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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夙愿 ...

  •   一直到开饭,岳知否都魂不守舍的。饭菜的香味,厨房里的背影,仿佛都在她深藏的记忆中得到印证。她偷偷观察过麦芒和明若昧,他们两个看起来一点也不认得她。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在饭桌旁坐下,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碗薯蓣炖鸡汤,她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她捧着碗,微微晃动的汤上映着她模糊的影子。那一刻的她比进这间屋子之前还要紧张,她慢慢地凑到碗边,暗中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喝下一口。

      仿佛一块石头,落入沉寂的深潭。又仿佛一道光,照入终年的黑暗。沉睡的记忆忽然苏生过来,恍惚之间,两滴泪就不知不觉地淌下。她又听见父母在旁边又好笑又好气地训她:“叫你等会儿!刚舀起来的汤多烫啊。”

      旧日的情景忽然消散,她抬起头,对面坐着的麦芒笑着夹过来一个鸡腿:“别急着喝汤啊,来,吃个鸡腿——”她茫茫然地捧碗接过。麦芒还笑着,一看,正好对上岳知否的目光。她眼里的些许泪光,以及她殷殷的眼神,都让麦芒有些糊涂。而后,麦芒的笑容敛了,忽然也跟着怔住。

      坐在麦芒旁边的明若昧敏锐地察觉到了妻子的异样,他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视线中那个红着眼眶捧着碗的少女,让他模模糊糊地也想起了什么。他很快就从这样的愣怔中恢复过来,他转开目光。

      岳知否和麦芒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两人都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岳知否悄无声息地拿袖子快速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接着笑着道了声谢,便低头继续喝汤。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岳知否都在反复地回想着中午那顿饭。二十年了,她记忆中的家也许已是断壁残垣,她记忆中的父母,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模样。但方才的薯蓣鸡汤,还是她梦里的味道。眼见未必为实,但味道这东西,却是错不了的。

      想到这里,她又开始想明若昧和麦芒那一怔。他们若不是她的父母,怎么会看她看得失神,又怎么会和她默契地同时收回目光?他们是认得她的。

      既然他们认得她,既然他们确实是她的父母……那为什么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丝毫动静?

      初时岳知否还在等,等着等着,她开始坐不住了。她问洪青他们俩在哪,洪青指了指外面:“两位前辈吗?他们出去了啊。”岳知否望着眼前层层叠叠的金色山林,慢慢地叹了口气。她失望地回屋里坐着,坐着坐着便想起杨晓镜,想起他在马车里和她说的话。她是在梦里找回自己的记忆的,在她的梦里,她是被父母的仇敌抢走的。但是……谁知道那是她的真实回忆,还是她的臆想?若他们就像杨晓镜的父母一样,完全是因为她年纪太小妨碍他们逃亡,才狠心将她抛弃的,那到了现在,曾经丢弃的孩子又回到身边,他们自然不愿意和她相认了。

      这个残酷的可能又让她不安起来。她打开门,想出去走走,一开门,便看见在院子里修剪草木的白维扬。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最后的防线就崩塌了。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向他跑过去,扑到他身上就将他抱住。

      白维扬一惊,站在那里由着她抱了一会儿,才把手中的剪子放下。他揉揉她的头发,道:“怎么了?”她不说话,只把脸埋在他胸膛里,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抬起头来。那时候的她脸上已经有些泪痕,她问:“方才的事,你看到了吗?”

      白维扬知道她说的是他们刚才对视的事,他答道:“当然看到了。”她拉他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她问:“你觉得呢?”白维扬思索了下,道:“我觉得……是的吧。”她一听他说是,又不觉滴下两滴泪。白维扬又道:“而且刚才我也在想这件事。你之前说你记得的那些事,也和我所知的对得上。”岳知否急问:“他们……和你说过什么?”

