冬瓜焖水鸭:“那个我就很讨厌。”

      岳知否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案上几个粗瓷盘子,盛着的都是家常菜式。站在厨房门口被香喷喷的水雾蒸着,她的记忆似乎活转了过来,但它们倏地就溜走了,她抓不住。她又看厨房的另一边,水雾中但见明若昧和麦芒一高一矮两个背影,她看得呆了,方才已经丢下的念想,又在她脑海中盘旋。这样的背影……好生熟悉。

      麦芒一回头,看岳知否也来了,便笑问道:“怎么样,这些菜都喜欢么?若是不喜欢,我再给你炒两个鸡蛋。”白维扬扫视一周,忽然想起些什么,他问:“师娘,都没放葱吧?”麦芒看他一眼:“你这小子,多久没回来见师父师娘了?我们家炒菜放过葱么?”白维扬笑嘻嘻地说道:“是哦,我都忘了。”他看一眼岳知否:“真巧呢,原来师父师娘也讨厌葱么?”

      麦芒把锅里的鱼铲起来,她答道:“其实我们俩没什么讨厌的——”说到这,她的话忽然哽住。白维扬差点就顺口问一句,那为什么从来不放葱呢,话到嘴边,也跟着哽住。厨房里只剩了汤锅咕咚咕咚的声音,麦芒沉默地把汤锅揭开,锅里腾出一大团水雾,顿时整个厨房里都是汤的香味。

      那是薯蓣炖鸡。

      岳知否愣在那里。

      因为她一直都很讨厌葱的味道,所以,从小到大,家里的饭菜从来都不会放葱。

      是这样……的缘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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