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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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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盈着昏黄灯光的破旧楼梯里散发着潮湿的气息,在这寒冷的冬季里更是一股刺鼻的枯木味,方歆满身疲倦地拉扯着自己的双腿一级一级地往上走着。
“宋太太?”一声清婉的女声从方歆的身后响起。方歆回头一看,礼貌地点头回道:“胡小姐,你也下班了啊。”胡慧,算是方歆的邻居,住在她家楼上,在离清台不远处的一酒吧里卖啤酒,平日里与方歆下班时间差不多,都是四五点才下班,所以经常能遇到,一来二去也就成了点头之交,偶尔见到就打声招呼。
胡慧看见方歆门前透露出的一丝光线,心下带着点羡慕的语气说:“宋太太快进去吧,宋先生应该已经起床等着你呢。”方歆顺着她的眼光目及这一抹黄光,心下一暖,轻声地回了句:“那你也早点休息。”便开门进去了。
胡慧看着她那瘦弱的背影,不禁觉得奇怪,这对夫妻应该是极恩爱的,每天宋先生都会为他那晚回家的妻子留一盏灯。但想想,看宋先生的工作应该不至于很差,至少养个老婆也应该没问题,可是却任由自己那么美丽的老婆跑去当酒吧里的服务员,每天都日夜颠倒,宁愿每晚给她留盏灯也不让她换份工作,这着实让人无法理解。但不管怎样,胡慧想,方歆也是幸福的,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回到家还有一个依靠,能相互取暖。不像自己,同样是漂泊在外打工,可回到家永远都只有一室清冷。胡慧想到这,黯然地继续向前走。
方歆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客厅那盏老式台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光茫,沁人心安。
“你回来了啊。”一个带着点惺忪睡意的声音在方歆耳边响起。方歆抬头看见站在房门边睁着朦胧双眼的宋之,继续着刚进门换鞋子的动作,轻柔地应了一声。
宋之缓缓地走到茶几边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水,顿时整个人才清醒了点。方歆看了他一眼,轻声地说:“怎么了?是我的开门声吵醒了你吗?”宋之摇了摇头,说:“不是,刚好口渴了,就出来装杯水喝。”说完,不经意间看到了方歆那用白纱布简单地包扎着的手,皱了皱眉,问道:“你的手怎么了?”方歆听此立刻将手缩到背后,眼神撇到一边,有些紧张地说:“没,没怎么样。自己洗碗的时候不小心弄到了。”宋之听及,眉头皱得更深了,转身走到厅里,蹲在电视机底下,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来,然后又默默地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望向方歆说:“过来吧,我帮你消消毒。”方歆站在那儿,动了动嘴唇,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坐好。
方歆将手伸向宋之,宋之轻轻地拆开其外面的白纱布,边拆边问:“自己包扎得吗?”方歆点了点头。宋之拆开了所有的白纱布,看到了那狰狞的伤口,不禁倒吸了一口,抬头对方歆说:“真的是洗碗弄的吗?”方歆想起了自己几个小时前在洗碗盆旁狼狈的身影。避开宋之探究的目光,小声地说了句是。宋之叹了叹气,再一次提及:“方歆,换份工作吧。”
与以往方歆的沉默不同,这一次她轻声地说:“好,给我时间考虑考虑。”宋之闻言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任谁都看出方歆今天的反常。
方歆失神地看着宋之专注的侧脸,感概这个玉做的男人。如果说谭肆是张狂放肆的男人,那宋之绝对是与之相反的类型,温文而儒雅。方歆与宋之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父亲的巧妙安排下进行的类似相亲的见面,因此本就生性冷淡的方歆当场更是毫不给情面,倘若换了谁看到那时方歆的脸色都会不知所措,可唯这宋之硬是将那餐桌礼仪做得滴水不漏,令人不得不佩服其修养。可就是这样一个天生带着贵族气息的男子,竟只是在一所普通的高中里当一名安安分分的老师。
宋之好像是感应到了方歆的目光,抬起眼眸,失笑地说:“怎么,是突然发现其实我是一个很好看的人了吗?”方歆愣了愣,因为这是宋之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说话,毕竟在她的眼里,他是一个保守拘谨且不苟言笑的男人。
宋之见方歆没回答自己,沉默地低着头继续刚才的清理。但不一会儿,就突然听到身旁的方歆传来了一句:“宋之,能被你爱上的那个人,一定很幸福吧。”宋之手下的动作顿了顿,想到了那一张阳光积极的笑脸,苦涩地拉开了嘴角一丝弧度,柔声地说:“一点都不好,对于那个人而言,大概最不幸的事就是被我爱上。”