      白维扬摇摇头:“没说什么。这件事他们向来讳莫如深,提都不提。我之前甚至还不知道他们曾经有个孩子,还是我十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遇上以前的仇家来刺杀,那刺客身上中了几刀,临死之前笑着和师父说:‘还记得我吗?’。师父一听,脸色丕变,几乎是吼的:‘怎么不记得!’。他平时就你看到的那样,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发怒。刺客最后还说:‘你杀了我她也回不来,那小家伙早就死了,如今怕连骨头都被虫子吃光咯!’。”

      说到这,白维扬叹了口气:“那天夜里我想的全是这件事,根本睡不着。我出来走了走,到了他们房门,就听见他们在屋里哭。”

      白维扬的话证实了她的记忆是真实的,明若昧他们也一直希望她能回到他们身边,她终于心安了些。她倚在白维扬身边,沉默片刻,她又道:“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一句话都不和我说?我……我一直在等他们的回音啊。”白维扬又揉了揉她的头,道:“你啊,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他们,所有事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啊。你看他们都已经把我当家人了,这事还是一点都不和我说,可见这是他们心里一道很深的疤啊。一件早就想忘掉的事情忽然又被挖出来了,他们在失而复得高兴之前,还是先会难受一阵子吧。”

      岳知否想起回忆里的父母,那么疼爱自己的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抓走,这十几年来,他们应该……比她更不好受吧。她心里翻起一阵阵的酸楚,她低声道:“也是。”白维扬:“再等上一些日子吧,慢慢来。他们也不是那些会一直困在过去的人,说不定,明天他们就接受了呢。”岳知否叹了口气:“但愿他们……不要太难过吧。”

      黄昏时分,明若昧夫妇回来了。盼他们回来盼了一个下午的岳知否,一听见马蹄声,却不自觉地就躲到屋里去了。一个人躲还是紧张,她想了想,又起来开门把外面的白维扬也扯进来陪她一起躲。

      等待开饭的时间里两个人只好下棋解闷。岳知否心乱如麻,一时喜悦,一时又烦闷,想了想,又开始心疼。于是棋下得一团糟糕,没一会儿就连输了两盘。白维扬看看她的棋子又只剩了一半,忽然压低声音“嘘”了一声,果然,岳知否放下棋子,整个人都紧张地绷直了。白维扬:“听……师娘在叫你。”

      岳知否屏息凝神地听,除了院子里猫打架的声音,什么都没听到。白维扬用手指敲了敲棋子,笑道:“你看你。方才是谁哭着问,为什么他们还不来的?”岳知否气得站起来,作势就要过去打他。白维扬:“被我拆穿就要打我了?”本来还只打算随便做个样子表示一下不满的,他一开口,她就真想打他。她走过去抓他,他一闪,她抓了个空,手碰掉几个棋子,棋子骨碌骨碌满地滚。这响声过后外面竟然真传来了麦芒的声音:“原来你们俩在里面啊?过来吃饭了。”

      岳知否一听麦芒的声音,顿时定住。之后茫茫然跟着白维扬应了一声好,便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棋子。白维扬还故作紧张催她:“快!”岳知否差点没憋住捡一个棋子扔他的冲动,她瞪他一眼:“你再吓我?”白维扬笑嘻嘻地跟着收拾:“不敢了不敢了。”

      岳知否跟着白维扬出去,远远地看见饭桌,又闻见熟悉的饭菜香味,她还是好紧张。洪青他们不在,饭桌旁边就她和白维扬,没一会儿麦芒还喊白维扬帮忙,屋里就剩了她在那儿等。桌子就在不远处,她看着,就是不敢过去。最后没办法,她只好站在门边,背对桌子,假装看外面。然而这时候天都黑了,猫也走了,外面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白维扬和洪青很快把饭菜都端出来了,她站在那里,心怦怦地跳。她都不太敢四处看了,就怕这一看又对上明若昧或者麦芒的目光。本以为十分渺茫的愿望成了真,她反而有点不敢面对。

      就在这时,后面有人唤她:“过来坐着吧。”她习惯性应了一声,接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一把陌生的声音。她转过身去,竟望见明若昧站在桌旁看着她。见她愣住,他似乎还微微笑了笑,又重复了一次:“过来坐下呀。”这样的温柔语气,一如梦中那般。

      岳知否呆呆地“喔”了一声,走过去,等明若昧一转开目光,便赶紧伸手抹眼泪。抹完一抬头,便看见白维扬在明若昧旁边,对她挑了挑眉。她被他引得又笑起来,这时候她仿佛感觉到快乐汹涌着向她扑来,她被裹在其中,什么别的都没法想。笑着笑着,眼泪又不知不觉地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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