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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誓言 ...

  •   最后他们如愿赚得半宿安睡。第二天是旬日,没有人一大早把白维扬推醒。他睁开眼,阳光越过屏风,斑斑点点地落在被子上面。手臂有点酸麻,扭头一看,岳知否正抱着他的手臂睡得香甜。那一刻,他觉得心里的烦恼似乎不如昨日那样深重。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

      她抬抬眼皮看他。他笑:“今天就别呆在府里罢,出去走走,散散心。好么?”

      岳知否仍有些惝恍,但看他难得有兴致,便同意了。

      下了一晚上的大雨,次日终于放晴。难得的大晴天里,市坊里的人较平时多了一些。两个人牵着手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走,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在京畿街头漫步,此时看周围的东西,都觉得新鲜。因此两人都把昨日的烦心事给暂时忘却了。

      街上有人卖糯米果子,摊子旁边围了不少人。岳知否说想吃,白维扬便让她在一旁寻个地方站着等,他到前面去买。

      路上有点晒,她在两间店铺中间站着,借屋檐遮阳。旁边是个茶摊,人太多,座位不够,几个人就站在她旁边,端着一大碗茶在喝。他们靠在墙上闲聊,其中一个人说:“喂,你们还记得以前白丞相家里那个四公子么?”

      坊间关于白维扬的传言向来很多,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听见其他人议论他。

      “当然记得了,怎么了?”

      “听说他要娶公主了,哈哈,几年前他还没走的时候我就说,丞相家的公子,迟早是要这样的。”说完他笑起来,“不过白丞相不是被流放了吗,他们家闹成这样,他还能娶公主,这人真是前几辈子修来的好运气。”

      好不容易才掩盖过去的伤疤一下子又被挖开,钻心的疼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杨晓镜竟把消息都放出去了吗?他是什么意思,料定了白维扬最后只有这么一条路?

      这时候旁边另一个人“咦”了一声,奇道:“不是啊,我记得之前他回来京畿的时候,不是还带着个姑娘吗?那她呢?”

      一开始说话的人摆摆手,道:“那算什么,换你来选,你选公主还是选旁的人?听说那不过是他们那个什么靖安司的密探,密探算得了什么,为了个密探不娶公主,傻子才这么干呢。”

      说完,他喝了一口茶,又笑道:“不过你问这个,也够好笑。他们这种人家,三妻四妾不是寻常事么?就我们这些穷鬼才给人想选这个还是选那个的事,人家以后荣华富贵享尽啦,想娶几个娶几个——”

      几个闲聊的人闻言,都大笑起来。他们丝毫没有留意到,就在他们旁边,他们谈论的主角之一,正愣愣地站在那里,思索他们刚才所说的话。

      天子赐婚,为的不过是笼络牵制白维扬。白维扬只要接受,之后的日子里规规矩矩做人做事,不争不抢,圣上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白维扬就是再将她接到身边,圣上也不至于会说什么。她和白维扬彼此心意相通,大家都清楚这不过是迫不得已之举,名分什么的,也不重要。最多等他几年,风头一过,他们的平静生活便可继续。

      这似乎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损失最少的对策。但……这确实可行么?她望着熙熙攘攘的青云街,仿佛又看见了那从街头延伸到街尾的迎亲队伍。想到白维扬将会在全城欢庆中迎娶公主,她自己都没察觉,一滴泪已经无声无息地从她眼里滑了出来。

      她回过神来,连忙擦掉。正在此时白维扬回来了,她接过他手里的糥米果子,他却敏感地捕捉到她的异常。他问:“还在想那件事?”说着搂过她肩头,道:“别想了,会好的。”她弯弯嘴角,没再说什么。

      一回到相府,他们便看见洪青在厅堂前面站着。见他们回来,洪青就焦急地跑上前,对白维扬说:“京里那几个长辈们都来了,都要见你……”没等他说完,在厅堂里等着的几个人就纷纷站了起来。岳知否站在白维扬后面,她看见,里面的全是白维扬一些远房长辈。

      当时白维扬刚回京畿,还是她出面去找这些长辈,修补白维扬这个出逃逆子和他们的关系。这些长辈们显然也认出了她,只不过,他们看她的目光里都带着敌意。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长辈负手站着,他冷冷看着牵着手的她和白维扬,道:“维扬,我们几个今日过来,有些事情要和你单独聊聊。”

      白维扬察觉到来者对岳知否没多少善意,现在的他尤其警惕且敏感,闻言,他便问:“几位叔伯来找晚辈,是为了什么事情?”岳知否忙给他打个眼色,示意他态度温和些,接着深深地鞠了一躬,识趣地退了出去。

      白维扬和一群长辈在厅堂里说话,洪青就拉着岳知否往院子走。岳知否问:“他们来多久了?”洪青:“唉,一大早就来了,非要见羊。我说他出去了,他们就问和谁出去了。听说是你,一个个脸都黑了,就坐在厅里不走。”

      岳知否听他这么说,隐约感觉到他们这次过来,为的就是赐婚的事情。她试探着问:“他们……有没有说为什么来的?”洪青叹一口气:“还能为什么。不就赐婚的事情么。全京畿都知道圣上要把公主配给羊,我看那几个长辈怕是从哪里收到风声,说羊拒婚,才故意来的。”他看一眼岳知否,神情中有些担忧,“他和圣上说,他要娶你?”

