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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故人 ...

  •   此后几日阴雨连绵。

      宅子原本属于一个商人,商人到北方去了,这宅子就空置下来。商人常年外出,在当地没认识多少人,因而宅子易了主,旁边的邻居也都糊里糊涂的。岳知否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这一天岳知否站在厅堂前面的走廊上,看着宅子里的仆役更换过于陈旧的家具。里面的人忙来忙去,她站在门边,偶尔往外面看一眼。夏天的雨,来去都很突然。本来雨已经停了,几个仆役搬着木板往屋里走,走到一半,忽然又倾下一阵雨,惹得那几个仆役又嚷又叫,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先保护木板还是先保护自己。

      岳知否向他们摆摆手:“放一边去,等雨停了你们再搬。”几个仆役在雨里飞跑着答是。

      看着外面滂滂的雨,她忽然想起前几天在船上遇到的那个老人。

      其实那天她就隐约感觉到,上京卫在找的人,就是那个老人。那老人气质和旁人太不一样,他很镇定。就是岳知否,在听到上京卫们追到码头,她都尚且回头看了一眼。但这个老人,他自始至终静默地缩在一角,神情平静,半点慌张神色都没有。

      她又想起那天老人上船时的细节。他应该知道上京卫就在他后面跟着,假如他上不了那班船,他肯定就要被抓。但他在后面人企图扯他下来的时候,他立即就反应过来去抓前面的人,惹得前后两个人吵起来了,他自己就悄无声息地从中间溜了上船。这样的应变能力,不是寻常人可以拥有的。

      正在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雨渐渐歇了,没了雨声掩盖,这敲门声显得尤其地响。外面的人敲得不仅狠,还很急。只有衙役才会这样敲别人家的门。

      敲门声刚停下来,一个仆役就从门口那里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报告:“夫人,外面来了几个衙役,说要找什么人的……”她往门口方向探了探,外面立着几个人影,都是戴着斗笠,穿着黑色斗篷的。一看就知道是从京畿追过来的人。

      岳知否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才道:“没事,让他们进来。”

      几个人进来之后,简单地跟岳知否打过招呼,便不客气地开始了盘问。岳知否一个人,和衙役里的头子对坐着,旁边四个人立得笔直,在桌子四周站着,仿佛围墙。岳知否看一眼问话的人,是认识的上京卫。回头再看一眼围着的,也都是跟她交过手的人。她庆幸自己以前和他们见面就打,甚少说话,他们不至于认出她的声音。

      “这位夫人,府里都有些什么人?”

      “就我。府里婢女六人,仆役七人。”说到这里停下,对面上京卫还盯着看,她似乎有些紧张,又补充:“夫君做字画古玩生意,到宿豫收一幅字画去了,我看今天雨停了,就请人来换掉旧的桌椅……请来的十个,都在这里了。”

      问话的上京卫回头看,他的手下点过人数回来,朝他点头,示意无误。上京卫回过头来,才从怀里拿出一幅画像,展开,推到岳知否面前:“夫人近日可有见过此人?”

      画像倒着,但岳知否一看上面那戴着斗笠,长眉长髯的人,便知道他们找的,就是那天船上所见的老人。待她将画像转正,看清上面人面貌时,她怔住了。

      那是白玄。

      难怪马车是从扶风郡来的,原来这马车是用来接送被流放到西疆的白玄回京的。但这些日子里,皇上一直没有提过赦免白玄的事。白维扬好几次想问,但因为不知道皇上对白玄是怎样一个态度,他都没敢开口。没想到,白玄竟然悄悄地被送回来了。

      白玄半年前是被韩退思诬陷的,如今韩退思不在京畿,白玄已被证明清白,将他赦免,本是极合情理的事。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

      她又想起那天在船上看到的白玄。他独自行动,看起来不像是回京途中被人劫走的,而像是自己逃跑的。送他回京,他为什么要逃跑?

      对面的上京卫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他看着她。岳知否立即收摄心神,她皱着眉头又拿起画像看了看,然后犹豫着抬起头来,说道:“这人……”对面的上京卫闻言,神情警惕起来。她尴尬地笑了笑,又道:“怎么有点像街口那个卖菜的张老头子?”看着上京卫神色又放松下来,她还问:“是他么?他犯什么事了?”

      这时候其他上京卫已经把府里比较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发现。问话的上京卫头子见找不到,便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不是他。没事了,打扰了,我们先告辞了。”岳知否跟着也站起来,她还问:“这人是犯什么事了?这么个糟老头子能干什么啊……”上京卫们才懒得跟一个妇人唠叨,他们敷衍几句,转身就走。

      岳知否跟着送出去,她神情平静,心却怦怦地跳着。脸上顶着妆,她不敢去拭额上冒出的些许冷汗。想起白玄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如今困在这个镇子里,被一群上京卫逐家逐户地翻找,她很难平静下来。

      而就在她心不在焉的时候,本来走在前面的上京卫,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睛不觉眯起,像在观察什么。

      岳知否几乎以为他把自己认了出来。她做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往后退了一步,手放在背后,摸到藏在外衣下面的尖刺,捏住,又慢慢松了手。她也看着上京卫,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最后是她先说话,她声音颤抖,显然是被吓坏了。她说:“怎么……怎么了?”

      上京卫冷声问道:“府里没有进过别的人?”

      “没……没有啊。”

      上京卫厉声追问:“真没有?”

      所有上京卫都回头看着岳知否,她急了,差点要哭出来,嗫嚅着说了几次没说出话来,最后才哽咽着说道:“屋里有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么?你们别胡说啊……”

      上京卫见她吓成这样,神情缓和了些。但他往侧边探了探头,望了屋内一眼,眼神忽然又狠戾起来。他径直从岳知否身边走过,快步赶到厅堂前面。里面的仆役刚开始搬桌椅,就被他喝止:“都别动!”

