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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眷恋 ...

  •   第二十五章

      直到杨晓镜带着队伍来到相府,说要接临危受命的镇南将军白维扬到泰州前线去时,众人才讶然惊觉,原来白维扬到最后都还坚持己见,拒绝了赐婚。前一天的破格拔擢原来是为了逼他做出抉择——倘若他及时醒悟,选择接受那副黄金镣铐,那么他就可以顶着一个将军的名号,迎娶公主,自此享尽荣华富贵。而如今他执迷不悟,朝廷便顺理成章地将他送到泰州,让他去收拾从前韩锐留下的烂摊子。

      朝廷上早就准备放弃泰州了。泰州城里稍有些资财人脉的人,都已经撤离了。城里剩下千余残兵,守着一堵崩坏城墙,护着剩下那些没能力逃走的穷苦百姓老弱病残。城里余粮不多,城破就在旦夕之间。这时候把白维扬送到前线去,其实就是冠冕堂皇地赐他一死。

      府里的仆人听说白维扬要上前线,心里都清楚,此行凶多吉少。平时白维扬待他们很好,见他要去送死,众人脸上都难掩悲戚之色。甚至有几个年纪稍小的童仆,已经忍不住躲在后面偷偷抹眼泪。

      而领着兵马在相府门前等候着的杨晓镜,心绪却好得出奇。正月里相府遭受了一次重创,白维扬回来之后,虽然安排过一次翻修,但仍掩不住它的破落衰败。如今白维扬也要走了,府里似有愁云惨雾萦绕,久久不散。杨晓镜看着白维扬在一群愁眉苦脸的仆从陪伴下向自己走来,心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欣喜。韩退思不可一世,白维扬风头无两,如今两人都被自己亲手退下神坛。念及此,过去几十年来穷困潦倒,才华埋没,只能受人驱使的痛苦怨恨,霎时之间便消弭殆尽。杨晓镜不觉微微扬起了下巴,他期待着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面对自己的旧主。

      只不过白维扬走近时,脸上那泰然自若的神情却有些刺眼。这三天过得煎熬,白维扬看起来有些憔悴。但即便如此,他眼里的傲气却是一点不减。站在杨晓镜面前时,他的脊背仍是挺得笔直。

      面对白维扬波澜不惊的态度,杨晓镜莫名觉得有些局促。自己处心积虑布下陷阱,就是想让别人落入一无所有的境地,好尝尝当年自己的苦痛。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把失去当一回事。坦坦荡荡,大不了一死而已。

      杨晓镜恨白维扬平静的目光,更恨他挺得笔直的腰背。仿佛自己是个跳梁小丑,而他白维扬,根本就不把他的卑劣把戏放在眼里。杨晓镜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怒气已经写在脸上,他咬着牙看着白维扬。紧咬的牙关良久才松开,释出一声哂笑:“四公子,战场上没人在乎你姓甚名谁。后悔还来得及。”

      听他把自己以前的成就都归功于自己丞相公子的身份,白维扬也不恼。“要后悔,何必等到今日。”说罢,他站定在原地。听见后面有些动静,他回过头去。岳知否正向他走过来。

      她看起来也很平静。就像以前的每一个平凡的早上一样,她走到白维扬面前,给了他一个简单的拥抱,以为告别。

      贴近他的时候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陷进他温热的怀抱里。她立即把这个不祥的念头驱赶出去,但与此同时,她却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白维扬正好也看着她。

      千错万错都错在最后这一眼。昨天夜里他们两人立下誓言,承诺这次一定要坚持到底,无论如何,都绝不屈服,不能为了保全对方的性命,而牺牲自己。两人自重逢以来,都不曾立下什么山盟海誓,没想到唯一一次起誓,竟是在这种时候。

      那时候岳知否内心是很坚定的。直到她从屋里走出来送他,她都很坚定。但就是诀别前的这一眼,让她好不容易变得冷硬的心肠都化了。那无比熟悉而又让她无限眷恋的温柔目光,一下子就让她的决心土崩瓦解。她只想他好好地活着。