      岳知否点头。洪青又叹一口气:“难怪刚才他们那样看你。”他顿了顿,又道:“昨天夜里你们商量过这事么?——他怎么说?你……劝过他么?”

      “劝他?”岳知否苦笑,“我昨晚不过安慰他说还有对策,他气得跳起来,说在无论如何,他都不娶公主。”

      洪青重重地叹一口气:“他这人……罢了罢了。”他抬头看一眼厅堂,几个长辈都绷直着坐,显然白维扬不肯松口,把他们给惹恼了。洪青拍拍岳知否肩膀:“别了,你还是过去附近藏着。他今天这个脾气,我真怕他等会儿跟那些长辈闹翻。如今这个时势,还是别结仇的好——知否?……你还好么?”

      他这才发现岳知否眼圈微红,好像哭过。“算了,我去吧。”发生这种事情,洪青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回去吧,这里我看着。”他说完,又忍不住叹一口气。

      岳知否勉强弯了弯唇,道:“他这脾气,要真发起火来,你劝得住么?我没事,我过去看着就好。”说完,她把刚买的糥米果子塞到洪青手里,便往厅堂方向走去。

      她站在外面,偷偷地往厅堂里瞄了一眼。几个长辈脸色都不好看,白维扬坐在那里,神情淡淡,显然长辈们讲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长辈们讲的来来去去都是些利害关系,说圣上赐婚,其实只是在试探白维扬是否有心为他效劳,是否愿意为他所用。娶了公主,就可以得到圣上的信任,一旦拒绝,圣上就会觉得他有异心……如此这般,都是差不多的话。都是白维扬半点不在乎的东西。难怪他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脸上也没表情。

      说着说着,话题引到了她身上来。有长辈斥责白维扬意气用事,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对大局形势置之不理,只管自己私情,只看眼前,丝毫不管日后仕途如何。白维扬脸上略微有了些许怒色,但仍敷衍答应,没多说话。

      无论长辈们怎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白维扬始终无动于衷。终于有个长辈忍不住了,他斥道:“侄儿,你也未免太自私了些。”白维扬闻言,抬头看他,不怒反笑:“这位伯伯,此话怎讲?”环视周围,旁边别的长辈也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他。看来他们意见还挺一致。

      “你三位哥哥尚在禹州,京里也有那么多白家的人,你可知道你为了一己私情,要将多少人拖入泥潭?好,你拒婚,京里与你不和的人纷纷上书,说你违抗皇命,无意效忠,皇上盛怒之时,肯定就信了。到时候他要罚你,不仅罚你一人,连带着整个京里和你来往的人,都要遭殃,你三位哥哥,也别想着再过安生日子。就为了一个女子,你问问自己,这是不是自私?”

      难怪他们兴师动众前来问罪,原来是怕白维扬出事,连带着给他们惹麻烦。岳知否分明看见白维扬轻蔑地挑了挑眉,还好,他还算冷静,没当面拆穿他们的真实想法,让人难堪。

      只是白维扬顾及这些长辈的感受,他们却不在乎他。一个人带头骂他,旁边人也忍不住跟着骂。白维扬处之泰然,只当听不到。他那神情自若的模样让几个跳脚的长辈觉得自己像小丑,他们气急败坏,骂白维扬他无动于衷,他们便转而骂岳知否。一个长辈就站在白维扬面前,劈头盖脸地喝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等白维扬回答,他又问:“那女人是个什么东西?”

      骂到岳知否,白维扬恼了,他坐直了。长辈没管他,继续恨恨斥道:“那不过是个靖安司里的密探,是个没爹没娘从小就被卖进相府的孤儿,你为了她,连天子赐婚都敢拒绝?你为了她,把整个白家的人都给害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直隐忍的他忽然怒喝:“好了!”轮番数落他的长辈们都被他这突然的一喝惊得喑了声。白维扬站起来,他睥睨着刚才质问他的人,,反问:“你说白家人,好,那父亲被流放的时候,你们哪个人出来求过情?”

      “你们出了什么麻烦,晓得找我们家靖安司给你们办事。那好,等上京卫围捕他们的时候,你们哪个人庇护过他们?”

      “韩退思在京里抓我,半夜里上京卫从窗子爬进来杀我,你们又在哪里?”