方歆顿时心下一惊,刚刚那只是她心血来潮的一句感叹,没想着宋之能有什么回答。可谁知道宋之不仅回答了,而且似乎还触及到了他的内心。方歆早就知道宋之是有故事的人,其实在这座城市里又有多少人心中没座伤城呢?只是每个人都习惯了伪装与隐藏罢了。况且二人虽然是法律上的夫妻,可是这新婚第一天就默契分房的婚姻,更像是在合法地为彼此在这座城市里找一个依靠,让彼此至少有一个出了事还知道该找谁的错觉。像这样触及内心的谈话是前所未有的,所以方歆一下子也就不知道该回些什么。但所幸,宋之仿佛也没想她给点什么反应,说完又自顾地低头清理伤口。
方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侧颜,与记忆中少年重叠了起来。
“啊,啊,疼,嘶——真得疼!”少年用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嗤牙咧嘴地叫喊到。一旁黑着脸帮他清理伤口的女孩闻言,很是恶狠狠地说:“当初既然答应了和别人打架就应该想到后果,你这是自找的,活该!”但手上的动作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少年不服气地说:“什么啊,要不是他耍赖,我怎么可能挨打。明明说好了单挑,他倒好,带了一群人来!”女孩抬头,往伤口处重重地按了下,生气地说:“那是你自己蠢!不去打不就行了吗!每次你都那么冲动!这次要不是韩昊及时带人来救你,你早就……”女孩边说边回想起刚刚自己赶来时看到少年正好挨了一拳的画面,不禁后怕,眼圈也湿润了起来。少年看到女孩这幅模样,一下子什么疼痛也忘了,紧张地赶忙搂过女孩,像哄小孩般笨拙地轻拍女孩后背,真诚地发誓道:“我再也不和别人打架了。方歆,不打了,再也不打了。”
后来,那个好胜的少年果然真的没再打过架,学会了忍让。人人都说,拍了拖的谭肆如自由的狮子甘心离开放浪形骸的大自然,住进了蹩脚的洞穴。但是,是谁说的,苦乐自知。
然后,再后来,当方歆和谭肆分手后,方歆才听说当初那个冲动的少年是为了那个女孩才打的架,为了堵住对方那张诋毁女孩的嘴,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孩。
如果,如果有机会,现在的方歆能回到过去,她一定会在那个时候搂住那个少年,轻声地在他耳边说句:“谢谢。”也许,还该补句,对不起。
“方歆,你怎么了?”宋之弄好后一抬头便看方歆一动不动地望向自己这边,眼眶泛红地想着什么。
方歆顿时回了神,不好意思地将头转向前方,一边又收回了自己的手,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也许是困了吧。”顿了顿,又补充道:“谢谢你,宋之。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说完,不等宋之的回答便匆匆回房了。宋之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心想,也许,属于她的那个不幸出现了吧。
方歆快速地回到房里,一关上房门便无力地靠在那儿,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方歆咬紧双唇,脆弱地沿着门缘滑下,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开始一场无声的哭泣,如以往多少个日夜般。
有谁能知道,几个小时前,这个痛苦的女子再一次丢失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珍宝。
“方歆,你后悔吗?”谭肆伸手抬起方歆的头,褐色的眼眸里全然她的倒影。方歆望着自己无数个深夜描摹的眉目,闭上了眼,用着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谭肆,我结婚了。”
后不后悔那又怎样呢再次的见面,方歆比任何人都懂得谭肆平静的眼底的波澜壮阔,她从不怀疑他对她的感情,可是她不能回应,她只能后退,然后,狠心地斩断。这是惩罚,她在惩罚彼此。这又是赎罪,赎彼此的罪。
方歆无声地哭泣着,朦胧间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少年悲痛欲绝的样子。
“你玩够了吧。我认输,方歆。”憔悴的少年一把搂过那个女孩,把头埋进她的颈窝,贪婪地吸着其中的馨香,喃喃道:“我认输了,不玩了。我们不分手,我们不要分手好吗?”然后仿佛生怕女孩再说些什么,连忙地补充到:“我以后再也不和他们去玩,我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陪你。上课再也不睡觉,保证认真听课。再也不嫌去图书馆闷,你要去多少次我也陪你。我以后……”少年还未说完,怀中的女孩便用力地挣开了他,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谭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求求你放过我,好吗。”说罢,便转身离开,留给那仍留在原地沉默地低着头的少年一个冷漠的背影。
后来,校园传出了女孩红杏出墙的消息,在那个分手消息还未传遍的时候,女孩已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了另一个少年的摩托车,谈起了据说很是甜蜜的恋爱。然后就出现了后来的这一幕。