      白维扬也动摇了,但他始终还是狠下心肠了。最后是他先清醒过来,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他凝视着她,道:“你放心。”简单的三个字却肃穆庄严如同宣誓。岳知否答一声:“好。”沉默片刻之后又补一句:“我……等你回来。”

      他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她犹豫片刻,忽然双手揽过他的脖子,凑上前,吻上他的嘴唇。

      而后,她站在相府门口,目送他在杨晓镜的队伍包围下,渐行渐远。

      当天下午,杨晓镜就以“防止敌人奸细挟持将军家人扰乱军心”为由,派人把相府围了,日夜守卫,堂而皇之地将人都软禁在府里。他的兵不仅不让府里人出去,也不让外人进来,就是信件,出入之前都要先由当天负责守卫的士兵检查。府里的人连墙外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更别说是远在泰州的白维扬的情况了。

      白维扬身在前线,生死未卜,而他们又被幽禁在这一方庭院里,没过几天,府里的人就都没了精神,一个个神情颓然,连吃饭的兴致都渐渐消减。若不是身在漩涡中心的岳知否仍保持着平时的生活习惯,把府里的大小事务都安排妥当,这相府只怕又要散了。府里人一开始还怨她不肯让步,以致招惹祸害。如今见她顶着压力平稳人心,他们都不觉对她生出些崇敬之情。

      但只有岳知否知道,自己的冷静镇定都是强装的。白维扬走后第一天她便觉得相府里空荡荡的,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她却觉得府里哪里都显得太过安静。院里的猫趴在石桌上睡觉,再没有谁经过时会那么无聊去把它吓醒,惹它又惊又恼地跳起来喵喵大叫。也没有谁会突然兴起翻十年前的旧书看,经过书房时再听不到翻箱倒柜的声音。就连某天晚饭,厨子盐放多了,桌旁的她和洪青都只是低头默默地吃,因为没人带头抱怨。白维扬的离开,让整个相府都变得空寂冷清。

      夏天的深夜常常下雨。某个突降大雨的半夜,岳知否冷醒了。醒来时一看,被子踢到脚边。她迷迷糊糊地想,“冷醒”这种事情,似乎只存在极渺远的回忆里。再一想,似乎这是因为白维扬睡觉时的坏习惯。无论入睡前他姿势如何,睡着之后,他最后都会从后面把她搂紧,整个人缠在她身上。她躺在床上想,从前她还觉得他这习惯很烦。现在想来,就是这烦如今也成了一种奢侈。

      他离开相府之后的第五天,府外开始有人送信进来。刚开头来的信都是好心劝告,劝她和白维扬赶紧回头,别再抗争下去。这样的信件渐渐地多了,到后来,劝她的人开始训她,开始骂她。

      洪青看到那些带着恶意的信件,便顺手撕碎,并对她说道:“这些破信别看了,都不知道是什么人寄来的。”她却把剩下的信都护在怀里:“别撕。谁知道维扬会不会把他的信写成这样,混进府里呢?”洪青只好作罢。

      她不仅认真地看各种各样的来信,还把这些信都按日期分好,收在书房里。大概在白维扬走后一旬左右,她连睡眠都渐渐丢失了。夜里常常睡不着,她便独自到书房里,点了灯,反复去看这些信件,企图在里面找到关于白维扬的一点消息。

      在白维扬走后的第十四天,府里竟然来人了。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岳知否还以为自己糊涂了,她跟在仆人后面走到门口,发现来的竟是当时到他们家来劝白维扬娶公主的长辈。她大失所望,便对旁边仆从说:“说我身体抱恙,送客吧。”仆从还没来得及应声,外面的人不知怎的忽然骚动起来,他们推开门口守卫的仆役,硬是冲了进来。