      他一句一句地问,每一个问题,都没有人能答上来。他又道:“在我落魄之时对我不离不弃的是她,和我同生死共患难的是她,既不是她爹也不是她娘,我如今要娶的也是她,又不是她爹娘。她爹娘是谁,与我何干?”

      说完,他冷笑着看了在座的人一圈,道:“我无可依靠,颠沛流离之时,从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旁的家人。好了,到了这时候,我的家人突然之间都回来了。你们那时候管过我么?呵,那你们如今又怎么忽然管起我来了?”

      他一番诘问,问的在座群情汹涌的众人都哑口无言。白维扬气在头上,还待再说,一抬头,却望见门外角落处,岳知否满脸是泪,一手掩着嘴,另一手仍颤抖着指指屋里的人,又摆了摆,示意他别再说了。白维扬眼里的怒火瞬间熄了。所有人都看着他的神情忽然黯然下来。

      他闭上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吐出。半晌方道:“罢了。我明白,诸位都是一片好心。这事容我再考量几天吧。招呼不周——”说到一半,他睁开眼,那时的他咬着牙,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怒火眼看着又要迸发而出。他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淡淡地说道:“诸位……请回吧。”

      长辈们讪讪地退了,一出门,他们就看见他们方才痛骂的那个女子,正立在门边。她呆呆地看着前方,仿佛被抽了魂似的站在那里,满脸是泪,见他们走过,也不晓得退开。刚才还理直气壮的长辈们忽然也觉得有些不忍。

      人都散了,她才愣愣地挪了一步。身子好像不是她的,已经不听她使唤。她想站定,却抑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往后倒。背砰地撞到后面的墙壁,她浑身瘫软地靠在墙上,没能再站直。她看着外面,明媚阳光下的院子,在她的泪眼里只剩了一团模糊的光和影。她脑海里全是他们说她的那句话——

      “那不过是个靖安司里的密探,是个没爹没娘从小就被卖进相府的孤儿!”

      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要不是小时候那场瘟疫,要不是和疼爱她的爹娘走丢……她就算生在一户普通的人家里,旁人劝白维扬接受天子赐婚,至少也会替她惋惜一下。起码不像现在,她就是众矢之的。

      眼前那模糊的光影渐渐清晰起来了,她不知怎的,竟又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丢过几次珍贵的梦境,她学聪明了,她就看着眼前的家人,无论他们怎么唤自己,她都不答,也不伸手试着去碰他们。

      隔在她和他们之间的那层白雾散了,她看清了眼前的人。她还在相府,父母不在,面前的是白维扬和洪青。她一睁眼,白维扬就扑上来将她抱住。面对他的怀抱,她有些淡漠。她唤他:“维扬。”

      他紧张地问:“怎么了?”

      “我累了,这三天我熬不过去。你娶她罢。”她看着他,他的身影在眼里不觉又模糊了。她抹一把眼角淌出的泪,笑:“再过一年,你来接我。我不在乎什么名分,我相信你。”

      白维扬听了,忽然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眼眶也红了。他说:“你忘了。你忘了我娘的事。”

      “杨晓镜把路都封了,就等你选的这条路。那时候张氏不过是个将军的妹妹,她毒害我娘,老头子一点办法没有。我现在要娶的是谁,是公主,她要害你,我能如何?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从前我在府里受了多少气,衣衫书籍,到我手里都是坏的,旁人闲话,我还不得反驳。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我不想我们的孩子以后也要这样受人欺凌,忍气吞声。知否,这不是名分不名分的事情。”

      他抱住她,长长地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知否,我明白,我们如今的安稳生活来之不易。”

      他睁开眼,凝视着她:“但我不想你为了这安稳而陷入危险之中。你想我好好活着,我知道。可你若有什么不虞,我无法好好活着。”他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在她耳边,他轻声叹气,道:“知否……你明白么?”

      “我不能失去你。”

      她沉默。

      白维扬又搂紧她:“赐婚的事,在清河时老头子已经和你说过了罢?他明知道他们扣留他,是为的这事。他要是想我乖乖听命,他根本不需要逃亡。他之所以跑,是因为他希望,最后在我身边的是你,而不是什么公主。”

      她怔住。她想起那时候白玄谈及柳夫人时,眉眼里透露出的懊恼和悔恨。他……怕也是很痛苦罢?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心爱的柳夫人,恨自己无法在她冤死之后为她讨个公道。他冒险逃离,是希望白维扬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她看着白维扬,他微微湿润的眼里有无限深情。良久,她叹了一口气,又慢慢地笑了。她看着他,道:“那好。我听你的。”

      “你做的决定,无论有多荒唐,多可笑,我都站在你身边。”

      她笑:“永远。”

      第二天,白维扬被表奏为镇南将军,与当年的韩锐地位相当。那天去过相府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想着,白维扬那小子,终究还是低头了。

      第三天,杨晓镜带着一队士兵,来到相府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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