“零——”下课铃准时响了起来,女孩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去看医院看望自己的父亲。刚经过拐弯处,便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上传来了一股力量,拉扯着自己往前送,然后扑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女孩原本紧张的心顿时安定下来,但随即就换上了冷漠的面具,说:“你干什……”话未说完,女孩的双唇已被身前的少年夺去。那个少年仿佛积下了不少的怨气,全然不顾女孩的挣扎,将其禁锢在怀中恶狠狠地吮吸着她那两瓣薄唇。许久之后,那狂风暴雨般的撕咬逐渐平息,少年略带痛意地轻舔女孩,带着温存的气息双额相靠,气息交融,只留一室淡淡的喘息声。
少年闭着眼,带着恨意的语气在女孩的耳边轻声说:“方歆,他有我爱你吗?”女孩颤抖了下身子,故作冷静地说:“我不在乎,他有钱就行。”其实不过是女孩一个拙劣的借口罢了,可似乎有人真的心甘情愿地相信了。所以后来的一个星期里,总能看见学校外停着部很是豪华的跑车,往日低调的少年谭肆突然花钱如流水,众人在感概其家世原来如此厉害的同时,也为这性情大变的少年感到一丝悲凉。
一周后,在一个无人的楼梯口里,少年在经过女孩的身边时,低下了头,不可一世地说:“方歆,你后悔了吗?”女孩抬头,没好气地说:“谭肆,如果我说后悔了,你难道还要我吗?”说完,便抬脚打算离开时,身侧的少年突然伸出了手抓住女孩的手臂,无奈地说了声,我要。
可是谭肆,我猜你现在怎么都不可能再要回我了,是吧。方歆在昏睡前的一刻苦涩地想。
是夜,谭肆站在落地玻璃前,俯瞰着这整个城市,灯火通红。
突然,一个电话铃声打破这吓人的寂静。谭肆从口袋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低沉地说:“怎么了?”“你看了我放在你桌面的报告了吗?”韩昊清醇的声音从手机的一边传来。谭肆下意识地看了看桌面上那份已显然被翻阅过的报告,轻声地说:“嗯。”未等那边的男子做出回应,谭肆就又开口说到:“韩昊,我希望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当然。”韩昊回答。然后两人又说了几句后便将电话挂了。
韩昊突然想起那天在酒吧里的情形,其实那天他也在现场,只是一直坐在里面,未能看见方歆,只是发现谭肆自从中途离开再回来后整个人就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连坐在一旁的白桐也异常沉默。后来他深夜刚回到家时,便接到了谭肆的电话,让他帮忙查一个人,他当下便允诺了。他问及是谁,只觉谭肆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方歆。韩昊当下心头一惊,他不知多少年没有从这个男人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就连但凡了解点谭肆的过往的人,都不敢提及初恋女友等类似的话题。所以,现在他们俩,又联系上了吗?
韩昊作为为数不多见证了谭肆与方歆由恩爱到分离的过程,看见这些年谭肆的痛苦挣扎,他不知道,两个人的再次相遇,究竟是好是坏。
与韩昊此刻的担忧不同,谭肆当下眉目清醒地望着无尽的黑夜,连地板上都投影着悲伤萧瑟的身影。没人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外表下竟隐藏着一颗如此千疮百孔的心。
谭肆身后,宽大的书桌上,凌乱地放着摊开的报告,报告上配偶的一栏赫然标着已婚二字。
“方歆,这里。”坐在靠窗的白桐看见进门的方歆招手喊道。方歆看向那边逆光的漂亮女子,想到了刚刚的电话。
一个温柔的女声:“ 方歆,你好,我是白桐。”方歆听及,握着电话的手都紧了紧,清了清声音说:“你好。”又听那边传来:“我们很久没见了吧,前天在酒吧里看到你,还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你就走了。现在你有空吗?我们出来吃个饭吧。”方歆皱着眉说:“可是我已经约了人了。”方歆想到了昨晚那张令人头疼的卡片,虽然再不情愿,但总不好贸然爽约。电话那头的女人听到了,顿了顿,说:“是刘处长吗?”方歆心下一惊,还未说些什么,只听:“我帮你和他说说。就这样吧,我现在在你家楼下。”说完便匆匆挂断,不让人有回旋的余地。方歆放下手机,心想,这白桐的脾性倒是越来越大了。于是,无奈地收拾收拾便下楼了。
方歆走到白桐的对面坐下,轻声地对那儿的服务员说:“一杯黑咖啡,谢谢。”白桐闻言说;“一杯咖啡就行了?”说完,便打量起了眼前的方歆。感慨着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有气质时,突然注意到了她微微红肿的双眼,想起昨晚自己被谭肆推去的约会,心下似乎明了些什么,心一酸,移开望向方歆的眼神,随意地开口:“这几年过得怎样?”
方歆低头摸着茶杯的边沿,轻声说:“还好。”然后两人又相互寒暄了一下各自的近况,聊了聊彼此共同的朋友,但绝口未提谭肆。就在又一次冷场后,方歆低头搅拌着所剩无几的咖啡,揣摩着要不要提出离开时,只听耳边传来:
“方歆,你可以告诉我,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开谭肆吗?”