      怎么说这些人都是京里有地位的人物,按理来说再生气也不会这样硬闯。岳知否正纳闷着,混乱中不知是谁伸出了手,一把揪住她的长发,拖着她就往人群中间扯。

      她身旁的仆役立即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要把人推开,那只手却执拗地扯着岳知否的头发不放,硬是把她往前拖了几步。岳知否反手将抓着她的手扣住,往后一压,等对方吃痛稍稍松手,她便将人揪开,接着用力一推。

      虽说她这些日子来寝食难安,体力不如从前,但她毕竟还是靖安司里一把好手,若是寻常人,被她这样一推,十有八九要被推得跌在地上。但攻击她的这人,感觉到她要还手,却敏捷地用另外一只手撞她的手腕,卸掉她的部分力道。她立即反应过来,这人根本就不是白家长辈们的仆役,这人是久经训练的高手。

      这时候派人来袭击她的还能有谁?见他们坚持了半个月,杨晓镜怕是担心自己计划落空,故意唆使这群长辈过来问责,然后让自己的手下跟着混进来,攻击她,以让勉强支撑的她崩溃。她见那人躲开她的一推,眯了眯眼,接着迅捷无比地补上一脚。这猝不及防的当胸一脚踢得袭击者往后跌去,吓得门口群情汹涌的众人急忙散开。

      刚才还大声指责她的人一下子都惊得喑了声。岳知否拨开遮在脸上散乱纠缠的长发,她冷眼望着众人,道:“供人驱驰的叫走狗,你们供走狗驱驰,那叫什么?”

      众人哑口无言。

      “诸位要是担心受到牵连,最好从这一刻开始,就别纠缠,和我们家断绝一切来往,与我们再无瓜葛。”她转向身旁仆役,命令道:“送客。”

      说罢,她转身就走,相府里的仆役合力将门关上,硬是将这群人都给推到外面去。这些长辈们站在相府大门外,看着紧闭的门,心里纳闷:她不是已经被关了十几天了么,怎么这气势却是一点不减?他们唆使自己的时候,分明说让岳知否屈服,只剩这最后一根稻草。现在好了,他们来到,却被她给骂回去。这老脸以后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然而,实际上,刚才还很硬气的岳知否在走了几步之后,眼泪就已经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刚才被人扯着头发往后拽,现在她整个后脑勺都仍火辣辣地疼。这点疼其实还不算什么,之前比这厉害的痛楚多了去了。但现在不比以前。以前她执行任务受了伤,咬咬牙又能站起来继续打。现在就是补个袖口,不小心让针扎破手指,白维扬都要在一旁叨几句。她眷恋的并不是他的保护,事实上她也从来没需要他保护过。她放不下的是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

      这一想,十几天来业已模糊的他的影像,蓦地又清晰起来鲜活起来。压抑了十几天的,无穷无尽的无望的对他的思念,叫嚣着呼号着汹涌着一齐涌上心头。这思念如影随形,无处不在。无论她去到哪里,在做什么,脑海里都会适时地调出一段有他的记忆,一帧帧地回放。

      夜里她睁着眼,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半宿,才终于睡着。梦里的她到了泰州,空气里有硝烟的味道。她睡在洪青租住的简陋的屋子里,夜里卫国人用火炮轰击城墙,屋子里所有东西都在发抖。她卷着薄被睁开眼,忽然看见白维扬一身戎装,站在自己面前。她一见他便慌忙起身,正要将他抱住,手一碰他,他便化作烟尘,成了一个透明的泡影。她哭喊:“你回来!”他不说话。

      这时候一个火炮在旁边炸开,轰的一声巨响,屋子成了一片火海。火海中连他模糊的泡影都没了,只剩她一个坐在火中,四顾彷徨。

  • 作者有话要说:  跟内测vvip的朋友聊天,说,“我好像又好久没更新了,再不更我怕收藏又要掉了。”
    朋友:“其实……现在还收藏的人,都是真爱了。”
    所以!谢谢你们的支持!其实我一直都还在写的!但是我一般都是一整章(大概一万来字)写完修改完自己觉得没问题了,再放上来的。所以其实可以放心追文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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