      仆役们被他一喝,吓得手里拿的东西都掉了。上京卫们都跑过去,岳知否也跟着跌跌撞撞地过去。只见问话的上京卫走到桌子旁边,忽然弯下腰来,在地上捻起一根头发来。

      一根白发。

      他转过身来,看着岳知否。岳知否急得眼都红了,一个劲地说:“我没有啊,我连你们找的是谁都不知道……”上京卫只是一摆手,命令道:“给我搜!仔细搜!”

      岳知否看着一群上京卫冲进屋里,咬着牙,吐出一口气,才伸手去抹眼泪。屋里传来东西跌在地上摔坏的声音,在场的仆役婢女脸都青了。一个婢女小心翼翼在岳知否旁边提醒:“夫人……他们到书房去了,书房有几个花瓶,您,您要不要去看看……”

      岳知否咬了咬唇,艰难地起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看着大开的书房门,看着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的上京卫,她忽然想起白维扬。

      那家伙这时候可能已经回家跟洪青大吃大喝了。好你个白维扬。她越想越气恼。

      她往书房走去,站在门口,她已经看见屏风旁边的地面上散落着好些瓷器碎片,碎片来自一个天青色的鹅颈瓶,是她特别喜欢,故意留下来的。再看,原本放着这瓶子的书架已经被硬生生拉了出来,架子上的一些书都摔下来了。

      岳知否不觉握紧了拳头。当年的相府就是被这么一群人破坏的。她咬牙强忍着自己的怒火,撩起裙摆,跨过门槛。刚走进去,她又看见她选的一套茶具,一半都摔在地上,其中两个杯子已经被摔碎。她再一次攥紧拳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才慢慢将手松开。就在她平静下来,准备进屋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书房里有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一直看着她。

      一个人藏在书房里的一张矮桌下面,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书房分左右两半,两边之间用一架屏风隔开。书房的左半边是用来放书画的,可以藏人的地方多,上京卫们都先从左边找起。而右边则用于休息,里面只有简单的一张榻,榻的旁边放着一张矮桌,矮桌旁边则放着一个装饰用的高大花瓶。矮桌在榻和花瓶中间,加上用于休息的右半边书房本来就没那么明亮,矮桌下面完全是黑的,藏在那里,若不是故意去找,很难发现。

      那的确是个很适合藏匿的地方,但问题是,来搜查的是上京卫。他们既然认定人很可能就在这屋子里,他们肯定就会把屋子里所有的角落都翻遍。不消一会儿,他们就能把藏在矮桌下面的人给揪出来。

      上京卫们并没有看出来屋子的女主人就是岳知否,岳知否自然可以一口咬定她不认识躲着的人,然后任由上京卫把人抓走。但问题是,那是白玄,是从仆人堆里挑出她,让她学武,并且一手提拔她当上副队长的恩人,是白维扬的父亲。她根本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上京卫把白玄抓走。

      眼看着上京卫们快要找遍书房左边,准备到右边去了,她咬咬牙,侧身从屏风旁边穿过,迅速俯身将桌子底下的白玄扯出来。就在岳知否刚好拖着白玄从屏风右边钻到左边的时候,里面的上京卫发现了。“谁!”一个上京卫忽然大声喝道。

      白玄反应倒快,他赶紧伏下爬到左边书房的一张书桌底下藏着。岳知否一个人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现在旁边多了个白玄,而且他们所处的这屋子还是她和白维扬偷偷买的,她实在镇定不下来。冷不防被里面上京卫一喝,她惊得一颤,鞋子在地板上打滑,眼看着就要跌倒。

      她看着白玄钻到书桌底下,藏到桌布后面,她也不管了,直接任由自己跌坐下去。她的脚崴了,摔在地上那一刻她感觉到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痛楚,她一下子没控制住,眼泪就涌了出来。

      上京卫几乎就在白玄藏进去之后的那一刻出来,几个大男人站在那里,看着面前岳知否跌坐在门前,满脸泪水。

      “你在这里做什么?”上京卫头子想要唬她,但语气却不自觉地比之前温柔了些。

      岳知否暗自松了一口气。这眼泪来的真是及时。她强撑着想站起来,又跌下去。上京卫头子走到她面前,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枚荷包,颤抖着手打开。她哭得梨花带雨,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上京卫,颤声道:“几位大哥,求你们对这屋子里的东西爱惜些,这些都是我夫君珍爱的物品,他回来看见都成这样了,他要杀了我……”

      上京卫头子一愣,没接她的银子,他答一句:“知道了。抱歉。”便转身继续搜查。

      上京卫们从书房出去的那一刻,岳知否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使尽了,连从地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好不容易上京卫们走了,一个婢女走到书房门前去找岳知否,一走到门口,她就看见自己的主子狼狈地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袖口都是被泪水融掉的脂粉。她有些不知所措,站了一会儿才小声地报告:“夫人……他们走了。您,您怎么样?”

      岳知否没抬头,她叹了一口气,才道:“我没事,给我打盆温水来,你们先收拾一下别的房间。……让我歇口气。”

      婢女答好,转身跑出去,很快就给岳知否端了一盆温水来。岳知否等她走了,才抬起头来。她把书房的门关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看一眼桌上的水盆,水面上映着她的倒影。原本的妆被她哭融了,斑驳的脂粉痕泪痕后面隐约露出一张跟她刚才大不相同的脸来。她找了块帕子,沾了水把残妆卸了,才掀开书桌上铺着的桌布,把藏在桌底的白玄扶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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